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魏诗云想了想,竟十分坦白:“括户的税银被盗一事,姐姐可有听说?”
岁安作恍然状:“略有耳闻。”
魏诗云:“负责括户的商辞,曾是我父王麾下一名幕僚,哦对,他还曾是北山门生,此次回长安后曾去过北山,姐姐应当与他见过。”
岁安面不改色:“是,见过。”
魏诗云将岁安听到商辞时的反应收入眼中,又问:“那姐姐如何看待此事呀?”
岁安不但反问:“你到底有什么难处呀?”
魏诗云抿了抿唇:“我也不瞒姐姐,你知道商辞是我父亲举荐入京的,本意是为支持圣人提拔寒门,也算我安王府的态度。但若商辞承了父王的抬举,却办砸了事情,无论对安王府还是对圣人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
岁安耐心听着:“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魏诗云眼神一定:“所以,我想来查这件案子。”
岁安眼神轻动:“你查?”
魏诗云身子一直:“姐姐不信我?姐姐可知,我在扬州时是领过职务的。”
岁安笑了,面露意外:“你还领过职务?”
魏诗云眉头一皱:“说起来我就生气!”
“姐姐也知,当年我之所以被放到北山,是因双亲无暇照顾我!”
“父王只身上任,面对扬州残败情景,手头上连能用的人都无。若非有我母亲衣不解带从旁协助,陪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扬州哪里能这么容易恢复原样。”
“地方州务多琐碎冗杂,直面百姓疾苦,自我明白事理起,父王便告诉我,遇到难题,想办法解决才是第一要义。办法未必十全十美,但我们要先解决大的麻烦,再去补小的漏洞,可你看看朝中那些人!”
“国库空虚,他们不着急决定办法,却乐于优哉游哉大谈阔轮,谈可行办法之利弊,辩出谋者之优劣,他们争的真的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吗?狗屁!他们争的是自己的利益!”
“多少人一日下来忙的昏天黑地,而那些享着高官厚禄,在朝中大划清要地位的权臣,一日最大的辛劳,便是站在亮堂宽敞的大殿之上泼洒口水!干什么都不行,吵架第一名!”
魏诗云一身娇娘装扮,可一开口,凶悍之气瞬间暴涨,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娴静。
岁安弯了弯唇,抬手给她斟了一盏酒,一言不发。
魏诗云像是察觉自己失态,连忙作收敛状,小声道:“姐姐笑什么呀。”
岁安放下酒壶,笑容清甜,柔声道:“我只是有些感叹,昔日爱哭鼻子的云娘,回到双亲身边之后,竟也长成了个有本事有想法的女郎。你这模样,像极了我在北山见过的那类激愤的师兄,年纪轻轻,无所畏惧,天阻骂天,地拦骂地,凶得很。”
魏诗云赧然摸脸,“让姐姐见笑了,我、我口无遮拦了。”
岁安偏偏头:“你还是没说,你的难处是什么呀?”
魏诗云在岁安含着笑意的眼神里看到了鼓励的意思,她抿抿唇,坚定道:“税银丢失,陛下很生气,下令要追查,但商辞主理括户,分不开身,所以,我想来负责此事。”
岁安眉梢轻抬,理解着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想来查丢失的税银?”
魏诗云:“是,流人出现,还不是因田地被霸占,苛捐杂税却不减,因而被迫逃离?这当中,又有多少位高权重的人得了利处?检括了流人,便要安置,得有田地来分,这自然触及某些人的利益。”
“商辞靠着献计才拿到此事的掌控权,若因半道生出变故,让别人介入进来,一旦对方居心叵测,根本不是为了来解决问题,而是暗中生事破坏,就更不妙了。”
岁安:“那陛下如何看呢?最终由谁来负责,还得他决定呀。”
魏诗云目中划过一丝嘲讽,“朝中自有许多人来争这个机会,可是耽误的越久,丢失的税银就越难找回,机会反而变成麻烦,所以陛下让太府寺卿来负责此事。”
“太府寺卿?”岁安脑中的册子哗啦啦一翻:“袁璞?”
魏诗云意外道:“听说姐姐这些年一直深居北山,没想到对朝中要员的身份这么清楚嘛。”
岁安:“我以前听父亲提过。”
况且,袁璞是门下长官袁岳山的侄儿,谢原姑姑所嫁,便是袁岳山的长子。
岁安眼神几动,仍是温声笑语:“那这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魏诗云略显泄气:“否则怎么算是难处。”顿了顿,又直起身来:“可我还是想争取。”
岁安:“那你为何来找我?”
魏诗云默了默,说:“我、我是想让姐姐帮我跟姑母求个恩典,若是姑母跟陛下开口,陛下一定不会拒绝!即便换不掉袁璞,至少我能参与进来。”
岁安闻言,遗憾的告诉她:“母亲不问政事多年,眼下正修身养性,怕是不好开这个口。”
魏诗云轻轻舔唇,悄悄瞅岁安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岁安话锋一转,笑意温和:“既然你说,但凡能参与进去便足够,倒是可以一试。”
魏诗云怔愣片刻,嚯的站起来,眼睛放光:“真、真的吗?”
岁安跟着起身,理了理裙子,“我去更衣梳妆,稍等片刻。”
谢佑一直带着弟弟妹妹等在后院,听闻岁安要进宫,他紧张的来到门外等候,岁安一出来便上前询问:“大嫂,没出什么事吧?”
