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47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没有。

  甚至于,那时岑妄还当宁萝是个没有心的人。

  只可惜,在这些日子自虐地回忆中,岑妄已经麻木,李枕的这些言语伤不了他几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枕道:“现在她叫宁萝,和桑家已经没了关系,别叫错了。”

  李枕瞧着他,只觉他已经病入膏肓,彻底没了救。

  但宁萝这酒楼并没有开得很安稳。

  大约是半个月后,酒楼里负责给窝棚送饭食的伙计一去不复返,连人带家伙都没有回来。

  那时已经很迟了,宁萝收了店后又等了他一个时辰也没把他等回来,直觉是出了事,她先叫其他伙计又沿路去寻了一遍,也没见着身影,问起几个乞丐,都说是早就回去了,这时候还没到酒楼是不应该的。

  宁萝又赶紧去他家里问,家里人都说没回去,宁萝意识到大事不好了,因此赶紧去报官,只是衙门里已经没了人,自然没有人应答。

  宁萝看着两扇紧闭的高门,知道失踪这样的事,拖得越久越不妙,于是她和几个伙计满城寻了起来。

  宁萝的想法很简单,伙计是为她干活时不见了的,她作为雇主,于情于理都不该放下伙计不管,因此她愿意通宵去寻那伙计。

  但事情就是凑巧,宁萝与唤月打着灯笼沿街寻着的时候,正碰上了从军营里回来的岑妄。

  岑妄是许久没有见到宁萝的,因此认出她时倒是愣了会儿,下意识就去端详她的神色与装扮,想看她过得好不好,直等宁萝走到跟前,他才反应过来出了事,因此赶紧回神,下了马,小跑到宁萝面前。

  宁萝寻人寻得焦急万分,猛一看有人过来还被吓了一跳,唤月更是拼命拦到了宁萝面前,等两人看清了是岑妄时,宁萝方才松了口气。

  岑妄问她:“已经快到子时了,你如何还在外面?林深呢?再往前头走几里地都可以出城了,这儿地偏,你们两人深夜来此,也不怕出事?”

  宁萝道:“我店里有个伙计找不见了,恐他出事,便让合店的人都出来找。”

  于是便把丢伙计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岑妄,宁萝想得简单,什么事都没有人命重要,岑妄熟悉锦端,而且又有下属,如果他愿意帮忙寻人的话,自然可以事半功倍,若不愿意,说来也没什么损失,因此宁萝才这样不假思索地道来。

  但谁知岑妄听了却皱眉思索,道:“是去了窝棚之后就没再回来了?你能保证他确实是失踪了,而不是跑到哪儿去玩乐了吗?”

  唤月以为岑妄在质疑宁萝的话,道:“不相信就算。”

  岑妄忙道:“不是我不肯相信,只是此事或许有些猫腻,为了稳妥起见,我以为还是要问清楚为好。”

  “猫腻。什么猫腻?”宁萝也疑惑,但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多想,便道,“我很确定,这伙计做事勤勉,为人老实,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绝不会活都没干完就没了人影。何况他每回去窝棚,都是要拉独轮车去,小车上今日放了三个木桶,都很笨重,不是可以带着走远的,就算他中途要弃车,那车应当很扎眼才对,可是我们在城里寻了一圈都没有瞧见。”

  岑妄道:“有这样笨重的独轮车在,还要人消失,恐怕只能在城外了。”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但宁萝听懂了,她神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道:“或许往好处想,他只是被绑架了呢?”

  “在城里绑架一个人难度有多高?能做酒楼伙计的,想来家境平凡,好端端的,绑匪又为何要冒如此风险绑架一个无法为他带来利益的小伙计?”

  岑妄的问话让宁萝一时失语,岑妄见她黯然的神色,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得过于直白了,没考虑过宁萝的神色,因此他道:“是我把情况想得太糟糕了也为未可知,你先与唤月家去歇着,我出城找一找,兴许就找到了,人也好端端的。”

  宁萝摇摇头道:“我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哪里就这么脆弱了?人是因我丢的,无论是死是活,我作为掌柜的,都有责任替他的家人找到他,所以让我与你一同去吧。”

  岑妄瞧着宁萝坚定的神色,没有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于是他道:“上马吧。”

  宁萝是学过一点骑术的,虽然那次结果并不好,但也不影响她上下马,何况还有岑妄替她牵住缰绳,安抚住马儿。

  只是等岑妄也坐了上来,宁萝才察觉出些不妥来。

  两人在马上靠得实在是太近了,虽然她也知道马背上位置有限,两人都并非故意如此,可是当她被纳入了岑妄的怀里,看着岑妄两条有力的胳膊从她腰侧伸到前头扯住缰绳的姿势时,宁萝还是有些不自在。

