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43章

作者:梅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爽文 古代言情

  他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关于这一点足可以让姜月见信赖。他这样说,姜月见只能容忍了。

  但她没有见到隋青云,太后所到之处,无不是目光所及之处,因此当姜月见迈出帘门的第一步开始,这一路就不可能畅行无阻。

  要是被人看到太后私入太医的军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桃花官司又得惹起,姜月见放弃了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旁,就杌凳落座,玉环服侍娘娘身侧,替她往火里煨了一只地瓜。

  火钳子往里插了几下,零星的火屑纷飞起来。

  玉环大着胆子笑道:“娘娘每到亥时就要入眠,从不点灯熬油的。”

  姜月见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有些烦躁,她皱眉道:“或许是癸水将至,哀家心里敏感了一点儿。”

  特殊时刻,或多或少会有些焦虑。

  玉环伺候太后久了,对娘娘的月事一直算得极准,听说还没来,恍惚了一下,但立刻恢复镇定:“娘娘不用心烦,也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呢?不过大狩其间,住的帐篷娘娘有些不习惯,娘娘又有些认床,夜里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但愿。”

  姜月见也不想把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去揣度。

  不再说话,地瓜烤了许久,香气四溢,玉环用火钳子将它拨出来,取了干净的帕子将地瓜捂了端给太后娘娘,隔了一层绢帕依然烫手,玉环直抽出手来摸耳朵。

  姜月见想到了一件旧事,莞尔道:“哀家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在外边饿了两天肚子,偷了人家的一个地瓜吃……”

  玉环听得怔怔的。

  太后娘娘伸手接过,免除了玉环的煎熬,滚烫的地瓜握在掌心,熟悉的甜香沁人心脾。太后的眼神中涌起一阵思量。

  就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天,赵氏刚为了姜岢在外边斗蛐蛐输了钱的事大发雷霆,用竹条儿将她的皮肉抽得伤痕累累。

  姜月见已经十四岁了,长时间的忍耐和逆来顺受,终于将她逼到了一个顶点,就要爆发宣泄出来。她忍了毒打以后,收拾了包袱,头也没回地便逃出了家门。

  迄今为止,她仍不知道赵氏和姜岢当年有没有因为她失踪的事哪怕皱一下眉毛,因为从那天以后,他们的虚情假意实在已经无足轻重。

  姜月见身上的盘缠不多,她唯一的谋划便是逃离岁皇城,到雍州投奔二叔。可惜半道上还遇到了响马,被劫走了钱财。

  现在想想,多亏她当年机灵,在国公府时为了不惹主母的眼,一直打扮得灰头土脸,出了门为了保身将这条准则一以贯之——平庸是福。

  响马只劫走了钱,没有看上她的色,姜月见得以脱身。

  正当这时,马队里传来一阵焦躁喧哗,有人报信,说看到一队骑兵卷过了山岗,正朝着他们的营寨而来,响马似被震慑,即刻拨转马头逃之夭夭。

  马蹄扬起的灰尘纷纷洒洒扑了姜月见一脸,她喷出嘴巴里的沙砾,在泥地上卷了几下衣袖,正准备起身,耳朵里又传来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姜月见还以为是另外一支响马队,急急地就想逃跑。

  她跑走的方向,正是响马队逃离的方向,可徒劳无功,人的双腿如何能跑得过四肢健全的汗血马?

  耳中那一串马蹄声愈来愈近,就在耳膜之后,姜月见一颗小胆子差点吓破了,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捉住了她的背。

  那只手,稳而有力,一用力便将她从地面旱地拔葱地拽上了马背。

  马背上震荡之间,姜月见投降地举起双手,差点儿被他晃下去,连忙道:“好汉饶命!我,我没钱了!”

