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46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他的体温滚烫, 还带着他固有的茶香与书卷香,柔柔地包围着她,沉淀出不一样的香味来。

  荀引鹤道:“其实是习惯了的。”

  他的声音低醇, 说话时像是开了坛陈酿:“兄长出事时,母亲哭了一夜,可还能怎么办, 还是要习惯的。”

  所以后来他也习惯了点着孤灯度过漫漫长夜, 那些难以开解的悲伤,戒备, 仇恨,孤独, 也慢慢地随着黑沉的夜色消散,只是荀引鹤清楚地知道, 它们并没有消失, 而是与他融合, 成为了面目狰狞的自己。

  江寄月摇了摇头, 她的脸颊蹭着锦被, 头发蹭乱了, 有桂花香味被蹭散了出来, 让荀引鹤错以为一株桂花树在他面前颤颤地开出花来。

  江寄月道:“不好的事情, 我们不要习惯它。”

  荀引鹤低笑,声音里有了少有的愉悦, 他道:“好, 我们不习惯它。”

  门被叩了叩, 是侍枪熬好了药端来,江寄月忙起身下床理了理起了褶子的衣裳,开门去,侍枪没有见过江寄月,却很淡然,直接把药交给她。

  江寄月端完药走回去,荀引鹤是伤在肩背,只能趴卧着,吃药并不方便,江寄月便一勺勺地喂给他。

  他们从前不是没有比现在更亲昵的时候,但都不如现在这般温馨,荀引鹤收敛了他的锋芒,乖顺地喝着江寄月喂过去的药,有时候被苦到了,睫毛会微微发颤,但不抗拒,像只很乖很乖的猫。

  奇怪了,在江寄月眼里,荀引鹤竟然也会有收起了爪牙,成为了如此无害又可爱的生物的一天,她自己对此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喂完了药,江寄月放了药碗问他:“可有糖渍梅子,让你换换味。”

  荀引鹤认真思考了会儿,道:“有的,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江寄月不明所以走过去,见荀引鹤要握她的手便也递了,却不想荀引鹤手上带力轻轻一拉,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跌去,勉强靠另只手撑着才没压住荀引鹤。

  她正要说他两句,荀引鹤的手却握住她的后脑勺压了下来,香苦的中药味盈满嘴,江寄月想说他实在太乱来,荀引鹤却抵得更深,到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道:“甜的。”

  江寄月的脸红了,嘟囔道:“老不正经的。”

  荀引鹤闷笑。

  江寄月推了推他:“你趴好,我看看呢,有没有扯到伤口,再发一次高热才有你受的。”

  荀引鹤便听话地趴好,又怕江寄月看了吓到或自责,道:“执行家法的那两个仆从是听令下手,因此别看伤口吓人,但其实只是些皮肉伤,没殃及骨头,略趴两天等肉长起来就好了。”

  江寄月看了后,却还是恹恹的。

  荀引鹤道:“再陪陪我罢,这段时间正是关键的时候,我恐怕不像从前那般自由地能去见你,趁着今夜还有时间,我们都说会儿话。”

  江寄月道:“你挨了这顿打还不够吗?”她以为荀引鹤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再多她也不舍得了,道:“若实在艰难,要不还是算了。”

  荀引鹤严肃起来:“什么算了?你要跟我算了吗?”

  江寄月指指伤口:“真的不值得。”

  荀引鹤道:“卿卿,你是心疼我,所以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江寄月低了眼。

  荀引鹤叹了声,道:“卿卿,你看着我,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我比你还大九岁,仕途也走到这个位置,冲动与我早已没了干系,我愿意这般做,必然是因为我觉得值得。你很好,你值得我这样付出。”

  江寄月的鼻头有些发酸,道:“我和沈知涯是青梅竹马,你是知道的。从前什么海誓山盟的话没有说过,有时候我嘴馋想吃串糖葫芦,却懒得下山,也是他干完活后又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买回来,然后再趁着夜色给我送上来,走的满头是汗,却一点也不在意,眼睛亮亮地把糖葫芦递给我,看着我吃。他来回走了快五十里地,却连口水都没有喝,那时候我觉得嫁给他,我会很幸福,他也这样说,他说娶我会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

  “可是最后他还是后悔了。”

