掠妻 第79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荀引鹤小心地问她:“卿卿,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明明从前将几月还是很期待有一个他们的孩子的,但是现在,已经是茫然多过了喜悦。

  荀引鹤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江寄月至少只是茫然,而不是憎厌。

  江寄月听问,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从刚才听侍枪说她有孕开始,江寄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的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她作为母亲,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明明是这样血脉相连的关系。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用手帕覆了江寄月的手腕,再搭上去诊脉,荀引鹤在旁紧张地陪着。

  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和江寄月的孩子,因他觉得,只要有了孩子,江寄月便会永远地留在他身边。而当下,江寄月这样不愿理会他,甚至到了要与他分房睡的地步,荀引鹤更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继续牵住于江寄月的关系。

  大夫诊完脉,道:“恭喜相爷,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荀引鹤得偿所愿,伸手抱住江寄月:“卿卿,我们有孩子了。”抬眼却瞧见江寄月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了。

  荀引鹤的那点喜色便被衬得十分不合时宜,他刚牵起的唇角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吩咐侍枪把大夫带下去。

  再回头,江寄月已经勾起双腿踩在榻上,用双手抱着膝盖,脸枕在上面,她没有看荀???引鹤,而是看雪景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亮。

  她的声音很疲惫,认识这些日子来,荀引鹤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疲惫的声音。

  江寄月道:“我这两天阖上眼,都是我的孩子与你自相残杀的画面。”

  顿了下,江寄月方才接着道:“你说这个世道容不下君子,所以要以恶制恶,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能理解,不然光是你杀了陶都景的坎,我都过不去。可是我一直以为的你,是用恶包裹着善,是企图在淤泥中开出花来,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剥开石头冷硬的外壳,能看到一颗星星的话,你不会这样对待谢氏母女三人。”

  “是,你说得对极了,人不自救,别人也难以救她。可是你这样的话,可以说谢氏,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但不能说荀简贞与荀梦贞,她们两姐妹,刚过了新年,她们也才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四岁,更遑论很多年前,恐怕一个想自救都没办法,一个连自救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狠得下心来,不护着她们?”

  “你今天还告诉我,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受够了那样的苦,所以不会忍心那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可是,你便这样忍心对待其他的孩子,我真的不想怀疑你,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很难不去多想,一个心里但凡有点点善心的人,会对那样的惨剧视而不见。你开恩般给荀简贞配毒药害死大哥的机会时,有没有想过她本可以不被养成那样的性格?”

  “今天郗氏还与我讲,荀简贞很恨你。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当然可以平等地仇恨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杀完父亲,就想杀祖父,然后在园子里千方百计要把你的真面目戳穿给我看,就算去质问她,她也一样有理由,二叔是家主,可是在我被虐打得受不了跑出来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的母亲和我可怜的幼妹时,他只是和我说,父亲,不都是如此吗?甚至让下属给她包扎一下,都不曾有过,只是冷眼旁观,对接下来几年的每次虐打仍旧视而不见,即使他越来越强大。她自救过,她得到了什么?”

  “父亲都是如此,你曾在你父亲那里吃过的每一道苦,都精准地还给了你的下一辈。因为她是受害者,所以她作为受害者,向她的加害者复仇时,哪怕那个人是你,我是不是也该说声大快人心?我当然不知道最后我们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你看看荀府的几个孩子,三姑娘是在府外长大的,尽管我很想说先不论,可是如果那时候老太太真的一意孤行,一定要拆掉三姑娘与文姨娘这对骨肉,抱给郗氏去养,你觉得依照当时的情况,三姑娘又会被养成什么样的性子?”

  “三弟是个废物,二姑娘是个软弱怯懦的孩子,这两个个都还算好。五个在你父亲的淫威下长大的孩子,却有三个,你,大哥,大姑娘,都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无论是最后加害的对向是上一代还是下一代,都是自相残杀,难道我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去杀了你,还是去虐打我的孙儿孙女吗?五个中有三个变成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第99章

  荀引鹤在榻下席地坐了下来, 他原本就比江寄月高些,这样矮身坐着, 反而能与她的目光对视上。

  江寄月察觉他的举动, 倒是把脸埋进膝盖里,似乎真的很不想和荀引鹤说话,可是荀引鹤知道不是的, 他的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弑父这件事指责过他,质疑过他的人品,反而在担心这事被揭穿后, 他会被活剐。

  又或者担心他们的孩子不能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长大, 不能得到父母很多很多正常的爱,最后又会变成另一个荀引鹤, 也因为这个,她才说不要荀引鹤碰, 不想和他生孩子。

  可是,怎么办呢, 连老天都在帮他, 那个孩子已经在两个月前无声地来到母亲的肚子里着床, 扎根, 开花结果。

  江寄月在荀府已经有了牵绊, 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因此荀引鹤再与江寄月说话时添了些底气, 不再似方才那般的慌张:“可是他已经来了, 不是吗?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你也会是个好母亲,我们只有圆满地在一起, 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是不是?”