  岑妄还在和唤月交待:“马上位置不够,劳你跟在马旁走会,前头有晚间巡逻的将士,我得把你交到他们手里,由他们送你回去,才是稳妥的。”

  唤月倒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宁萝:“世子爷,你可别欺负她。”

  岑妄无奈道:“我哪敢欺负她。”又道,“你回去后,不要同林深说什么。”

  唤月立刻瞪大了眼:“我疯了与他说你?阿姐与姐夫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但入了耳,岑妄总觉得刺得慌,于是便不吭声了,一扯缰绳驱马向前,唤月忙跟上。

  等把唤月交到巡逻的将士手里,岑妄方才一扯缰绳,往军营疾驰而去,但岑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打算只叫自己的心腹。

  岑妄吩咐的时候,宁萝就在旁边,她很敏锐地听一个将士说了句:“那些乞丐真的有问题?”

  这话让宁萝的心都沉了下去,她不愿相信地看向岑妄,岑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先找吧。”

  于是都四散分开来找,独宁萝有些迈不开腿,她道:“刚才那将士什么意思?若乞丐有问题,那与我害了伙计有什么区别?”

  岑妄安慰她:“人还没找到,兴许未出事呢?何况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又非先知,哪里能预见这些乞丐有猫腻,不然依着你的性子,你还会让他去送饭食吗?你只是心善而已。”

  宁萝没吭声,只是咬着下唇。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妨碍她难受。

  岑妄很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宁萝,可是他也知道他做什么在宁萝眼里都是越界,譬如方才在马上,那样的境地,宁萝仍旧想尽了办法挺直了脊背想离他远些。

  其实这个举动是没有意义的,宁萝也清楚,可她偏偏就是要这样做,这叫岑妄很伤心,可是伤心多了的好处是,当伤心成了习惯就慢慢地不会爬脸了,于是他当没有察觉似的,什么话都不说。

  宁萝是个坚韧的姑娘,她自己会想明白的,他要做的只是陪着她而已。

  果然,一小会儿功夫后,宁萝就振作了起来,道:“先找人吧,但是那窝棚理的乞丐有什么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岑妄沉默了一下,道:“还没有结论,方才也与你说了,只是些猫腻罢了,等日后事情都查清楚了,我再告诉你吧。”

  他也不愿意瞒着宁萝,可是这中间还夹了个林深就让整件事复杂了起来,因为宁萝对他的印象实在太差了,在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前,他做什么都只会让宁萝觉得在栽赃污蔑。

  因此,还不能说。

  他们这一行人在城外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在天快要破晓时,那个伙计被找到了。

  “他死了。”

第五十九章

  岑妄几乎是立刻停下搜寻, 朝宁萝看了去。

  此时此景,他是真的担心宁萝想不开,会把所有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去。

  就见宁萝找寻的脚步因为这声而一个踉跄, 她的身影晃了晃,就在岑妄着急要去扶住她时,宁萝已经重新站稳了, 她的声音沉静:“我这就过来。”

  如她所说, 她什么都经历过了,自然也就什么都可以承受得住了。

  于是岑妄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预备着做她无声的支柱。

  寻到伙计的下属见他们围拢过来,面色凝重地起身道:“我瞧这致命处的刀口痕迹, 很像是大阿人所为。”

  此言一出, 众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即使如岑妄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了重锤落地的声音, 也不免心里一震, 他垂眼往那尸体上看去。

  杀手手法干净利落, 是一刀毙命, 且刀口呈月牙形,伤口不大, 仿佛被细线割去, 却极深,因此血流涌柱,这一看就知道是大阿独有的弯月刀的伤口。

  岑妄道:“看来是被带出了城才被杀掉灭口的。”

  宁萝深吸了口气。

  自发现了伙计的尸体后, 她一直都在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尽管如此, 她仍然在浑身发颤, 有愤怒,悲伤,以及自责,这些情绪让她的气血倒流,很难冷静下来。

  但宁萝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道:“我们酒楼打烊得迟,伙计去窝棚更是迟,想必那时出城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若是有人推着这独轮车出去,也算显眼了,因此你们可以不可以去问问守城的将士?”

