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48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而不是明明说要放下,心里也给这段尚未开始的感情点了句号,却偏偏还要藕断丝连的从终点扯出线头,不明不白地随他去了上京。

  旁人春风放纸鸢,是纸鸢要随风去,却被恼人的牛皮线绊住了脚,而她处,却是反了过来,握着牛皮线的人漫不经心,纸鸢飞了也好,还在手里也罢,都不上心,反而是纸鸢上心得不得了,不要自由,只想绞尽脑汁地要把线头叼到她手里,让她握着不要松开。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安静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眉眼舒展开来,再不复清醒时的严肃,浓密的丝绸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柔柔地盖住他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温柔无害很多。

  江寄月张着嘴,无声问道:“你后来真的去学木雕了?你雕它,是真的为了送给我吗?”

  荀引鹤自然是没法回答她的,江寄月看着他入睡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

  荀引鹤让江寄月起身时已经到了辰时,不算早了,他却不急,还问江寄月早膳想吃什么。

  江寄月见他不急,自己也就不急了,左右他是有安排的,天真要塌下来了,也有他顶着。

  那根木簪被她放在手边,荀引鹤道:“不用簪子挽发吗?”

  江寄月瞧了眼,寻了借口:“簪身太滑了,固不住发。”

  “是吗?”荀引鹤信以为真,“昨夜见你还是好用的。”便向伸手拿来检查。

  荀引鹤问:“怎么了?”

  他掀眼看去,正正好与江寄月望着他的目光对上,但很快的,她便挪移开了视线。

  江寄月道:“无事。”她换了话题,“你说侍剑回去帮你了,我怎么没瞧见她?”

  荀引鹤扯谎面不改色:“我要算计沈知涯,自然要人去做事,她去办那个事了。”

  江寄月就被糊弄过去了。

  荀引鹤明白江寄月的敏感羞怯,见她既然不愿讲,也就不紧逼她了,只让人送了早膳上来,两人一起用完膳。

  终于到了江寄月要走的时候了,明明是这样大的人了,还有侍刀跟着,荀引鹤却像即将远行,却放不下家中小孩的老父亲,拉着江寄月叮嘱了一次又一次。

  “除却关好门窗,千万防着沈知涯外,最要紧的是小心烛火,夜间你总是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没人看烛火,仔细不小心翻了烧着哪了。”

  江寄月听得耳朵生茧,就是江左杨,也只有被她叮嘱的份,哪能来叮嘱她,便道:“知道了,父亲。”

  荀引鹤的瞳孔猛然一缩,原本温和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你乱叫什么?”

  江寄月道:“我只是在想,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实在太低看自己了。”

  荀引鹤被噎了下,半晌才道:“那也不该是你乱叫的理由。”

  江寄月道:“可是真的很像嘛,你简直比我父亲还像我父亲。”

  荀引鹤掐着她的腰警告道:“不要乱叫,若还要乱叫,就不要叫父亲,要叫爹爹,还该去……”他凑了过去,在江寄月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害得江寄月蹲身捂耳一气呵成,实在不想听到如此秽乱之语:“禽兽!”

  荀引鹤道:“不想被欺负就听话点。”他把江寄月拉起来,“抱一抱再走。”

  江寄月不想理他,可是若是拒绝一个伤患的请求,又显得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点,便敷衍地抱了抱,又道:“你真的有点黏人。”

  “因为怕和你分离的日子太想你,所以才想在你身上多汲取点你的气息储存着,没有办法。”

  荀引鹤这样回答江寄月的抗议。

  *

  是侍刀带江寄月来荀府,因此也是他带着出府,荀引鹤并没有让江寄月太过遮掩,同是一个屋檐下,本来就少有秘密,何况前夜还闹得如此惊天动地,如今怕是府里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荀引鹤在婚事上任性叛逆了回。

  但江寄月才离开桐丹院没多会儿,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人自称是荀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如今老太太相请,希望能私下见见江寄月。

  江寄月犹豫着求救般看向侍刀,这突然冒出来的丫鬟她并不认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荀老太太身边的。

  侍刀道:“这确实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琼枝,只是相爷命属下把江姑娘径自送回,属下不想节外生枝。”

  琼枝道:“老太太说了,不往后院去,就在隔间那见见,略说几句话便罢了。”

  老太太与她昨夜就是见过的,只是今日特地这时辰来等她,恐怕昨夜就对她有了想法,只是碍于荀引鹤在不好说而已。

  江寄月既然答应了要嫁给荀引鹤,便是冲着结亲而不是结仇来,何况他为人儿子的,总有孝道要敬,江寄月也总不能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如此不仅表现得一无是处,还容易被人更加看不起。

  江寄月道 :“那就请姑娘带路。”