  “吁。”

  那人悬住马缰,驱使汗血马停驻。

  周遭被阳光照射泛着金色的沙尘渐渐落下,还山林空寂的翡翠色。

  姜月见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好像震了震,他似在笑,她迟疑地举着小手,黑乎乎的煤炭似的小脸上,只有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还看得出漂亮灵动,她慢慢地扭过头,正对上少年如日灼灼的眸光。

  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意气飞扬的少年脸上,有着最璀璨、最夺目的眼睛,只要看他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终生都不会。

  “你是奸细?怎么就这么点大。”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语调戏谑,好像嫌弃,但不知为何,有种撩人心的桀骜温柔。

  姜月见非常肯定,当大选之日,他冷漠地坐在御座之上时,他早已不记得她了。

  一梦阑珊,姜月见从行军床上醒了过来,天色已经炽亮,她极少会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身,捂着被刺痛的眼睛,从床榻上下来时,姜月见拖动着肿胀的脚踝,试探地走了几步。

  她紧紧皱了细长的眉梢。

  已经到最后一日了。

  她的月信,居然还没有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月事前几日即便行房,怀孕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一向准时点卯的癸水突然不至,姜月见的心漏了一拍。

  时间算好了,肠衣也准备了,不可能的。

  姜月见为自己杞人忧天哆嗦了一下,颤声向外道:“玉环,将苏太医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楚翊:朕希望是个妹妹。

  袅袅:……你对真相的认知进度条还没到这里。

  下本决定了,顺应大家的想法,开《银灯映玉人》,收藏不够,拜托大家勾一勾手指头啦。

第51章

  行军床上免不了一番混战, 傅银钏掐着男子结实的臂肉,痛得直骂娘,云雨散去之际, 她已无力地就枕入眠。

  她的脸颊脖颈上还留有一串串香汗未曾蒸干。

  景午将毛巾浸在热水盆里打湿, 取起绞干,替夫人将脸上残留的水珠擦去,动作小心轻柔, 充满了呵护,仿佛担心一不留神便惊醒了她的好梦。

  对于妻子的厌恶与嫌憎, 他不是毫无所觉。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永远包含了鄙夷与不耐。

  当年是他趁人之危,娶了她为妻,手段绝算不得光明磊落, 她对他有怨也是应当。景午不敢抱怨什么, 多年过去, 她对他的厌憎之情从未一刻消弭, 至此景午早已灰心,他不再希冀夫人有一天能接纳自己,不论她做什么,去哪里,只要永远被他牵着线, 知道她会回来, 就好。

  景午谨慎而细致地将夫人手指一根根擦干, 她的手指有些肉感, 握起来却似无重量, 只是一坨软肉, 没有骨头, 景午勾了勾唇,小心地揉捏了几下,将她的小胖手放回原处,拉上薄被替她掖好四角。

  夏季旻山多虫,这是无可避免的一件麻烦,但傅银钏嫌弃熏的那种驱虫草太过刺鼻,烘烤得帐中又更加炙热,她生来丰腴,一点点热度便引得身上发汗。可她娇滴滴的肌肤,又受不住蚊虫的叮咬,夜里被蚊蚋咬伤的雪臂,清早起来胳膊上便是几坨红斑,她讨厌,嫌丑,坐立两难,恨不得立刻回去。

  景午只得用了一些旁门左道的驱虫办法,算是行之有效,她睡着了,很安生,一动不动。

  比起她清醒的时候泼辣地在他怀中骂他“王八蛋”,还是此刻的夫人更可爱一些。

  烧的香,有助眠的功效,她累倦了,这一夜纵然打雷也不会再醒。

  景午传递了一个讯号,不多时,一个身量窄瘦的少年进帐复命:“国公。”

  景午掀动了一下上眼睑,淡漠地将手中毛巾扔回水盆,盆中溅起一串水珠:“昨日那个苏太医,在箭术场上一鸣惊人,确实不多见。”

  少年回话道:“小人查到,苏太医是耒阳人士,年少成名,师从金石名宿俞半山,算是年纪小便在耒阳声名大噪,今年高中,被钦点了殿试魁首,成了殿元。不过他却很奇怪,一心扑在杏林之道之上,退出了前朝倾轧和争夺,转道去了太医院供职。”

  景午道:“也许只是换了方向巴结上峰。这大业天下,如今不正是由太后说了算么。”

  少年摇摇脑袋:“小人觉得可疑的就在这里,苏探微的老师是研究金石的,也从未听说过他精通医术……”

  景午瞥眸过来:“年少成名的人,不乏人说媒吧。他年纪看着也不算小,骨骼应该几年前便长成了,没定下姻亲?”

