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74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古代言情

这话出口,顿时令堂前堂后之人倒抽一口凉气,卢旭是卢炴的亲弟弟,他当年能下如此狠手,足见他的确是怒意难抑,秦缨前夜只听卢文涛交代案子经过,还并未听他提起此道,此刻亦觉意外,她透过屏风看向堂外,只见此刻被揭伤疤的卢旭,比被卢文涛道出罪行更显愤然。

卢旭面无血色,眼底屈辱与阴厉交加,绝望之际,又去看向面如死灰的卢炴,“大哥,大哥想想法子,大哥不是最有办法吗?”

见卢炴不为所动,卢旭又去看堂中的崔慕之,“慕之,救救世叔……”

跪在后的卢月凝早就面无人色,见亲生父亲如此模样,更是气的眼前发黑,几欲晕厥,她不敢看崔慕之的神色,只瑟瑟发抖地缩着肩背,恨不得遁地而去。

崔慕之听到现在,心境亦是万分陈杂,他问道:“卢文涛说的这些,你可认罪?”

卢旭呼吸急促,抽搐的面皮显出几分狰狞与诡异,“不,不是……我不认……我根本没有杀她们……我根本不认得她们……都是污蔑!”

谢星阑看向卢文涛,“后来呢?”

卢文涛语气一重,“卢元斌他们死死看住二老爷,二老爷那半年也被折磨的长了教训,而我不得不与郭仲耘表明身份,以此令他忌惮,我前后给了他快万两银子,他在衙门里抹除了和二老爷有关的证物,起先本来只有他一个人行事,可衙门查案的衙差众多,他那些小动作到底还是被赵镰发觉,但所幸,赵镰也是个贪心极重之人。”

“当年死了三人,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可能随意结案,是郭仲耘建议,说可以找个人顶罪,当时郭仲耘做为衙门捕头,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金文延是他帮我们相中的,国公爷知道后,也觉得找个人顶罪最万全,于是用金文延的妻女相要挟,令他给二老爷顶了罪,为了不露破绽,还让金文延被抓了现形。”

谢星阑沉声道:“是卢炴指使你们去做的?”

卢文涛应是,“不错,当年金文延被人追债,妻子和儿女都去城外躲债,是我……我带人将三人找到囚禁起来,以此要挟金文延,那时将她们三人关了两个多月,直等到金文延被砍头,才将三人放了,是当年的看守放得……”

谢星阑听他语声渐弱,蹙眉道:“放去了哪个方向?前夜审你时,你并未细说此处,就算不是你亲自放人,但你应该知道当年放他们走的人是谁,今日乃是公堂之上,诸位大人在此,你的证言还要面圣,不可有漏瞒之处。”

卢文涛本已打定主意招认一切,但说至此处时他眼神簇闪,有几分心虚之状,谢星阑恫吓一番,卢文涛才佝偻着身子道:“当年看守的人名叫孙兴云,说的是只要金文延替罪,便给他妻子足够银钱,令她去给女儿看病,只是令她们永不能回京城,事成之后,也的确给了银钱,但……”

卢文涛面露悔痛,“但过了一个月我才知道……那看守得了国公爷的命令,在她们母女三人沿着云沧江南下的篷船上做了手脚,最终船翻人亡,连尸首也未找到。”

室内猝然一静,连谢星阑都微怔,很快,他眉眼阴沉问:“他妻子和一双儿女,确定都无一活口?”

卢文涛沉沉点头,“那孙兴云乃是个江洋大盗,做起这等勾当全无手软,后来得了国公爷的银钱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京畿衙门与金吾卫追查了许久金文延妻子及一双儿女的下落,却都毫无所获,那时候谢星阑便有不祥预感,但他隐隐地想,会否是她们逃走了,又会否是国公府未下死手,将他们放走,但他们不敢回京,至今仍躲藏在某个偏僻之地,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母女三人最终的结局,竟是尸沉云沧江。

谢星阑心腔微窒,顿了顿才又启口,“所以,为了包庇卢旭,金文延一家四口,全部被你卢炴所害?”

