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48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而张行简借这杯酒,终于能引出他真正想聊的话题:“说起来,不知阿无可听说过益州镇西大将军沈青梧?”

  沈青梧抬目,幽静看他。

  她说:“不曾。为何这么问?”

  她手肘撑在桌上,静静看他。他若一句话说得不妥,她便会暴起困之,结束这场游戏。

  张行简虽不知她在用什么样的目光凝视自己,但空气中骤然的冰凉、若有若无的寒意,他足以感知。

  他镇定地继续为二人倒酒:“在下提起此人,只因阿无与她十分相似。”

  沈青梧维持着温柔善心的小娘子应有的语气:“哪里相似?”

  张行简:“都救过在下。”

  沈青梧怔一怔,撑在桌上的手肘放松下来。

  她漫不经心:“救过你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张行简摇头:“在下并不是那么好救的人。”

  想杀他的人那般多,从中逃脱并救人,恰好撞破张行简本身的计划,这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与武力。

  女杀手模仿沈青梧,应该了解过沈青梧吧?

  孔业让女杀手用沈青梧来动摇他,莫不是真的以为他对沈青梧如何?他可利用这点,试探他们想知道的情报。

  张行简作出饮酒过多的样子,他面绯如霞,轻轻晃了晃头。

  郎君手支住额头,作出喃喃呓语状:“沈将军昔日救我,如天神下凡,在下区区凡人,对她十足崇拜。”

  沈青梧冷笑。

  她懒得搭理他这鬼话。

  他继续念叨他的鬼话,她抢过桌上的酒壶,自己倒酒喝。

  这民舍中的黄酒,不如军中酒烈。沈青梧自己喝了大半壶都毫无感觉,可那张行简喝了区区几杯,便晕头转向,像个醉鬼一样,真是无趣。

  无趣的是,他还要拉着她念叨沈青梧如何如何好。

  可真正的沈青梧坐在这里,清楚知道他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他说她如天神下凡救了他,但她当年救他时,他被活埋,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他说他对沈青梧动心,想迎娶沈青梧,可是家中不同意,但沈青梧知道是他不喜欢她,他与所有人都觉得沈青叶更适合当张家主母。

  他说他其实与沈青梧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

  唔,这句倒是实话。

  但张行简下一句便是昏昏沉沉的呓语:“若能再见到她,若我不是张家郎君,我便要向她诉说倾慕之心……”

  “咔擦”一声极轻。

  张行简听出是杯子捏碎的声音。

  他朦胧地看向女杀手方向,灯烛火光微弱,他看到模糊的人影笔直坐在自己身畔,杯子捏碎声并不掩饰。

  张行简轻笑:“你不相信?”

  沈青梧敷衍:“你喝醉了,你去睡吧。”

  张行简:“也罢,世人总是不信我喜欢她的。我这样的人,不被相信,实属正常。”

  他静下来,不再说话。沈青梧侧过头,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几分失落。

  寥落的光落在他眼中,他低头看着杯子,恍恍惚惚地又去饮酒。

  张行简蓦地抬头。

  沈青梧仓促别过脸,躲开他目光。她心跳一下,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她。

  她重新恢复自己的淡然,听张行简微微笑:“你不信也正常。不过我心中明白就好。我贴身收藏她当日送我的帕子,帕上绣着一个‘沈’字。我若不喜爱她,我岂会如此?”

  既然孔业怀疑他喜欢沈青梧,他不如就让这女杀手以为他喜欢沈青梧吧。

  他说了那么多话,这女杀手都没什么反应。他几乎怀疑自己试错了,女杀手有更深的目的。谁知此时,沈青梧突然开口:

  “帕子?”

  张行简顿一顿:“我确实喜欢她。”

  沈青梧想:她得把她的帕子拿回来。

  张行简凭什么拿着她的东西?她不想自己的东西在他那里——哪怕是一块被她丢下的帕子。

  那也是她唯一绣过的帕子。

  --

  这一夜,张行简心力交瘁。

  他起初试她酒量,试出她海量后,他便放弃想灌醉她问话的打算;他借着装作醉酒,向她吐露不少假话,想引出她对沈青梧的疑问——毕竟女杀手想假扮沈青梧,总该对沈青梧生平有些好奇。

  然而这女杀手……十分有个性。

  她闷声不吭独自饮酒,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会,不多说一句话;在他意识清醒时,她还会伪装,在她觉得他醉了后,她干脆暴露本性,一句话不说。