  这样的伤害,不是说能忘就能忘的,江寄月吐出那口血后,吐掉的不仅是爱,还有爱人的能力,她变得多疑又不安,想要靠近暖源,却又害怕自己会被再次抛入黑暗中,被嫌弃,被质疑,被说得一文不值。

  她能察觉到荀引鹤已经在尽力给她安全感了,但是他们的日子太浅,感情也太浅,没有办法抚平沈知涯的背叛带来的深刻伤害,所以江寄月对于荀引鹤也觉得很抱歉。

  她知道???他喜欢的那个自己是过去的自己,那个完整的,拥有蓬勃生命力与数不清的爱的自己,而不是现在这个敏感又多疑,连爱与被爱都要迟疑的自己。

  一日两日还可,等日子长了久了,荀引鹤会不会感到失望与疲惫,甚至讨厌起她。

  因为是她把他喜欢的女孩杀死了。

  江寄月不知道,她只是没有办法自控地胡思乱想着。

  荀引鹤用手撑起自己,似乎是想坐起来,江寄月忙扶住他,荀引鹤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撞进那包容的茶香与书卷香混合出的温柔中。

  荀引鹤道:“以后这些话我少说些,不给你压力了,你只要感受我做了什么就好了。卿卿,漂亮话谁都说,几次的小殷勤在巨大的回报面前不算什么,你要看的是在每次选择后,我都是为了什么。”

  江左杨没有出事前,沈知涯娶江寄月完全是高攀,不仅有如花美眷做嫁娘,还有江左杨的名声也不知能给他添多少砖加多少瓦,有这样的好处在前,沈知涯自然愿意走个五十里地买串糖葫芦。

  只可惜,江寄月一直没想明白这层,那时候的她,眼里没有名利,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只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而已,世家清流,贫民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她眼里,沈知涯的爱也不该掺杂其他,因此最后他的背叛才会迅猛如疾风。

  荀引鹤道:“我告诉你这些日子我们不好相见,不是因为还有阻拦,所有的阻拦都已经被我摆平了,你只需等着陛下赐婚,安心做新娘子就好。”

  江寄月小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荀引鹤道:“你忘了,你还没有和离。”

  江寄月小小“呀”了声,道:“那我什么时候回去找沈知涯和离?”

  荀引鹤道:“你与他的关系素日在旁人眼里如何?”

  “不好……也不坏吧。”沈知涯很少带她见人,少有的借送解酒药时的露面也都是被匆匆赶走,江寄月有些泄气,“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人前说我的,但至少昭昭来我家几次,没有看出什么来。”

  荀引鹤道:“既然如此,你又以什么样的借口与他和离?你与他和离后,我又要等多久,大家才不会把这两桩婚事联想在一起,说你是是嫌贫爱富?一年,还是五年?我等不及。”

  江寄月想了想,荀引鹤说的确实没有错,便是如今和离了,她搬走后独居,最是容易出是非的时候,她不能与荀引鹤有往来,否则很难不被人嚼舌根。

  可这是非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大家才会觉得她重新议亲也没问题了,江寄月也没数。

  江寄月道:“你主意多,你拿个主意。”

  荀引鹤道:“我的主意是,近几日回家关好门窗,看看书,画会子画,不必出门,等时机到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江寄月听得是满头雾水,不知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想问荀引鹤,荀引鹤却两手捂住她的耳朵,道:“小女孩,脏事就不要听了。”

  江寄月狐疑看他:“你又要去算计沈知涯了?”

  荀引鹤吃味道:“怎么,舍不得了?”

  “哪能舍不得,要是舍不得,上回你针对他,我就说了。”江寄月嘀咕,“亏你能想到那种方法。”

  荀引鹤笑笑:“既然不心疼他,那就只管等着看好戏罢。”

  江寄月紧握他的手道:“沈知涯如何,我不关心,但是娘亲……”在荀引鹤灼灼目光注视的压力下,江寄月终于迟钝反应过来,改口道,“沈姨她素来对我不错,我有些担心她。”

  荀引鹤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放了个饵给沈知涯,要不要上钩还是看他。如果这般还能闯出祸来,她总得接受自己究竟生养了个怎样的儿子。”

  江寄月默了默,道:“她好可怜的。”

  “所以啊,前车之鉴,我们需得避开。”荀引鹤道,“往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得做一对严父严母好好管教他,让他天天抄圣人书,背错一个子就罚跪祠堂,不准吃饭。”