卢炴铁青着脸,并不否认,谢星阑目光一利看向卢旭,“你不承认罪行,但你应该知道,郭仲耘离开京城,正是他贪够了又怕国公府报复,而赵镰多年来一直勒索你们,亦因为他手上还留着当年你犯案的证据,我们连夜在赵镰宅子里掘地三尺,终于找到了当年被郭仲耘‘销毁’的罪证。”

“你应该还记得你当年杀人之时遗留在现场之物,当年罗槿儿是在瓷器铺子里遇害,她裙摆处曾挂了几星碎瓷,但当年搜证时,却被人以为是桥洞下本来就有的,因此而忽略,后来郭仲耘知道有权贵想抹除罪证,又自己去案发之地找过,这证物便被他寻见,以此来与你们讨价还价,除此之外,还——”

“大哥救我——”

谢星阑话未说完,卢旭已怕得难以自控,他去拉卢炴的手,“当年大哥对我那般狠心,满以为能保住卢氏的荣华富贵,怎么到这时候哑巴了?大哥不是最有法子的吗,大哥想想法子,大哥……”

卢炴本垂着脑袋,僵如石像一般,但卢旭之言令他最后一点自控也散去,“啪”的一声脆响,卢炴用足力气甩了卢旭一巴掌,卢旭被打的歪倒在地,唇角亦溢出两分血色,屈辱与愤懑在他面上浮光掠影般闪过,他忽然桀桀怪笑起来。

卢炴看着他的疯癫样子,咬牙切齿道:“孽障!你这个孽障,若非是你,卢氏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卢炴满眸憎恶,此刻忽然向前膝行了两步,“谢大人,卢文涛说的不错,是卢旭害了人,我承认是他害了人,但一切都是他所为,与卢国公府无关,我当年对他也是恨之入骨,我打的他差点丢了命,还令他此生不能人道,但怜他是我亲兄弟,这才留了他一条性命,我并非是非不分,我惩治了他,如此也算他得了报应,他赎罪了不是吗?”

谢星阑凤眸半狭,“他犯的罪乃是死罪,你留他一条性命又如何?且金文延一家呢?他们一家四口便该死?不管你是包庇他还是废了他,都并非为了让他赎罪,你只是为了你卢国公府的尊荣——”

谢星阑一针见血,瞬时令卢炴面目阴鸷起来,他愤然道:“金家那一家四口只是贱民之躯,那金文延连给女儿看病的钱都筹措不齐,为了挣点钱银,竟沾染了上了赌习,他那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在城外躲藏,那两个孩子一个病重一个蠢笨,每日吃糠咽菜度日,就算没有我,他们又能多活几年?”

卢炴冷笑一声,很是不甘道:“那三个姑娘的确无辜可怜,但我已经让卢旭付出了代价,卢旭这十年,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这怎就不算赎罪?她们虽是良家女子,却也都是地位卑微的寻常百姓,凭何要让卢旭为她们抵命?”

卢炴下颌轻扬,“卢氏先祖是开国功臣,是太祖爷钦封的世袭公爵,如果没有卢氏,哪有大周如今的天下?而那些贱民呢?他们一年能纳几个银钱?他们畏畏缩缩艰难度日,就好比那水沟里的臭虫老鼠,像他们这样的人,天下何其之多?就算死了三个四个又如何?大周的天下,难道是靠他们支撑?!”

卢炴说得掷地有声,谢星阑眼底不禁浮起一丝讥诮,同样生为世族之后,没有人比谢星阑明白,天下间的王侯公卿,无人不觉贫民之命贱如草芥,而他曾在贫贱堆里摸爬,又曾在万人之上斗法,最终他才明白,天地不仁,万物为尘蚁,再尊荣贵胄之人,也可能死在雪夜污泥地里。

谢星阑往屏风处扫了一眼,冷冷勾唇道:“原来在你看来,但凡地位比你卑贱者,便可被你随意夺走性命,但你是否忘了,天下臣民是陛下的臣民,陛下都不曾妄夺他人性命,你又怎敢有此言?在你眼底,可还有‘王法’二字?!”