  宁萝已经足够可怜,可话语里因为悲戚总是带着颤音,那些下属都是土生土长的锦端,不是家里有人死在大阿人手里,就是目睹听说过汉人死在大阿人手里,因此都对宁萝感同身受地叹息。

  其中一个不由自主安慰道:“这位夫人你放心,杀了大阿人,为我同胞报仇,是我们在所不辞的责任,无需你请求。”

  宁萝含泪哽咽:“多谢。”

  直到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岑妄方才开口:“我以为此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得好,大阿人在暗,我们在明,若是大张旗鼓的做事,倒很容易被他们掌控。譬如今晚之事,你们当从来未曾来找过人,而阿萝,你也当从来没有找到过你的伙计,明日该报官还是要报官。”

  宁萝明白岑妄的意思,他们只知道有大阿人进了锦端,可却连这大阿人长什么样,此时还在不在锦端都不知晓,实在过于被动了,因此需要把行动和计划藏起来。

  宁萝抹了抹泪:“我记得的。”

  岑妄觉得对她不住:“好好的人没了踪迹,他家里人必然要找你讨个说法,接下去你的生活可能会不大轻松,而我也无法直接护着你。”

  宁萝道:“我也不要你护,大阿这些年越发猖狂,每年秋天都要南下掠食,残害了不少百姓,汉人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也是汉人,自然也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若做一点小事能报了这仇,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伙计本就是为我做事而遭了难,我更无话可说。”

  她这话说得坦荡,倒是让岑妄有些觉得他又再一次错看了宁萝。

  或许,林深的事告诉她也无妨。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有些克制不住了,因为岑妄的脑海里立刻找寻出了各种理由去佐证这个念头的正当性。

  宁萝与林深是夫妻,夫妻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宁萝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拿到外头去讲,可是难保不会告诉林深,他总要给个理由,让宁萝也能提防林深吧。

  若林深真与大阿有勾结,告诉宁萝,也是在保护她。

  总而言之,岑妄想了很多条理由,就是不肯承认他潜意识里还是想挑拨宁萝与林深的关系。

  于是岑妄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很快就下了决心,他把宁萝叫到一旁:“这件事你尤其注意,不要告诉林深。”

  下剩的话岑妄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该如何委婉措辞,告诉宁萝,好让她能经受得住又不至于质疑得太激烈,否则,恐怕又是一次打草惊蛇。

  不过也没关系,岑妄阴暗地想,若宁萝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他刚好也有了借口不让她回家去。

  但再一次出乎意料的,宁萝在短暂的愣神后,苦笑道:“我明白,林深与那些乞丐走得近,以他的身份不该与那些乞丐走得那样近,所以你怀疑他。”

  岑妄迟疑地道:“阿萝,你不生我的气?”

  宁萝道:“实话与你说,我稍微有些生气的,林深是汉人,他的父母又是死在大阿人手里的,他与大阿才是真的有血海深仇的,你却还要怀疑他做了大阿的走狗,我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我也知道查案是要排除一条条的可能才能最终查明真相,林深有嫌疑,你怀疑他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既然如此,那还请你好好查一查。”

  岑妄默了默,又道:“若他真的是大阿的走狗呢?”

  宁萝怔了怔,这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很简单,因为在她看来,一个汉人,尤其是一个住在锦端的汉人,身上但凡还沾着点人性,都不至于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而林深平时所展现的人品还那般的纯良,又怎会是那等走狗呢?

  因此宁萝当真是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

  只是如今岑妄既然诚心诚意地好好问了她,那宁萝也要好好想一想,只是想来想去依旧是那个答案:“我确实很喜欢他,可是我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为人心善,又善解人意,若他真替大阿人残害同胞,自然与心善没了关系,那我还喜欢他什么?”

  “岑妄,我确实很需要人爱我,只是我的爱也没有那般廉价,只要是个爱我的,我都要给。”

  *

  宁萝那番话在岑妄面前说得顺口,可是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看到林深也是一宿未睡,点着灯烛等她时,宁萝还是没有选择地感到了一阵心痛。

  尽管那只是岑妄的一个假设,尽管在她看来那样的假设是没有道理的,但宁萝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若一切都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她是会选择放弃林深,可是她要拿她的心痛该怎么办?

  这样的事,光是想想,宁萝就忍不住地要落下眼泪。

  林深还当她是为了伙计的事而垂泪,忙蹲下/身子,用巾帕替宁萝温柔地擦去眼泪,温言细语道:“没有关系,人还未找到就还有希望,现在天亮了,我再带着其他人继续去找,你一夜未睡,就在家里好好歇息,酒楼里的事不用你担心,伙计的家人也有我去赔罪,你不要操劳了,你看看你,才一个晚上,眼底就黑青了。”

  宁萝摇摇头:“你军营里还有差事。”

  “军营里的事哪有你的事要紧?我只是个小小主簿,便是几日不去也是无关紧要的,回头我告个假就是了,倒是你,在外头寻人寻了一夜,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偏生还四处都找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宁萝道:“锦端城大,碰不到也是有的。”

  林深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哪有怪罪你的意思?快去床上歇息吧,等灶上的粥炖好了,我给你送到床头去。”

  宁萝一夜未睡,也确实累了,不再坚持,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