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32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张文璧反身推开她,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出,惊得外头嚼舌头的几个仆从脸色苍白,瑟瑟跪下。

  二娘一向严厉,但是这一次,张文璧压根不看他们,直杀向张行简的院落。

  张行简院落一向清寂雅致。

  院中杏花开了三两枝,窗半开,他懒洋洋地捧着一卷书翻读。坐在窗下的郎君如同雪堆的玉郎,侍女们又在面红心跳时,被从月洞门外走来的张文璧吓住。

  她们惶恐请安,以为二娘又要训她们偷看三郎。但是这一次,张文璧冷冷地盯着窗下的青年:“都出去。”

  侍女仆从们退出院子,张文璧迈入张行简屋舍。

  张行简彬彬有礼地起身向她请安,她压根忘了平时那些自己最在意的礼数,直接问他:“张月鹿,你什么意思?闹够了没?”

  张行简噙笑:“姐姐指的什么?”

  张文璧:“家中到处传兄长的流言,一会儿是兄长没死,一会儿是兄长托梦……我早告诉你,兄长死了很多年了。若是他没有早亡,我岂会将你领回家门?我岂用发誓一生不婚,只尽心抚养你长大?

  “前些日子你问我,我就已经说清楚了。张月鹿,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语气急促狠厉,训他一如往昔,而张行简是一贯的温和安静,和往常一样不被她牵着走。

  无论她多么着急,他总是慢悠悠的:“我一贯对二姐和盘托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二姐却不对我说实话。我有什么法子?”

  张文璧:“哪里不实?”

  张行简:“二姐以为,只有我在意兄长有没有真的早亡吗?同一年,先是父母死,再是兄长死。孔相查这件事查了很多年了……二姐不也希望家族不被连累吗?”

  张文璧怔忡。

  前些日子弟弟回家问她,她斩钉截铁说她对他重复过无数次的话。但是……孔相也在查?

  她咬牙切齿:“查什么?我们家的倒霉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非要张家人死光了,那个奸佞小人才满意是吧?”

  张行简笑一笑,他扶着二姐坐下,为二姐倒茶,又轻声细语地劝说两句。张文璧面色好一些后,他才说:“兄长双十之龄,正是前程大好却暴毙。再加上两位长辈先于兄长而亡……孔相估计以为张家有什么阴谋吧。”

  张文璧半信半疑。

  张行简便取出一封信给她看,信中是自己调查的孔业一些动向。十余年,孔业一直在查张家,派人查一些踪迹,还养了许多富商天南地北地走。

  原先张行简不明白孔相在找什么,这几个月,他倒是有些猜测了。

  张文璧看了这信,面色颓然。

  张文璧抿唇,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张行简轻声:“二姐不信任我吗?”

  张文璧自嘲:“我怎会不信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所有依靠都是你了——罢了,你常年在朝堂,要对付孔业那个小人,知道些事,对你更有利。”

  张文璧思考:“……兄长,应该没有死。”

  张行简挑眉:“应该?”

  张文璧慢慢说:“不错。当日落棺时,我因为太伤心,太悲愤,想最后看兄长一眼。我瞒着人打开棺材。”

  她停顿一下:“棺材里的尸体消失了。”

  张行简安静听着,见她恍惚着停下话头,便接口:“但二姐没有声张,仍让棺材入土了。”

  张文璧:“不错。若是兄长不想以‘张容’的身份活着,若是兄长再不想当‘张容’,我们家已经那么倒霉了——他要是想远离这些,我当然帮他隐瞒。”

  张文璧语气冷硬:“但是他可以抛下家,可以逃避,我却不会。我将你领入门,记入嫡系,当我自己的亲弟弟养,在宗室祠堂发誓不婚……我要张家重新振作。”

  张行简问:“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兄长要弃家,父母会同一年死,孔业会追着不放?”

  张文璧:“孔家一向想扳倒我们家,这个不必多说。当年发生的事……不知道你听说过什么?”

  张行简沉吟:“我听说的是,兄长与安德长帝姬有一段师徒恋,兄长陷入不伦流言。皇室与张家都想拆散二人。”

  张文璧出神,目中隐隐噙泪。

  她向张行简诉说——

  当年,张文璧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即将成亲的少女。她为自己有一位才貌双全、文韬武略的兄长而自豪。

  兄长常带她进宫玩耍,她结识了一位年龄相仿的手帕交,便是安德长帝姬,李令歌。

  老皇帝死得早,留下一对孩子。小皇帝刚出生没多久便被拱上皇位,太后要太傅们教导这一对孩子。

  少帝调皮任性,不待见老学究。为了让少帝好学,太傅与大臣们商量,让一位年轻人来做太傅,好让帝姬与少帝对读书成才这样的事有些兴趣。

  张容因此而成太傅,因太傅的身份而结识李令歌,与帝姬相恋。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即使长辈们并不认同,张文璧却不觉得兄长有违天道。

  只是后来……

  张文璧咬牙切齿:“可恨的李令歌,为了与兄长在一起,毒杀了爹娘!”

  张行简微怔。

  张文璧瞥他:“怎么,你不信?你看那个女人相貌美,言语甜,惯会说好话哄人开心。她一边将我与兄长骗得团团转,背过身就害死我们爹娘。只因为爹娘反对他们在一起!