卢炴话已至此,自然再无顾忌,“‘王法’是为那些贱民定的,不是为我们这些大周肱骨之臣定的,谢大人说的极好,陛下圣明,陛下不仅不会妄夺他人性命,陛下更会知道,和那几个寻常百姓的性命相比,到底是他们的冤屈重要,还是卢国公府重要!我要面圣!我要请陛下来定夺此案,你一个龙翊卫钦察使,根本不能断我的生死!”

“卢炴!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屏风后的贞元帝听了这半晌,到此处,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他与太后来此本就不是隐秘,见御下臣子这般嘴脸,他自然要彰显天威。

听见这熟悉的话语声,卢炴背脊一凉,随着小太监拉开屏风,卢炴更面露惊恐,他虽有怀疑,却没想过真是贞元帝,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太后也坐在堂上。

卢炴心一沉,连忙磕头,“陛下!罪臣给陛下和太后娘娘请安,求陛下和太后娘娘恕罪,此番卢旭罪大恶极,罪臣也的确存了包庇之心,但罪臣自十年前便对卢旭痛下狠手,为的便是惩治他,这十年来微臣一直谨慎当差,为的便是不想辜负陛下皇恩,但微臣没有想到,这孽障竟然又起了害人之心,此番还伤了郡王府小姐——”

卢炴以额触地,磕的咣咣作响,“微臣知错,此番再也不敢存庇护之心,所谓杀人偿命,陛下和太后娘娘要如何发落卢旭,罪臣都无怨言,只是求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卢氏先祖和太妃娘娘的面上,给卢氏一条生路。”

卢炴满脸痛悔,又夹杂着哭腔道:“罪臣当年便想将这孽障结果掉的,可一来他是我亲兄弟,二来,他这些妄为之行,都是因为他爱妻心切,当年他的夫人忽然病亡,他大受打击之下才得了失心疯,后来种种,皆是因此而起……”

贞元帝听得眉头微皱,太后亦忍不住道:“他是因爱妻心切?”

“不错……”卢炴红着眼眶道:“他的夫人当年病亡,太后您应该还记得,他对她夫人情深义重,在他夫人病亡后性情大变……”

屏风去除,秦缨也对外头情形一览无余,听到此处,她微微眯眸,卢国公府到底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而郑太后和贞元帝本也深受王侯世家之利,多少会认同卢炴所说的贱民之论,卢炴眼下一边认了卢旭之罪,满脸悔过,一边又为卢旭找了爱妻痴情的理由,为的不过是为他的罪孽寻个美好旖旎的遮羞布,好牵出郑太后和贞元帝对世家的恻隐之心。

秦缨赫然道:“卢国公,眼下当着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你是否考虑清楚再找借口?你此刻但凡有一句假话便是欺君罔上。”

卢炴满面悲苦道:“罪臣不敢欺瞒陛下和太后娘娘,当年我二弟和弟妹两情相悦,喜结连理,还是京城中一段佳话,我二弟当年早早入仕,并非斗鸡走狗之辈,若非妻子病亡,他如今定是朝中能臣,是断不会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行。”

秦缨和谢星阑看着他狡辩皆未立刻阻止,等他说完了,秦缨才冷笑,“卢国公是否以为十年前的事,到如今已经无人知道,所以才能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如此颠倒黑白?”

卢炴被秦缨问得神色微僵,还想争辩,太后和贞元帝已看向秦缨,贞元帝道:“云阳,莫非你知道什么?”

