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她哭着跪下,一遍遍给堂上磕头:“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我儿委屈啊!”
张骁扶着母亲连连宽慰,悄悄转眼看了看万柔,不由一愣。
万柔正看着张母,眼眶慢慢红了,发现张骁看过来,她又立刻露出嚣张,别开眼去。
京兆尹再次问万柔,她是否认罪,万柔二话不说,认了。
依照律例,殴打他人致拳脚伤者,笞三十。
判决一出,别说堂外听审之人,就连张骁都愣了一愣。
张母不知笞刑是什么,可她看到刑具和行刑的魁梧衙差时,眼神惧惊,顿时明白了,一个姑娘家笞三十,半条命都要没了。
“这……”张母看了眼张骁,张骁的眼神也是同样的犹豫。
“行刑!”
堂外,霍岭忍不住身形一动,立刻就被玉藻按住了。
“谢夫人,她……”
“这是她自己求的果,”岁安看向霍岭:“即便你此刻冲上去救她,她也不会感激你。”
“可是……”
“霍郎君,你先别急。”
笞刑比杖刑轻,腿、臀、背,皆是受刑范围。
万柔被架上刑板,依照旧历,笞刑无分男女,都是要扒衣的,有时判得重了,甚至会被活活打死,是个煎熬又耻辱的刑罚。
可建熙帝登基后,女子笞刑可不必扒衣,是以,衙差直接上手打。
张母前一刻的凶悍,在衙差一板子打下去时彻底消散,她甚至躲进了儿子怀中。
张骁看着万柔,她死死握拳,压根紧咬,明明很疼,却一声都不吭,以至于堂上只听得到木板撞骨肉的沉闷声,连堂外都看的惊心动魄,狠捏一把汗。
“母亲……”
张骁轻轻唤了一声。
其实他早就不在意此事了,只当自己出门倒霉。
更何况,从这件事中,他也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事情。
第二十下时,万柔忽然浑身一松,晕厥过去。
她忍了太久,像是憋了一口气,随着她失去意识,这口气也吐了出来。
彼时,她面色苍白,满脸是汗,瞧着像是要死了一样。
“大人!”张骁忽然开口:“女犯已重伤,其程度俨然已超她对小生之伤害,律法不外乎人情,大人可否网开一面,就此减刑?”
张骁和张母是苦主,若他们在万柔投案之前直接销案,万柔甚至都不用受罚了。
眼下,他们为犯人求情,当即引得许多人赞赏与感叹。
京兆尹冷声道:“刑罚已判,岂能说改就改。”
张骁看了眼母亲,张母察觉儿子眼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短暂思考后,张母跪下,她这样的妇人,一旦陈情起来总是格外有效果。
张母连连摆手,说不告了。
细细一想,这孩子也很可怜,从小没了娘,定是没有被好好管教才养成这样,对她一个女儿家来说,这二十下的刑罚已经足够了。
“大人,我儿当日看过大夫,不信的话,您可以将大夫传到堂上,她口口声声说痛恨我儿出众,可她并未伤他手脚,让他不能写字走路,只是……只是让他脸上挂了些彩,可见……可见这孩子并不是真正的歹毒,她……她只是没有被教好……”
张骁跟着跪下:“大人,此女主动投案,按律可酌情量刑,小生当日只受得轻伤,她今日却要在堂上被活活打死,若传出去,岂非叫所有在案犯人觉得,所谓投案自首,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吗?”
京兆尹眉头一皱:“判她笞三十,已经酌情减量,否则,应当判四十。”
张骁:“若二十就能要人命,三十和四十又有什么区别?酌情量刑更是一个笑话了。”
“你大胆!张骁,不要以为你是苦主,便可藐视公堂!”
“若大人执意将她打死,才是藐视律法!”
“你……”
“请大人开恩!”