  “你那是好好管教吗?你那是虐待孩童。”江寄月道,“你要这样,生了也不让你养,没你这样做父亲的。”

  荀引鹤淡淡地笑,他没说这是他做孩子时的真实经历,只是哄江寄月:“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生了该怎样教,全听卿卿的,我不会做父亲,就不来乱指挥了。”

  这也是句实话,荀引鹤已用上他所有爱意去做一个好夫君,等轮到父亲这个身份,恐怕他的爱意已经所剩无几,何况他对所谓的好父亲实在陌生。

  但这已经是后话了,荀引鹤有时候深夜抱着江寄月,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时都会觉得惊异,这样小的地方竟然能孕育出他的孩子吗?

  这样的惊异与他对自己的质疑时常交叠着出现,但看到江寄月对养育孩子的期待,他便什么话也没说。

  他只是道:“卿卿以后会是个好母亲的,只是也要教教我,该怎样做个好父亲。”

第61章

  江寄月讶异无比:“你怎么会不是个好父亲?”

  荀引鹤想了想, 掩过心中所想,道:“家里的孩子都怕我。”

  江寄月笑了:“肯定是因为你太严肃了, 还总是想罚他们抄书, 所以他们才怕你。”

  荀引鹤也跟着她笑:“可能吧。”

  正说着,门又被叩响,传来侍枪的声音:“相爷该睡了。”

  江寄月惊讶得不得了:“相爷, 你的属下敢管你欸。”

  荀引鹤有些无奈:“我是有些严肃,但不至于不近人情。”

  侍枪又在门外道:“相爷该休息了,仔细没休息好, 再发热。”

  江寄月忙应道:“我这就让他睡。”

  荀引鹤挑眉:“还说别人, 你胆子也挺大的,都敢管我了。”

  “相爷都说自己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我自然也要趁着机会多多蹬鼻子上眼。”江寄月笑起来时眼睛总是弯成了月牙,甜得像酒酿, 叫荀引鹤见了就不自觉沉醉。

  荀引鹤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女孩笑起来多好看,该多笑笑的, 不要总像刚才那样愁眉不展。”

  江寄月瞪了他一眼, 忽的就张了嘴去突然冲荀引鹤咬去, 原本只是为了吓吓他, 让他松手别捏着自己, 都被他捏得感觉自己肉嘟嘟的了, 却不想荀引鹤动也没动, 就那样待在那儿任她咬。

  江寄月的牙齿本就只是松松地合着, 见状忙松开,埋怨道:“怎么都不知道躲一躲?”

  荀引鹤道:“既然知道卿卿舍不得咬我, 何必躲。”

  江寄月道:“刚才还说怕肩背疼, 现在倒是肆无忌惮起来了, 还不快松开我,别又出血。”说着担忧地想去检查他的伤口。

  她本是半跪在床榻上,如今也只是直了身,但因为要检查伤口,还是略微弯了腰,荀引鹤顺势扶住她柳枝般的腰,大掌轻轻托着,江寄月瞥眼望去。

  荀引鹤漫不经心的样子:“卿卿,你现在还叫我什么?”

  江寄月方才叫他相爷,原本以为这早已被打岔过去了,却不想他还记得。

  荀引鹤从前就提过改口的事,但江寄月总觉得他是随口一说来哄她,便没有当真,如今不过晃过月余,却不想竟成了真。

  或许,他根本是从来没有与她说过什么戏言,他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江寄月道:“现在改口还早呢。”

  荀引鹤挑眉道:“还早吗?”

  江寄月道:“又还没有真的成亲……”

  其实亲昵的称呼那么多,便是唤荀引鹤的字也比生疏地叫他相爷好,江寄月说到底还是害羞了。

  荀引鹤看着她,沉吟了下,道:“你下床去,那儿有个斗柜,打开来看里面的第二层。”

  江寄月依言走过去,问道:“里面是什么?”

  说话间已经把柜子打开了,看到里面放着一锭银子,不知道有多少重,荀引鹤道:“旁边有个小称,你拿起称一称,大约有十两,都给你了。”

  江寄月挑眉:“好端端地给我银子做什么?”

  荀引鹤道:“改口费。”

  江寄月茫然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不正经,从来只有公婆给改口费,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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