秦缨面色微凛:“陛下,太后娘娘,此番与谢大人一同查问此案之时,我一直在想这卢旭为何专门挑喜着红裙和生有泪痣的年轻女子谋害,直到我找到了卢氏二夫人当年的婢女,这才知道,这喜着红裙是卢二夫人未出阁之时的习惯,而卢二夫人眼下亦生有一颗泪痣,卢旭分明是对卢二夫人憎恨有加,这才挑了与其相似的姑娘加害。”

太后和贞元帝纷纷拧眉,秦缨又肃然道:“卢旭在人前温良儒雅,爱护妻子,可私底下,却常常对妻子拳脚相加,这是卢二夫人身边侍婢皆知之事,为此,卢旭接连将卢二夫人从密州带来的侍婢仆从全部发卖。”

“卢二夫人出自密州于氏,本是千金贵胄的大家闺秀,却在婚后被卢旭常年施暴,卢二夫人敢怒不敢言,又信家丑不可外扬之道,因此从不对外人提起,后来她不堪忍受,竟到了给女儿喂食五石散令其装病,继而借机去庵堂避祸的地步——”

秦缨看向面色惨白的卢月凝,“卢姑娘,我说的对吗?”

卢月凝跪在卢炴二人身后,面上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本以为卢旭和卢炴被指证大罪已经是极刑般的煎熬,可她没想到,好端端的秦缨竟将矛头指向了她。

她指尖发颤,泪眼婆娑地看向堂中,贞元帝和太后的神色如何她已顾及不上,她只去看崔慕之,见崔慕之满脸沉肃地看着自己,卢月凝心一横,凄然摇头,“不,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第73章 世家

“我父亲与我母亲相敬如宾, 我父亲很敬重我母亲,没有你说的事。”

卢月凝牙关紧咬,眉眼间尽是执拗, 卢炴连忙道:“不知县主从何处听来的谣言,这世上, 还有谁能比凝儿更清楚她父母亲之间的事?”

众人都去看秦缨,太后也道:“适才这证人也说卢旭人前与私下是两幅面孔,但他们夫妻之事, 确是他们女儿最清楚才对——”

“因为她在撒谎。”秦缨眼底满是不解,“卢月凝,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顾忌?若说先前你还怕你父亲, 但眼下他的罪行都被揭露, 你还有何不敢说?你最清楚你母亲受的苦, 你不想为她讨个公道吗?”

卢月凝红着眼眶,满面凄楚,却轻嗤一声, “讨什么公道?我母亲的确命途坎坷,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得了病,她得了不治之症,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我又有什么办法?当年的我才不到七岁,我能怎么办?”

嘴上说得掷地有声, 可泪珠还是沿着她眼角滑落,崔慕之闻言忍不住道:“可是凝儿, 卢文涛也说你父亲总是对你母亲拳脚相加, 他连主子杀人之罪都指认了,又有何必要在此处撒谎?”

卢月凝悲戚地望着崔慕之, “慕之哥哥,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

崔慕之摇头,“我正是信你,才觉得古怪,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母亲陪你去庵堂,是你真的有病在身,还是你母亲为了避祸?”

卢月凝仍道:“自是我生来便有弱疾。”

她毫不松口,崔慕之和其他人眼底都生出了几分犹疑,他看向秦缨与谢星阑,“你们可有疏漏之地?许是卢文涛自己弄错了内情呢?”

崔慕之看了一眼形容狼狈又窝囊的卢旭,又看了一眼背脊笔挺,眉眼间仍支撑着清傲的卢月凝,他分外疑惑道:“到了这般地步,她有何必要袒护她父亲?”

秦缨摇了摇头,满眸都是失望,她沉声道:“我也没想到她到现在仍是执迷不悟,但她并非没有袒护她父亲的理由——”

众人呼吸一轻,皆看着秦缨,秦缨凛然道:“若未我料错,她是害怕,害怕她父亲告诉大家,她其实是谋害罗槿儿的帮凶。”

卢月凝本无畏地看着秦缨,听见此言,她面皮悚然一抖,而众人都未想到还有此事,皆惊愕难当,贞元帝便道:“当年事发之时她几岁?她怎会成帮凶?”