张母跟着求情,这会儿,连外面听审的百姓都跟着求情了。
京兆尹正恼着,主簿忽然给他递了个纸条,京兆尹看过,神色微变,慢慢平静下来。
“既然苦主求情,犯人又至受刑极限,刑罚改为二十,张生,这是犯人认罪画押的文书,你们看过,若无异议,就此结案吧。”
张骁已然看到了主簿刚才的小动作,留了个心思,等看完之后,他直接签了名字。
于是,沸腾一时的国子监生被打案,就此落幕,真相一经公开,又是一片唏嘘热议。
“可有亲属?若无人处理,此女便先关押,待醒后再放出。”
“有!”霍岭终于得了允许,冲进堂内,他还知道不能随便动万柔,手忙脚乱的想去找个板子将她抬回去。
这时,玉藻走了进来,“放心吧,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霍岭满眼猩红,沉声道:“多谢。”
张骁和张母一直没走,张骁盯着玉藻,直觉有些眼熟,他把母亲留下,追了出去。
“且慢。”张骁追上玉藻,“敢问这位女郎,可是北山的人?”
玉藻看向张生,并无隐瞒:“郎君有何指教?”
张骁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日和谢佑说话的女护卫,她是谢家大夫人的女护卫。
“那个女犯,是谢家找到的?”
玉藻:“难道郎君还怀疑我家二郎君,觉得是谢府找了替死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恰恰相反,当日事起时,谢家深陷舆论,若他们真的找出万柔这样的凶手,非但不会被承认,还会被坚定的认为是替死鬼。
他们之前对此置若罔闻,分明已抵抗了流言,而后他不再追究,此事俨然已过去。
既然如此,他们更没必要没事找事再弄个凶手出来。
这个万柔,的确是打他的凶手,他相信。
“我……我是想同谢夫人道个谢,还有……同谢郎君道个歉。”
玉藻点点头:“郎君的谢意,我替我家夫人收下了,至于郎君的歉意,您误会了谁,伤害了谁,还请您自己去当面说清,我家夫人无法代劳。”
张骁一时无言,玉藻抱拳:“告辞。”
万柔被岁安安排的人直接抬去了医馆,霍岭也跟了过去。
玉藻回到马车上,将与张生的话回禀,岁安点点头,看了眼府衙方向。
张骁正扶着母亲从衙门内走出来,张骁神色严肃,正在与张母说着什么,张母连连点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岁安放下车窗帘:“去医馆。”
万柔的伤不轻,后面肿的充血,好在来了个女大夫,霍岭这才退出,神色赧然的来到岁安身边。
岁安坐姿端正,冲他笑了笑:“别担心,人还活着,总能养好的,坐下吧。”
霍岭不好拒绝,也不敢太亲近岁安,便在她对面坐下。
看着安静喝茶的岁安,霍岭忍不住问出疑惑:“夫人为何给阿柔安排了这么一个说法?”
要让万柔认罪,又不打草惊蛇,就得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岁安帮万柔找的。
岁安和声道:“放心,我以前无事读过些卷宗,这世上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伤人理由,只要能让人相信即可。”
霍岭:“相信?”
岁安笑了笑,“张生是个很用功的学生,孤儿寡母,的确不易,但他不会一辈子呆在学堂,他还要步入仕途。他是寒门子弟,没有背景靠山,行事上要更懂得收敛。今日万娘子给的理由的确是编的,但若他的母亲不知厉害,将儿子看得无所不能,又对外张扬,对张骁来说,未必是好事。”
“至于张生,但凡他经历过这条路的苦,一定知道个中要义,往后他要再劝其母,也有了切身的案例来说服,见了棺材自掉泪嘛。”
霍岭恍然。
虽然万柔说出的理由不是真相,但却是能给张家母子一个警醒的真相。
霍岭:“夫人有心了……”
岁安笑笑,没有说话。
万柔的伤处理好后,便被送回了霍岭那间门小屋。
没多大会儿,小巷之外略有骚动。
霍岭警惕,出来一看,直接愣住。
初云县主魏楚环,从精致的马车上下来,嫌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在看到岁安从小巷子迎出来时,面色复杂。
“你怎么叫我来这里?”
岁安眼神微动,魏楚环的状态似乎不对劲。
她抬手作请:“带你看个人。”
魏楚环狐疑道,“什么人?”
“凶手呀。”
第82章
凶手?
魏楚环一脸懵, 什么凶手。
等她跟着岁安走进小巷,来到一间小破屋,看到快被打烂的万柔, 满脸不解。
岁安:“那日在沁园,就是她悄悄在树上放了蛇。”
魏楚环反应过来, 立马开始积攒怒气, 可当她看向奄奄一息的万柔,怒意凝固一瞬, 思绪也岔到别处:“你是怎么找出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