第63章

  侍刀原是要阻拦的, 但因为是荀老太太便也犹豫了,昨夜回来后, 特意与侍弩通过气, 得过指点,知道荀引鹤的打算。

  于是便作罢,只跟着。

  荀老太太果然已经等着了, 许是为了见她,都没有用早膳,于是便改到此处来, 桌上烧着小壶的滚茶, 丫鬟敛袖斟出青绿的茶水,茶水清冽微苦, 正好可以佐样式精巧的面果子。

  荀老太太见她进来道:“坐下来一起吃?”目光在她身上徐徐转过,又道, “我忘了,你该是在桐丹院里用过早膳再出来的。”

  只是一句话, 说得并不刻薄, 也没有多为难江寄月的意思, 却偏偏像根细针一样扎了进去, 只是微痛, 却更多的是刺挠得不自在。

  江寄月想回答点什么, 好让这次见面体面些, 可是她来见荀引鹤这件事本就不符合规矩, 也不体面,那她此时做什么也都是如此。

  荀老太太看出她瞬间的困窘, 道:“坐吧, 若是我不准, 昨晚引鹤也无法当着我的面把你带进荀府。”

  江寄月依然不敢坐:“原是我不合礼数……”

  荀老太太道:“他可说了,不合礼数的是他自己,不关你的事。”

  江寄月吃惊。

  亡国君主身边都有个狐媚美人,后/庭花曲渡江而来,被指责的却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女,人人都想抖落一身轻,哪个愿意给自己沾身腥。

  荀引鹤便是不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也该是与她两两对开,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大包大揽。

  荀老太太道:“怎么,他没跟你说,他在圣上面前承认原是他强迫的你,给自己安了个强抢民妇的罪?”

  江寄月摇摇头,更是五味杂陈,这原本是她想告的御状,当时被荀引鹤威胁住了,没有告成,却不想有一日,荀引鹤会主动陈罪。

  荀老太太说不清楚是感叹还是嘲讽:“没想到荀家有朝一日也能出个痴情种。”

  她看着江寄月:“娶妻娶贤。你这样的情况,便是我没有门第之见,论理也不会让你进门,你担不起主母之责,更可能会害到引鹤。可是那孩子先斩后奏,请了圣意来,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说不得。再一件,我也从没见过他这样想要什么,更没有任过一次性,甚至不惜忤逆他的父亲,倘若此时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去阻拦,他就太可怜了。因此,你们的婚事我不置喙,但这不代表我已经认可你了。”

  江寄月并不意外,婚姻本就是世上???最不关乎风花雪月的事了,情话听过,浪漫过,便要从美梦中清醒来面对生活的一切琐碎,而嫁入荀家,除了能得到荣华富贵外,更多的还是需要承担的责任与要遵守的规矩。

  江寄月也很担心自己可不可以胜任荀引鹤正房妻子的位置。

  荀老太太道:“虽然引鹤与我关照过,让我多多照顾你,可是引鹤是荀家家主,以后这偌大的家业是要交到他和他的娘子手中,我可以照顾你,家业可照顾不了你。除此之外,还有亲友之间的人情来往,节下走动,处处都是学问,过往荀家的媳妇从不在宴席上露怯,我也绝不能让你出去丢了荀家的脸,坏了荀家的名声,拖累了引鹤的仕途。”

  她的语气也严厉了起来:“所以一切丑话我说在前头,你趁着还没嫁进来之前仔细想清楚了,嫁进荀家可不只是来享福的,你若有那决心,好好学,我便好好教导你,只是千万不能娇气,受了点挫折就回去和引鹤哭哭啼啼,那我可不敢教了。”

  荀老太太意味深长道:“荀家遵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旧例,任引鹤是一家之主,也管不了后院中馈之事,你明白吗?若是觉得自己吃不了这苦,我劝你早先与引鹤说清楚,别到时佳偶成了怨侣,那时你的下场不会好。”

  江寄月听出来了,荀老太太其实没有在威胁她,反而是在给她浇了盆正正好好的冷水,让她冷静些,不要被一时的甜蜜迷幻住。

  江寄月没有娘家的依仗,嫁进来全靠荀引鹤的喜爱,以后能在荀府后院有个怎样的地位,靠的也全是荀引鹤的喜爱。

  而荀家少有痴情种,荀引鹤可能一时之间会是那个例外,可他到底是寻常男子,在很多事上还是不能免俗的。

  如果他的正房娘子不能执掌中馈,不能帮他应酬同僚娘子,成为他的助益,反而处处拖他后腿,需要他来帮忙收拾烂摊子,那么总有一天,精疲力竭的夫君总会对她颇有微词,甚至于会冒出休妻再娶的想法。

  因此荀老太太在警告她,嫁进荀家似乎看上去五光十色的,很美好,但其实很危险,就像是悬在丝线上走路,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所以趁着此时还有抽身的余地,便算了吧。

  江寄月听进去了,所以她露出了思忖的神色。

  荀老太太见她如此,当她却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因此初初一听才会被吓住,索性趁胜追击道:“引鹤说你看过很多书,那可曾念过白乐天的《井底引银瓶》?”