  少年皱眉:“没听说过。不过耒阳那边倒是不少给他说亲的,姓苏的家徒四壁,只有一个耳聋目盲的父亲,全是因为他经纶文章确实出色,不少有头脸的人,都急于提早捞到这么个乘龙快婿,等到他金榜高中,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但苏探微对此好像并不热衷,父亲是个残废,他的婚事只好自己做主,小人打探到,他回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媒人。”

  “在耒阳,认识他的人不少吧。”景午意向不明地指了一句。

  少年不解其意,但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在耒阳的知名程度必然不可能小,就算当时不显,他如今已是殿元,他在老家的那些事迹也会渲渲染染大加传颂。

  “找一个熟识苏探微的人来。我在岁皇城接见他。”

  景午抛下一句,转身去看。

  夫人好梦憨甜,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纹丝未曾挪动过,睡态极佳,不打呼噜,也不会磨牙……

  少年领命,“是。”

  *

  姜月见忐忑万分地等到了苏探微过来,她先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声隋青云的去路,实则心里并不关心。

  苏探微回道:“臣让他出宫去了。算是太后娘娘逐他出去的。”

  一听这话,姜月见嗤了一声:“好人让你做了,恶人都只好哀家来做。”

  苏探微噙笑:“若不是臣拦着,太后娘娘已经将人杀了,不是么。”

  姜月见不跟他计较,稍稍抬手,从刺金的如意穿花缎边广袖里探出一截玉骨,白皙中透着薄粉,皓腕如凝霜雪,她将手搁在灯台上,示意他过去,苏探微眉峰微震,神情恢复肃然:“你身子不适?”

  姜月见不想给人一个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没说癸水的事,只道:“你过来,给哀家看看脉象。”

  苏探微笔直地站着,深邃瞳孔映出太后平静的面容,握住了太后娘娘的腕脉,听了片刻,略耸墨眉。

  医者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是三长两短的征兆,姜月见有些意外,眉心也跟着一跳——难不成,他的医术神到,昨夜种下的种,今天就可以听到?

  太后端坐着,故意作出淡定之极的姿态。

  苏探微放落了太后娘娘的皓腕,手指在姜月见的掌心点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娘娘召臣过来,是不是,月事延迟了?”

  他抬起眸,与姜月见目光交汇,那一瞬间,她心尖一颤,仿似从那双漆黑墨色的眼瞳里,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说中了,太后娘娘急忙起身掩饰,避开了视线,背对向男人。

  苏探微在她身后,此刻的心情不知怎么说,化作了一缕笑容,“娘娘担心,有孕了?”

  那么找他过来,多半是商量着不想要吧。

  其实不管怀没怀上,她都是要借着机会,和他开诚布公聊一聊关于孩子的事了。两个身体健康的男女,媾和的次数多了,总有看顾不周的疏忽之处,这样的风险确实存在。

  这下,心事是全被他戳破了,姜月见极力掩饰:“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臣什么也没听到。”

  他微微叹息。

  姜月见转过身,蹙眉:“会不会你火候不够,医术没修炼到家。哀家月事推迟了,这是很少会有的情况。”

  苏探微道:“罕见,但并不是不可见,并不意味着它不可能发生。娘娘心怀焦虑,更是月事延宕的元凶。”

  “哀家……哀家焦虑什么。”姜月见脸色不自然,“别胡说八道。”

  苏探微迎上前,握住了被太后娘娘藏在衣袖间的柔荑,“娘娘自然是担心,一不留神,种下了臣的孽种,有朝一日肚腹膨胀,终将被戳破。先帝战死数年,娘娘怀的是谁的种?自然是奸夫的。”

  姜月见脸上的神情和他刚才一样复杂:“你这么喜欢当‘奸夫’?”

  苏探微面含愧色:“顺嘴了。娘娘息怒。其实臣做不做这个奸夫无所谓,娘娘始终是害怕,因为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流言危及陛下的正统,臣猜测可对?”

  确实有这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