  张行简的独角戏快要唱不下去。

  但他总归瓦解了她些许戒心,她到后来,总算对沈青梧产生了兴趣,不断问他帕子的事。

  性格奇怪的人总有奇怪的关注点。

  张行简装酒力不支,说话颠三倒四,他伏在桌上喃声:“阿无,你有时真像她。若不是孔业阻拦,若不是家世阻拦,我、我……”

  沈青梧着急。

  他一会儿说什么孔业,一会儿说什么被追杀,一会儿嘀咕阿无和沈青梧的相似处……但是沈青梧只想取回她的帕子。

  她根本不关心他那些阴谋算计,虚假的喜欢或不喜欢。

  可是正如张行简无法让这个女杀手说出孔业的计划一样,沈青梧也从张行简身上问不出她帕子的下落。他说他贴身收藏……

  沈青梧盯着这位醉倒的郎君,目光落在他侧过的染了红绯色的玉颈,已经颈下微乱的领口。

  她弯腰来扶他:“你醉了,去睡吧。”

  张行简被她扶起,被她送上床榻。他闭着眼装弱,感觉到女杀手并未离开。他在心中笑,想自己做出这副模样,她想要什么,总要暴露一二吧?

  沈青梧拍拍他的脸:“张行简?”

  张行简心想:她果然知道他真名叫“张行简”,而不是张月鹿。

  沈青梧跪在床上,嘟囔:“真的醉了。”

  她声音很低,带一些沙哑,与平日伪装的细柔声音不同,却像、像……

  张行简心口猛地一跳。

  张行简没来得及思量她声音像谁,便感觉到气息向他身上压来,一只手扶到了他腰上。他一怔,身子一点点僵硬。

  沈青梧手搭在他腰上,目光逡巡,判断他将帕子藏在哪里。手下的触感……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那郎君身子偏过转向床内侧,她心头一跳,脸蓦地红了。

  沈青梧让自己回神:她是来找东西的,不是调戏他的。

  想调戏他……日后多的是机会。

  她并非色中饿鬼,更不敢趁他虚弱,折腾死他。

  ……博容会生气。

  沈青梧抚摸一下自己怀中的玉佩,借玉佩来提醒自己。可是郎君伏在床榻间,这般好的机会,错过便是傻子。

  沈青梧俯下身,从后去蹑手蹑脚地解开他衣带,手指从他腰间拂过,向他衣内……

  她的手落在他衣襟前,还没探入衣领内,那郎君咳嗽一声,似悠悠醒来。他睁开迷离的目光,望着上方,含糊问:“阿无?”

  沈青梧的发丝落在他面上。

  他眉毛微蹙,面容白中泛红,单薄衣袍半褪,雪白颈下,风光若有若无。乌黑发丝如绸缎一样散开,他清盈的目光望着她,星火摇落,呼吸低凉……

  哪怕明知他看不见!

  沈青梧的心跳在一瞬加快。

  她拳头握紧,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到有一刻,她曾将他压在黑暗中亲吻。

  但那时与此时不同。

  此刻星火一样的微光落在他面上,寂静室内,他躺在床上,她伏在上方,一手抵他心口,一手搭他腰际。他空茫的眼睛,与她乌黑瞳眸对视,唇瓣微张。

  她只要、只要……

  张行简轻声:“阿无,你在做什么?”

  沈青梧回神,目中冰凉。

  她判断不出他真醉还是假醉,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要将“阿无”的戏唱下去。自己是该此时戳破谎言,还是再等等……

  张行简咳嗽起来,面容咳得苍白,快要喘不上气。

  沈青梧犹豫一下后,不甘心地从他身上翻下,抚着他后背帮他平顺呼吸。

  她敷衍:“病人不能饮酒,我晚上应该拦住你。你等一会儿,我去熬醒酒汤。”

  他咳得那般厉害,沈青梧见他伤势加重,心中慌乱。

  她生怕他死在这里,心中的不舍与不平尚未开始得到补偿便要被迫结束。沈青梧当机立断地从床上跳下,飞奔去灶房。

  而在她出了屋后,张行简的咳嗽缓缓停了。

  月光入窗,玉郎独坐,垂头低咳。

  他扶着心口,满脑子皆是震撼:方才、方才……

  张行简闭上眼,目中水波潺潺。

  他曾以为女杀手是用美人计来降服他。

  可是方才怎么看,他都是被当做美人的那个。

  女杀手是不是用错美人计了?应该她迷惑他,岂能是他用美色迷惑她?

  孔业……不应该这般教她吧?

  张行简深深困惑,并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头痛。

上一篇:弄娇

下一篇:惑君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