  江寄月没说话。

  她还一直在纠结, 荀引鹤在她面前表现的总是情真意切,并不像撒谎的模样,所以江寄月总觉得可以再相信他,只是他对于荀家三个姑娘的冷漠总是一个疙瘩。

  她这两天并不能睡好,偶然的浅梦中,也总能梦到园子里抓住她手腕阴着脸说着仇恨之语的荀简贞,但是这样的梦境滑到最后,荀简贞的脸总会换成一个陌生孩子的脸。

  江寄月没见过那张脸,可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孩子。梦里,她的孩子抓着她的手腕,另只手握着把刀尖点地又淌着血的刀,他阴森地道:“我杀了父亲,可是他那样对我,娘你也会理解我的,对吧?”

  她吓醒后,只感觉浑身都是汗。

  她从前希望与荀引鹤有个孩子,不仅是因为她期待自己可以孕育一个生命,还因为荀引鹤实在太孤单了,在自己家里还要给自己筑起被铜墙铁壁包围的桐丹院,不肯与谁交心不说,连口吃的都得是小厨房里做出来的。

  如果荀引鹤对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到适应或者麻木,江寄月也不会怎样,可是她第一次来桐丹院时,荀引鹤分明告诉她,他夜夜难眠,想要她能陪着他。

  所以江寄月希望他能感受到更多的家人的爱,而不是只是受着她一个,这样如果有一日她不幸先离开了荀引鹤,也会有人替她继续陪伴他。

  可是,如果最后的结果是父子相怨相恨,她又何必期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她不说话,荀引鹤便试探着轻轻摇了摇她,江寄月觉得他烦,又觉得自己担心得要命,他还在旁边毫无负担地闹她,觉得委屈,伸手要把他的手拍开,荀引鹤却率先握住了她的手。

  江寄月气得抬头:“荀引鹤,你别太……”

  尾音的“过分”二字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因为荀引鹤像狸奴似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背,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里,卑微又不下贱,只会让人觉得足够心疼他,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倒让江寄月刚鼓起来的气又瘪了下去。

  荀引鹤道:“你看你又哭了,怀了孕,怎么还可以这样动气呢?伤着身子怎么办?”

  他摸了摸江寄月发红的眼角,把那点湿润都揩去了。

  江寄月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眼前的荀引鹤,与冷漠的荀引鹤叠加在一起,让他的眉眼模糊起来,江寄月怎也认不真切。

  荀引鹤道:“卿卿,你听我讲,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不高兴,都是我不好,把你惹哭了,既然都是我的错,该我受惩罚,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样自我折磨什么?是在替我赎罪吗?这不值当,要我悔过,就该罚我对不对?”

  江寄月道:“我罚你了,我罚你别碰我,分房睡,你也没服。”

  荀引鹤道:“那不是罚我,是让我偷懒,你怀着孕,我不能替你分担怀孕的辛苦,更应该悉心照料你。可如今你要把我赶出去,我照顾不到你,等七个月后孩子落了地,对我来说更是个陌生人了,要与他培养情感会更慢,这几乎等同于白捡一个孩子了。都是你在受苦受难,我在旁事不关己,这样想想都不合适,对不对?所以你该罚我,却该罚我其他的,罚我好好照顾你,认认真真给孩子做胎教,或者罚我去跪茶瓷片,也没有关系。”

  不愧是少年状元,富有盛名的儒者,万人之上的相爷,如此会讲道理,倒把江寄月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有道理极了,她从前那样的做法真的蠢极了。

  毕竟她肚子里怀着的这个是荀引鹤的亲骨肉,从他还会爱上自己这件事看来,荀引鹤也并非全然的冷情冷性,他也渴望着一段纯粹的感情,再加上他也一直盼着要一个孩子,所以只要好好培养他和孩子之间的感情,有血脉在,他们也不至于最后走到自相残杀的境地……吧。

  江寄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眼荀引鹤,荀引鹤正淡笑地看着她,好像真的在等着她吩咐差事般。

  江寄月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如此,我有几个条件,你都得答应。”

  荀引鹤道:“你尽管说。”

  江寄月道:“你可以请有经验的奶娘照顾我们的孩子,但是孩子必须得我自己带,你不能像你父亲一样,让他小小年纪就与我分离。”

  荀引鹤道:“好。”

  江寄月道:“孩子开蒙不要太早,正常年纪开蒙就好,也不要对他太严苛,需要张弛有度,因材施教,???不要逼他,我不需要他有什么样的功绩,我只要他日后无愧自己的心,无愧天地。”

  荀引鹤道:“好。”

  江寄月道:“你以后每天回家,都得摸摸我的肚子,和他讲几句话,不需要太久。”

  荀引鹤道:“好。”

  江寄月就不继续说了,显然说完了。

  荀引鹤故意道:“卿卿不罚我去跪碎瓷片了?”

