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 第95章

作者:韫枝 标签: 天作之合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镜容在一旁看着她,听她一口一个谎话,不禁抿住唇边笑意。

  只见薄薄的一层光影穿过窗牖,落在少女牛乳似白皙的肌肤上,透着莹莹光泽,真是好让人心驰神往。

  她口齿伶俐,竟将齐崇这块铁石头捂得稍稍展眉。眼瞧着正午将至,葭音又赶忙唤镜容过来生火烧饭。

  她做的饭难吃。

  镜容的手艺却是一绝。

  葭音之前在泉村尝过他做饭,他虽只做素菜,却能将食物温热之时又保住食材的本真之味,怕是宫里最好的庖厨来了都要赞不绝口。

  堂堂一国圣僧,被她如此使唤……镜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垂下眼,开始给他们做饭。

  温顺得像一只她说往东,就绝不往西走的小鹿。

  齐崇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忙碌。

  凝露把饭菜端上桌时,他只哼了声:“无用。”

  嘴上虽这么说,齐崇的筷子却没停着。

  他这里的食材也很简朴,镜容做了两个素菜,一碗粗粥。

  菜都上齐了。

  齐崇巡视桌上,目光中冰冷未消,反而更多了几分疑色。

  他先看葭音吃了一口,确定没放什么脏东西后,才动了动筷子。

  “说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房间里燃起了暖炉子,不大不小的屋子被烤得暖烘烘的。葭音看了镜容一眼,见他似乎想要开口,便抢先同齐崇道:

  “老将军,您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其他事。”

  棠梨馆跑场子长大的姑娘,嘴一贯都很甜。

  齐崇原本像赶人,可抬头看到她笑脸的那一刻,忽然就愣了一愣。一些碎片涌上脑海,让他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竟耐下性子,听起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话来。

  “齐老将军,我听闻,您特别喜欢听戏。”

  葭音放下筷子,“我呢,之前是棠梨馆的伶人。若是老将军您不嫌弃,我可否为您唱一段戏?”

  齐崇看着她。

  “唱吧。”

  他倒想看看,这小丫头能唱出什么花儿来。

  葭音将氅衣解下。

  白净的大氅像雪一样坠下来,又被凝露收在怀里。屋子虽不宽敞,却也能让她施展开手脚。氅衣解开时,她觉得身上一轻,步子也变得轻盈起来。

  京城里,戏唱的最好的班子,当属他们棠梨馆。

  她在馆里待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白待着的。

  终于,齐崇的目光缓和了些。

  葭音唱的,是前些年皇城里最脍炙人口的一段曲儿。

  戏曲的内容?婲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官老爷们最爱听的那套天下太平,国富民安。她虽然许久没有唱这种曲子,还好曲词儿未忘,这一句一句唱下来,齐老将军也听得乐呵。

  竟一时间,忘记了桌上还有饭菜。

  葭音边唱边想。

  书中所言不假,这位齐老将军,果真是个戏迷。

  待唱到“河清海晏天下平”时,她的话语突然打了个旋儿,坐在桌前的佛子放下筷子,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唱什么。

  他抿了抿唇,静静注视着少女。

  看着她朱唇轻启,因为屋内炉火甚旺,鬓角边落下一层细细密密的香汗。

  她唱着:“本是河清海晏,奈何奸佞专权,外戚蒙了君心,妄想新春盖旧年……”

  原本一段粉饰太平的曲子,被她悄然改了后半段,话头落在何氏这一外戚之上。

  齐崇“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二位还是请回罢,齐某招待不起。”

  葭音镜容并不意外,倒是凝露被吓到了。她不明白,这戏唱得好好的,怎么人说生气,突然就生气了呢。

  齐崇的面色并不好看。

  一双袖袍中,老将军握紧了拳头,冷声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无事献殷勤。我不管是谁让你们来的,回去告诉你上头的人,齐某早已告老,远离朝廷,再不想参与这些是是非非。”

  “这怎么能叫做是是非非呢?”

  眼看着要被赶出去,葭音有些急了,“老将军,葭音不知晓您是为了什么逼居深山,如今何氏专权,何聿手握重兵,俨然有逼宫谋反之势。我方才曲中所言,并非夸大其词。您久居不出,不知晓如今大魏已是风雨飘摇,关乎江山社稷的事,又怎能叫做是非争端呢?!”

