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60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沈青梧说:“你去学。”

  张行简沉默,半晌笑:“……沈将军先换身女儿衣着吧。”

  他一点点后退,站在门框边,沉静地看着她。

  日光从外照入,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她飞扬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紧抿着的唇,完完全全地被张行简看着。

  最后出门的沈将军,变成了一个英秀的沈青梧。

  她衣着依然干练为上,袖间、衣襟口却都有好看的木兰花做装饰。这是张行简从她一堆武袍中挑出来的唯一有些女儿气质的衣裳。

  她没有描眉没有涂粉,因为张行简说,若是不会的话,不如普通些。

  沈青梧经过收拾,自己也觉得自己比寻常时候漂亮些。她便想插一朵花在发鬓间,为此专门去外头转悠一圈,让张行简忍笑不语。

  沈青梧最后在张行简的帮助下,心满意足地在发鬓间插了一朵橙色菊花。

  她挽上弓,站起来。

  张行简笑:“嗯?”

  沈青梧顺着他目光,落到自己背后的良弓上。她舍不得这把好弓,但是她也确实怕吓到别人,只好不甘愿地放下心爱的弓,抱着盛满点心的木盒出门。

  沈青梧问张行简:“真的送点心就够了?你莫不是诳我,想看我笑话?”

  张行简侧头,目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发鬓间的那朵花上。

  他忍不住想到很多年前,十六岁的沈青梧插着一头花,蹑手蹑脚地跑进赏花宴,让宴上那些男女敢怒不敢言。那个十六岁的沈青梧,将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却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结果……

  张行简垂下眼,心间缩了那么一下。

  他的手腕隔着拷链,被沈青梧托住,她将内力输给他。

  沈青梧问:“你手还很疼?”

  张行简回神,看着她发鬓间的花,慢慢说:“还好。”

  沈青梧道:“你若是不那么狡猾,我就为你摘掉锁链。你日日受罪,何必故意忤逆我?”

  张行简不语。

  他需要这疼痛,来提醒他不可耽于欢乐,不可沉浸于虚假。他陪她做一场戏,曲终人散后,她离开后,他该如何?

  他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冷静地为自己寻找着出路。

  张行简再一次看她发间被风吹得颤栗摇晃的花叶。

  张行简目光屡次落到她发间,沈青梧再迟钝,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不好看?戴花很奇怪?”

  张行简微笑:“沈将军喜欢便是,管别人如何?”

  沈青梧点头:“说的在理。但是……好不好看?”

  张行简撇过脸,指给她:“沈将军,这就是那户人家,我们过去吧。”

  沈青梧跟着他,淡漠问:“好不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大有他不说,她就不放开的意思。

  二人在来来往往的门户前拉扯,不少人偷偷看来,一是看这郎君清隽多雅的姿容与寻常人不同,二是看这出男来女往的免费戏码。

  张行简脸一点点发烫。

  他别过脸,轻声:“……好……”

  “姐姐!”清脆的男童叫声,将沈青梧吸引过去。

  沈青梧看到男童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立即开始注意形象。她笑不出来,便仓促松开自己抓着张行简不放的手,认真地端正走姿,走向那男童一家人。

  张行简在背后,轻轻地将那两个字说完:“……好看。”

  黄叶飘零,落在他身上。

  沈青梧忽地回头,向他看来。

  张行简移开目光,调整了一番情绪,才带着他惯有的疏淡笑容,帮沈青梧向这家人问好。沈青梧不会说话,他需要充当这个交际角色。

  沈青梧听他说话不紧不慢,说的这家人一愣一愣的,她不禁弯眸,虽然听不太懂他文绉绉的词,但她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对。

  这家人:“所以你们……”

  沈青梧插口:“确实是夫妻!”

  张行简配合地任由她挽住他手。

  阿文在两人旁边跳着脚,为此加解释:“爹娘、姐姐,他们真的是夫妻!我去隔壁玩的时候,见到哥哥被绑在床上,哥哥说这是闺房情趣,对吧?!”

  沈青梧扭头看张行简:“……”

  张行简眼中笑僵硬:“……”

  这家人:“……”

  长久的沉默,诡异的宁静。一片秋叶落,霜色弥漫间,天地苍然。

第41章

  童言童语,惹人尴尬。

  沈青梧是所有人中,最不尴尬的。那家人堵在篱笆前不知如何接口,沈青梧已经抬手将带来的点心盒塞入中年夫妇手中。

  她另一手抓住张行简手腕,要带他进院子。

  中年夫妇:“呃……”

  沈青梧回头,乌黑眼眸盯着他们:“你们邀请的我们,我们还带贺礼了。”

  她的言外之意,恐怕只有张行简听懂了——我完全按照你们的章程办事,还有什么问题?