岁安闻言就笑:“没事。”顿了顿,又道:“多谢你们今日的用心,我很高兴。待到你们以后生辰,我也给你们这样办。”
谢佑挠头:“大哥不在,我们理当替他照顾你。不过,真的没别的事吗?”
岁安:“若有事,我一定会告诉你。平阳县主也想替我过个生辰罢了。”
谢佑这才安心:“也是,大嫂今日生辰,都是姊妹,自然想陪着你。”
与谢佑话别,又跟孙氏打了招呼,岁安领着魏诗云就要进宫。
姐妹两人刚到门口,便被另一辆刚刚在门口停下的马车拦住去路。
魏楚环一身光鲜打扮,亲手抱着贺礼下了马车,一抬头,便与门口的两人狭路相逢。
她愣了愣,眼神在岁安和魏诗云之间游移片刻,最后落在魏诗云亲昵挽着岁安的那条手臂上。
盯!死!
魏楚环抱着盒子的手,指尖发白,恨不得要把盒子按出个窝来。
魏诗云见到魏楚环,主动打招呼:“环姐姐,你也是来给岁安姐姐贺生辰的吗?”
魏楚环深吸一口气,下颌微扬,手里的盒子往身边的婢女手里一砸,略略理了理衣袖裙摆,顷刻间端出了高贵不可攀的姿态:“这么巧,你也是?”
魏诗云:“嗯,我们现在要进宫。”
魏楚环:“这么巧,我刚来,你们就要走?”
魏诗云反应一瞬,笑道:“环姐姐要和我们一起吗?”
魏楚环嗤的笑了一声,眼一转,盯住岁安:“姐姐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魏诗云也看向岁安:“约定?”
岁安:?
魏楚环嘲讽一笑:“原先还说,姐夫出京,我君入狱,我与姐姐伤心人别有怀抱,等你生辰时,我们便两个人作伴,你盼君归,我盼君安。没想到……”
魏楚环盯住岁安,像在看一个叛徒:“你竟忘了。”
岁安:……
魏诗云眼神微动,心下了然。
她越发挽紧了岁安的胳膊:“既然这么巧,环姐姐要和我们一起进宫吗?”
魏楚环仿佛被这一幕刺痛,冷冷一笑,“不去了。”
魏诗云正要开口,岁安忽道:“顺道探望萧弈,也不去?”
魏楚环几乎是立刻变了表情:“可以吗?”
岁安微微一笑:“去不去?”
魏楚环眼神泛起光芒:“去!”
最终,三人一道进了宫,先去了皇后宫中请安。
这么多年,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人站在一起,乍一看还挺惊奇。
而后得知,今日是岁安生辰,刚巧魏诗云来长安,姊妹间难得一聚,便一道进宫,再加上太子,他们这一辈的姊妹就算齐了。
太子在东宫上课,皇后立马安排人去传话,让他今日浅歇一日,又在御花园设了小宴,还十分贴心的让御膳房给岁安煮了一碗长寿面。
既是晚辈间小聚,皇后也不想杵在这,安排了奴婢伺候,自己回了寝宫。
太子很快就带着一身少年人的风风火火冲来,奴婢都来不及跪,他已一阵风般掠过去:“表姐怎么自己来了,孤早间还让人给你备了生辰礼,你……”
抵达终点,等着的是三个姐姐。
太子一卡:“……们都在啊。”
岁安起身行礼,魏楚环和魏诗云紧随其后,亲姊妹间,礼数亦不能废。
就算太子整日闷在东宫上课,该知道的朝政也是一丝不落的。
商辞是安王的人,魏诗云自然与商辞是一边的。
被商辞丢进监狱的,是魏楚环的夫君。
即便身为储君,也免不了世俗人的恶习。
在旁边看人吵架打架,有趣。
但要介入进来,看完还要调节,要命。
以太子对这位魏楚环这位堂姐的了解,她竟没有徒手撕了对方,那只能是因为……
岁安表姐!
太子走过去,选择虚扶岁安一把,“诸位姐姐不必多礼。”
四姐弟难得齐聚,太子将宫人挥退,方便说话。
“孤听闻谢大郎因公务离京,还很可惜,表姐成婚后第一个生成,他竟不能陪你,不过孤已备了厚礼,绝不叫表姐这个生辰过的不开心!”
岁安笑意温柔:“殿下如此为我着想,我理当回报殿下。”
太子一听就知道有深意,眼神骤亮:“此话何意?”
岁安:“犹记上回见到殿下,殿下还说每日听课过于枯燥,眼下有一件事,倒很适合殿下来练练手,读书实务相合,才能融会贯通。”
魏诗云和魏楚环看了眼对方,俨然已明白太子的用意,两人谁也没打断岁安,都安静听着。
太子听完岁安所述,果然有兴趣:“孤原先就觉得,括户虽不长远,但未必有朝臣说的那般不堪,更何况还有谢司郎的补救,分明可行,说不定是有谁恶意捣乱。”
说着,太子冷下脸来:“朝中权势争斗本不罕见,可如今,他们连国家的救命钱都敢动,真是太大胆了!”
虽然感兴趣,但太子也有疑:“可是,此事父皇已让太府寺卿袁璞来负责,孤还能争取吗?”
岁安:“殿下此言差矣,袁寺卿虽懂税收要务,但他不懂查案呀,可见陛下只是想另选一个人来督导,至于是他本人去做,还是他派人去做,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