  江寄月打他:“少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荀引鹤便笑。

  江寄月伸手拉他:“快从地上起来,就这样席地坐着,也不怕着凉。”

  荀引鹤道:“你都不肯理我了,我慌得什么似的,哪还顾得上着凉不着凉的。”

  江寄月道:“哦,我知道了,要是你果真着凉了,还得怪到我头上去了。”

  荀引鹤斜眼看她:“是啊,这样好的机会,我必须要好好把握住,让你哪都不去,好好地照顾我一整天。”

  江寄月道:“哦,那还得怨我,让你错失了这个机会,算了,你继续坐着吧,是我多管闲事。”她说着要松手,反而被荀引鹤趁机反握住了手。

  荀引鹤低下/身,道:“烧了地龙,哪能着凉,唬你的,我照顾你还来不及,你还怀着孕,哪里舍得你照顾我。”

  他的手穿过江寄月的腿弯,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安置吧。”

  江寄月是清洗过了的,只要再洗一下脸,立刻就能睡。荀引鹤让她坐在床头,自己端了脸盆巾帕,伺候她洗了脸后,才去打理自己,等他再回来,江寄月却还没睡,明明夜很深了,她却依旧很有精神。

  荀引鹤叹了口气。

  江寄月回过神来:“好端端的,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叹什么气。”

  荀引鹤发现江寄月怀孕后,脾气是真的变大了,她从前可不会这样与他说话,可是更大的争吵都有过了,江寄月还能被他哄回来,荀引鹤已经很满足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他道:“没有不开心,只是切实觉得可惜。”

  江寄月疑惑地看他。

  荀引鹤道:“现在你精神,我也精神,可是大夫特意叮嘱过我,不到三个月不能同房。”

  江寄月愣了愣,反应过来,啐了他一口:“该让你滚去厢房睡的。”

  荀引鹤笑着抱住她:“别怕,我不会乱来。”

  江寄月道:“我刚想与你说正事,你正经些。”

  荀引鹤道:“嗯,你说来,我听着。”

  江寄月道:“郗氏打算改换姓名,逃离上京重新开始生活,我答应她了,可我也知道这件事牵扯会很大,所以还需要和你商量来。对了,你会同意吗?”

  她问完,就抬眼看荀引鹤。

  荀引鹤从这句问话中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信息,江寄月缘何突然和荀简贞走得近?荀简贞从前忌惮他,缘何那天敢来桐丹院找江寄月,最后还发疯般挑拨他与江寄月之间的关系?

  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荀引鹤不答反问:“郗氏害过你,你不在意吗?我记得你并不赞成以德报怨,而且这件事可不像提前放她出祠堂这般简单,一不小心,你也会被牵连进去的。”

  江寄月道:“这有什么的,郗氏也确实害过我,可是她已经足够惨了,而且女子一人在外生活,是危险重重,她千方百计逃出去,最后会落得个凄凉境地也不一定,所以我都不知道这样做是帮她呢还是害她呢,哪还有心思想这些。”

  荀引鹤沉默了下,道:“阿月,你知道三房没有儿子,所以就算为了子嗣,走了一个郗氏,三弟必然还会再迎娶一个嫡夫人回来,你帮不完的。”

  江寄月道:“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很大的能耐可以去干涉别人的人生,因此郗氏那儿,我也并未去做过任何的劝说,她是自己萌生去意的,夫君,你是男子,可能不能了解,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她要有这样的念头,与壮士断腕无异,郗氏既然有这样的魄力与决心,我并不想辜负她的魄力与决心。”

  荀引鹤点了点头。

  江寄月忧心忡忡地道:“所以夫君你同意吗?”

  荀引鹤回神,笑得有些灿烂:“我自然是同意的了。”

  他若再不同意,不是白白送了可乘之机给荀简贞去挑拨吗?

  江寄月舒了口气,道:“我就说你会同意的。”

  她也真怕荀引鹤不会同意。

  荀引鹤道:“卿卿,我并非真的冷血麻木的人,大哥院子里的事与父亲有所牵涉,我很难去插手,郗氏去插过手,就被父亲以‘不敬重不孝顺父亲’为由罚了,我若去,父亲只会觉得我要与他作对,更会不客气地对待我,所以我只能冷眼视之。”

  但其实这话并不经得起推敲,早几年的荀引鹤或许没办法和老太爷分庭抗礼,但这几年的他绝对有,但他仍旧选择对阖府的苦难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他是真的对除江寄月之外的人冷情到了低。

  荀引鹤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说与我听听,我看能不能帮你们完善一下。”

  江寄月道:“我画画总共攒了八百五十一两银子,让郗氏买个小宅子,并且再过几年生活是完全够的,我预备都给了她。柿子巷里有刻私章和做假路引的,郗氏可以去那儿做套假身份出来,然后等她归家后,提出带丫鬟去上香,再趁着人多时逃出来,一路去往香积山。”

  荀引鹤敲了敲被子,这个计划总体来说他是满意的,因为能把江寄月这儿的关系撇得最可能得清,到时候若是事发,说起来也都是郗氏自己的主意,不会牵扯出江寄月。

  当然前提是郗氏的嘴巴足够严实。

上一篇:失忆美人宠冠六宫

下一篇:假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