  “她还以为她做得很好呢。可是兄长是谁?兄长发现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进宫质问她,她又想囚禁兄长。自己喜爱的娘子和自己以为的全然不同,你让兄长怎么办?

  “爹娘死前,要兄长发誓,这一辈子绝不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李令歌大为愤怒,要将爹娘的尸骨挫骨扬灰……我们是被家族保护得太好了,十五岁之前,我不知道皇权之下,连一位看着全然无害的帝姬都那般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张月鹿,你说兄长诈死,想要离开,有什么错?”

  张行简若有所思。

  张文璧哽咽连连,而许是张行简未能感同身受,他依然冷静。

  他甚至很诧异:“仅仅因为想与他在一起,便想囚禁他,进而毒杀人父母?不应该这么简单吧?”

  张文璧:“就是这么简单。你也认识李令歌,也与她交手过不少次。这些年,她控制少帝,不许少帝早早成婚登基,不就是满足她自己的野心吗?

  “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平时不过是用文静的嘴脸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而一旦面对兄长的事,她就会疯狂无比,失去理智。谁也预判不了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所以我根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兄长未死的真相。

  “兄长早已放弃了她,我们也该往前走。”

  张文璧劝诫张行简:“你要离李令歌远远的,不要被她骗,不要和她单独相处。我看她这几年越来越疯了,你要小心。”

  张行简含笑应了,当然不会告诉张文璧,李令歌企图对他下药、后来在朝堂政务上被他反将一局的事。

  张文璧再道:“你也要远离任何与李令歌看着像的人!青叶就十分不错,温婉懂事,玲珑剔透,我十分喜爱她。虽是身体差一些,但我们这样的家,又不是养不起她,不过是多吃些补品的事罢了。

  “你千万不要招惹那类不好惹的、性格强势、表里不一的娘子。我们家因为这种可笑的事惹出祸端,张月鹿你不可重蹈覆辙。”

  张行简笑着说好。

  他已经习惯隔三差五,二姐就要劝他和沈青叶早日成婚,劝他管住自己的身心,不要招惹桃花。

  这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大。

  张文璧尤对他不放心——张行简与张容是不一样的。张容的温文尔雅气质很正,其实少桃花;但张行简私下散漫,风流之气难掩,不只东京城的大小娘子,光自己家中的侍女,都喜欢偷看他。

  张文璧为此烦恼,只好更紧地约束张行简罢了。

  张行简最后对张文璧说:“二姐放心吧。既然我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心中便会有数。无论孔相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得逞的。”

  他对张文璧连连保证。

  但是背过身,他依然让长林查沈青梧身边的每一个人。

  张行简心想,当年的事,绝不可能仅是男女情爱那么简单。

  李令歌是很疯,但在张行简看来,她是有理智的疯子。她若想与情郎双宿双飞,便不应该杀情郎的父母。

  那么……张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诈死,而放弃自己的旧情人呢?

  张容和李令歌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张家父母真的要张容发誓,永远不和李令歌在一起?

  这个故事,真有意思。

  --

  东京发生的任何事,在离开那里后,都不再被沈青梧关注。

  她平日就是练兵,打仗,看兵书。有时候被博容抓去读书,下棋。

  她不爱读书不爱动脑,但态度一向端正。不管棋下得多么一塌糊涂,她从不缺席。反而是博容不忍心,解放了她。

  于是沈青梧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练武。

  她始终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博容和杨肃会主动来找她聊天,其他将士都不喜欢与她打交道。

  沈青梧一贯我行我素,只是昔日总是会有些不服气的念头。但是在天龙二十二年听过张行简那番话,她开始尝试着转换思维——

  不是自我安慰的“我没错”,而是确实的“每个人性情不同,我就是不讨喜也无所谓”。

  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欣赏她,她不想了。

  ……先练武,当个天下第一的女将军吧。

  女将军在益州军中表现出类拔萃,胜了好几次仗,让中枢吃惊无比,东京的安德长帝姬隔三差五让人来益州送礼物,带话给女将军。

  李令歌显然希望沈青梧与益州军都能为她所用。

  博容从来好脾气,但是发现李令歌竟然对沈青梧十分欣赏后,勃然大怒,将沈青梧训了一通。

  沈青梧被罚去跑操练操,被罚着写字。

  她闷声不吭,到夜里,又是博容来跟她道歉,辗转委婉着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和中枢任何人走得近。”

  沈青梧盘腿坐在帐中,说:“可是张行简认为,帝姬欣赏我,对我有好处。帝姬会保我扶云直上。”

  博容眼神微淡,问她:“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沈青梧:“听你的吧。”

  博容正欣慰,就听她漫不经心:“你收留了我,对我很好,我要报答你。”

  博容:“……”

  博容:“若是旁人也收留你,也对你很好,你就也要报答?”

  沈青梧迷惘。

  她没听懂他想说什么。

  博容轻声:“比如,那个……咳咳,张行简?”

  他提起张行简时,语气有些怪异。但是沈青梧是永远不可能听出来这种细微差别的。

  沈青梧冷漠:“为什么提张行简?他凭什么和你比?”

  博容叹口气。

  他想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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