  她说得恳切。

  齐崇却全然不理会她,脸色越来越差。

  “齐某就不送客了。”

  他“啪”地一声将筷子掷在桌上,冷扫了眼刚吃到一半的饭菜:“食之无味!”

  ……

  刚一走出屋门,迎面就甩上来一道极为刺骨的寒风。

  葭音刚披上大氅,衣带子还未系紧实呢,就被冷风钻了个空子,肺腑之中猛地倒灌入一口凉气,让她站在门边儿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凝露急急唤了声:“夫人——”

  镜容解下衣袍。

  他本来就穿得少,如今把外面的袈衣僧袍解了,身形看上去更是单薄无比。东风倾灌,将林道两侧的树吹得摇晃,簌簌清雪从干突突的树枝上,“啪嗒”一声坠下来。

  葭音咳嗽了好久。

  咳嗽完,才发现自己是被镜容抱着的。

  似乎是害怕她冷,镜容用身形替她抵御了呼啸而来的猎猎寒风。见她抬起头,他温声问道:

  “还冷么?”

  “你……”

  “你刚从那么暖的屋子里走出来,又跳了一身的汗,若是再受寒,回去免不了遭好一顿罪。阿音,你莫动,当心风又灌进来了。”

  葭音咳嗽得满脸通红。

  见镜容这般,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曾因为好奇用手指碰过他的佛珠,就被其凶了一顿。而如今,不喜与旁人接触的、遥遥在上高不可攀的镜容法师,却解下穿了二十余年的袈裟,仅替她来抵御风寒。

  她便动手,去推开他。

  “我不冷,只是出来的时候恰好被风打住了,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快把外袍穿上,我身上穿了氅子,暖和得很。”

  镜容没听她的话,反而径直把她打横抱起。

  “镜容,你听话。”

  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雪势不大,下山时,道路上积满了厚厚一层雪。虽然此时雨雪又停了,可脚底下的积雪还未融化透,有的变成泥泞的雪泥,有的化作打滑的冰溜子,使人不得不万分小心。

  镜容抱着她,让她窝在自己怀里。

  “你身子弱,一受凉就病着了。我在辟谷殿待了三年,那里可是……”

  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一噤声。

  葭音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讯息。

  “辟谷殿,怎么了?”

  他垂下眼睫,摇摇头,平静地道:“没什么。”

  少女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见她这般,镜容知晓瞒不过她,若自己今日不同她说,来日她必定要去问旁人辟谷殿里的情形。

  于是便大事化小地道:

  “辟谷殿原是僧人静心修炼之所,后来逐渐演变成惩罚犯错之人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四周修砌的墙面如冰,冬日比较严寒罢了。严寒些也是好事,冷下来,就能让人的心更静。”

  他云淡风轻道。

  处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便是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她还是忍不住一瑟缩。

  见她缩了缩脖子,镜容还以为她冷,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腰身很直挺结实,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沉稳地带着她走下了山。

  因为有一场“持久拉锯战”要打,他们便在山脚一家客栈开了间客房。

  去的时候只有一间屋子了,凝露规矩地守在门口,道:“奴婢替夫人圣僧守夜。”

  到了深夜,再度同床共枕,二人的心境却与在泉村时大不相同。

  那时候,她面对镜容,几乎是处于绝境时,对爱欲最热烈的渴求。

  她渴望与他亲近,渴望与他拥抱,与他亲吻。

  却又不敢真的替他破了那层戒。

  而如今。

  桌子上的灯盏并未熄灭,葭音知道,镜容同样也睡不着。

  他的袈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整个人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床不算挤,故此对方也与她保持着一段极有分寸的距离。

  她嗅着从佛子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檀香。

  在泉村,她也是这样与镜容同睡一张床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具云淡风轻的皮囊下,本应该属于一个男子的躁动。

  那时候的镜容,虽然也克制着自己的□□,却又默认着与她身处于死同穴的绝人之路里。

  故此,他会那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乖顺地任由着她胡来。

  任由着她,去亲手打破那一层戒。

  而现在,即便是白天对他说了那样一大段话,葭音在他身上,还只能读到硬生生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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