  张行简整理一下情绪,少不得帮己方圆场,他对这家人笑一笑:“我与阿文开几句玩笑,没想到他当了真。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话,今夜的主人并不是我们。”

  他说了恭喜之类的话,却见这家人面色有些不自然。

  那即将定亲的年轻娘子是阿文的姐姐,名唤秀娘。与她要定亲的男子明显是庄稼户人,憨厚老实,身量高硕。男子站在秀娘旁边,陪秀娘一家人应酬来宾,有些笨嘴笨舌。

  秀娘容貌清丽,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宛如星夜。在这座不大的小镇上,她已算少见的美人了。

  这位小美人看到张行简,目露怔忡,然后是惆怅、失落的神色。她目视着张行简与他那身量高挑的妻子进入自家院落,秀娘眉目间的愁绪,从始至终没有散开。

  张行简心中有了数。

  沈青梧虽然心中没有数,但她多么敏锐,当然感觉得到那个秀娘一直在看张行简。

  她侧头看自己这位假冒夫君,看他入座时袍袖微扬的优雅,再看他唇角那始终噙着的笑意。

  沈青梧突然开口:“觊觎旁人的夫君,是不是罪大恶极?”

  张行简立刻:“罪不至死。”

  他侧头看着她笑:“何况沈将军有何立场说此话?你对我……嗯?”

  沈青梧淡漠:“我和她怎能一样。”

  张行简挑眉。

  他听沈青梧很自然地说:“我是混账,是恶徒,是讨厌鬼。秀娘又不是。”

  张行简静静看她。

  他说:“谁说你是混账,是恶徒,是讨厌鬼?”

  沈青梧平静:“大家都这么说,不是吗?”

  张行简:“我怎么从未听到过?”

  沈青梧侧过脸来看他,她质疑张行简:“你被你二姐看得太严了,连门都很少出,听不到正常。何况大家嘴里没有说,眼睛会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她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真的看不懂别人眼色。”

  无论在东京,还是在军营,抑或是现在,沈青梧都是大部分人眼里的麻烦。在军营时好一些,她独来独往,闯祸也不过是打仗那些事,那叫做“英勇”,不叫“麻烦”。

  沈青梧早就学会少招惹别人了。

  她现在唯一不停招惹的人,只有张行简。

  张行简幽目看着她。

  他看她无所谓地这样说,又看她在思考不应该动秀娘后,便无聊地去捡桌上的水果吃。周遭确实有人很好奇他们,但是没什么人过来。

  那是因为张行简与沈青梧二人坐在这里,本就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但沈青梧应该认为,那是她自己讨人嫌的原因。

  张行简突然轻声:“博容对你并不好。”

  博容都在教她些什么?博容还让沈青梧来找张行简,踏入张家这个旋涡……博容为什么不对沈青梧好一些?

  沈青梧扭头看他,眉目冷冽:“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再让我听到你说他的坏话,我杀了你。”

  张行简眉目静然,淡淡看她。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是话到口边,如被寒冰冻住一样。

  张行简将话咽了回去,他微微笑:“看起来沈将军对博帅有不同寻常的感情。那在下便不明白,沈将军为何要这样对在下,不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博帅呢?”

  他试探她:“你不觉得我与他,很像吗?”

  沈青梧怔忡。

  她心想她为什么要那么对博容?博容又不是张行简,又不像张行简这样、这样……这样不知道让她怎么说。

  她总是看到张行简,就有不甘涌上心头,非要做点什么不可。

  沈青梧评价道:“你们有时候是很像。”

  张行简目光缩一下,唇角的笑短暂凉下,但又很快恢复。

  他再听她思索着回答他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对你……因为这么对你……很爽啊。”

  张行简:“……?”

  他咬牙笑:“看我受辱,你很爽?”

  沈青梧盯着他眉目,她看出他在忍怒了。这么玉净花明的一张脸,此时雪白无比,眼中星光在闪。她分明觉得他此时也很好看,她就喜欢看他的情绪失控。

  于是沈青梧定定看着他,非常平静的:“嗯。”

  张行简深吸口气,当即扭过脸,不再理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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