  江寄月静了静,方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于是暗合双鬟随君去,到头来却是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荀老太太倒不想随口一试,反而会被她试出了江寄月的学问,于是在心里稍见了点满意,点了点头,又道:“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这便是你往后的处境了,你愿意让自己落到那般的田地吗?”

  江寄月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首《井底引银瓶》写的不是我与相爷,而是我与沈知涯,我们曾经的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也走到了‘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的地步,若要说差,我往后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比这个更差了。”

  荀老太太微眯眼:“所以你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我愿意相信相爷做事的底线。”江寄月缓缓地说着,没有任何的犹疑,“或许我们终有一日也会相看两厌,但我也愿意相信他会给我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而真到了那时,我也愿意和离,回到香积山去。因而我觉得我落不到那样的境地去。”

  荀老太太顿了顿,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追求个圆满,只要最后能好聚好散,对你而言,也是不错的结果了。”

  江寄月道:“我总以为缘分如云,该聚时聚,该散时便散,强求不得,我也信奉,‘此情若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可也不能为了最后的散与休,而去拒绝聚与守,筵席散后满目荒凉确实惹人唏嘘,可满堂红采的热闹才是能让人一辈子会心一笑的记忆,我不能因噎废食。”

  荀老太太顿住了。

  她原以为江寄月就算要反驳她,也是依着情比金坚来说服她,她从年少开始就见识过太多如此愚蠢又无知的傻姑娘,自然也备着一箩筐的话来嘲讽打击江寄月,让她更清醒点。

  但江寄月给了荀老太太另一种更为豁达的回答。

  其实在荀老太太的心里,江寄月最后大约会被休掉,然后送到某个庄子里,成为村子里闻名的疯女人,她的身体与梁木一起在孤苦冷寂中腐朽下去。

  可江寄月不仅把这个惨兮兮的画面抹掉了,还会把蓝天扯来,白云塞来,清风吹来,让荀老太太不由地相信,若是真到了那天,她会提前写好和离书,然后背上包袱潇洒离开,仗剑走天涯说得过于话本子了,但至少能自由自在地过完下半辈子。

  于是荀老太太想了很久,最后只道:“我从前听人说起过很多次引鹤,说他什么样的都有,你却是第一个说相信他做事底线的人,也是第一个坚信能在他手里全身而退的人。这很好,这很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这很好’。

  荀老太太不理会朝政,但在荀老太爷身边多年,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做母亲的不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比起别人看到的是荀引鹤的狠,她更多的看到的是儿子的不易与无可奈何,因此她也多么希望未来的儿媳可以体谅荀引鹤,愿意相信他。

  江寄月误打误撞,让荀老太太松了口气,原本她以为荀引鹤做过混蛋事,江寄月总是恨荀引鹤的,两人在一处,是仇不是亲,所以看荀引鹤栽着深,总想阻着些。

  江寄月笑:“或许我确实好骗,他也说过我不会识人,但,”她那瞬间想到很多,从小叶紫檀木的云松发簪到荀引鹤松松的怀抱,她好像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如果我还因为考虑自己,踌躇不前,他就真的太可怜了,而且我也想让自己重新勇敢起来。”

  荀老太太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也笑了:“罢了,女子嫁人本就是场豪赌,我也不是没见过依仗着娘家风光出嫁,最后却惨淡收场的悲剧,至少你们曾经享受过筵席的欢声笑语,不似这上京许多的婚事,从最开始就是杯盘狼藉的。”

  她起身,琼枝忙上前搀扶住她,荀老太太道:“两年前他便想娶过你,最后阴差阳错没有成,这两年我不是没有替他相看,他却以各种理由拖着,明知等的人不会来,却还要等着,

  这应该是最无望的事了。”

  她慢慢往外走去:“那根木簪还是戴着吧,他从前那么忙,还要抽时间去学牢什子木雕,不知道雕废了多少的木头才雕出这样一根木簪来,直到昨夜你戴着它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是送给你的。算了算,也该有五年了,如果五年还不足以磨灭掉一段感情,确实可以试试。”

  江寄月对着她的背影缓缓福了身。

第64章

  江寄月回了别院后, 便去买了纸笔来,她木雕是不能的了, 早试过了, 她没有那个天赋,便只能依托笔墨将香积山云松画下来。

  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夜间将睡时,侍弩来过两次, 袖过来卷起的纸条,展开,上面的馆阁体一瞧便是荀引鹤的字迹。

  江寄月拿到灯下细细一看, 并无大事, 只是两句闲话,一句说伤口开始愈合, 莫要挂念,一句又说想她, 两句凑在一起,倒显得江寄月若真不挂念, 便是无情无义之人了。

  她便提笔用簪花小楷回他:“既不让我想你, 我便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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