秦缨眉眼沉凝,谢星阑看向卢文涛:“你说——”

卢文涛慨然道:“当年小姐六岁,罗槿儿遇害的那日,二老爷不知怎么将小姐一同带去了铺子里,事情败露之后,是卢元斌告诉我们,说二老爷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叫罗槿儿的姑娘,但那姑娘性子飒然利落,又极有礼数,虽然与长街上的商户们都是熟脸了,却不会轻易入铺内闲话,而她每日清晨去铺子,天黑之前便归家,那长街上白日里又人来人往,二老爷找不到机会动手……”

“二老爷那日将小姐带去,小姐其实也不知内情,他令小姐装病,将罗槿儿骗进了铺子里,然后当着小姐的面将罗槿儿制住,后来小姐虽离开,但罗槿儿死在了铺子里,抛尸之时,又被小姐看到……”

卢文涛回头望了一眼,“小姐当年还是个半大孩子,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国公爷知道此事之后,还特意去问了小姐,小姐很聪明,虽然似懂非懂,但知道那是不能对外人道明之事,国公爷几番交代,从那以后,不准二老爷单独带小姐出门。”

微微一顿,卢文涛道:“并且,小姐也知道当年二夫人并非病死,而是自缢,因为不堪忍受,所以假装养病,却自缢在了床栏上,当时她被伤到下不来床,是自己将腰带系在床头围栏上,而后滚下床榻自缢的,那床栏不堪重负,还折了一根……”

卢月凝纤细的身形剧烈地抖动起来,“不……不是,不是这样,我母亲是得肺痨而死,她不是自缢而死,不是自缢——”

卢月凝边说边哭,又哽咽道:“我母亲很疼爱我,我父亲虽不管我,但他不是那等作奸犯科之人,他对我母亲很痴心,我……我也从未去过什么瓷器铺子……”

谢星阑沉声道:“云阳县主所言已寻到人证,你母亲当年的侍婢全都被你父亲发卖,但还有个婢女被牙行卖在了京城之中,你母亲被施暴,你被你母亲喂药,都是她亲口所言,你父亲虽在府里只手遮天,却到底不敢将所有人灭口,而其他人都被卖去了北边丰州等地,若要找,只要花费些时日便能找到更多人证。”

他目光微沉,“而当年瓷器铺子里的伙计,也必定知道你当日去了铺子,要找到这些人虽是不易,却也并非不可能,你既然去了铺子,又跟你父亲留到了夜半时分,怎会不知你父亲做了什么?”

秦缨亦道:“你母亲因何而死,也并非没有法子证明,卢文强当年也是收尸者之一,他们都是证人,而她当年到底是肺痨死还是自缢死,只需掘开她的棺椁令仵作验骨便知,自缢身亡之人,颈骨与常人并不一样。”

卢月凝本哭得绝望,一听此言,立刻怒瞪秦缨,“你敢!你凭何掘我母亲尸骨,她已经过世了十年,凭何连她的尸骨都要冒犯?”

秦缨叹道:“你若真对她有半分心疼,为何不指认你父亲罪行?你父亲此等暴行,令你和你母亲都不好过,从前你不敢开口,今日却不同,你年幼时过的艰难,或许麻痹自己能好受些,但你也知道这都是自欺欺人。”

崔慕之便是再信卢月凝,到此刻也明白是卢月凝在撒谎,他沉痛地看着她,“凝儿,你父亲逼你做帮凶,还那般待你母亲,这些都与年幼的你无关,眼下正是你帮你母亲讨回公道之时,你从前帮着瞒着,哄骗众人也就算了,此刻怎还冥顽不灵?”

崔慕之字字如箭,卢月凝本还有心顽抗,可见他也这般逼她,她不禁反问道:“公道?我帮我母亲讨公道?那谁来帮我讨公道?慕之哥哥你帮我讨公道吗?”

崔慕之蹙眉,“若你早日道出真相……”

“早日道出真相?”卢月凝禁不住一阵惨笑,“早日道出真相,好让大家知道我有个杀人犯父亲?慕之哥哥,你母亲连我多病之身都忌惮,更何况我成了罪臣之后?还有你,你喜欢的是我多病坎坷,是我礼佛良善,是我身有才名,处处都合了你长清侯世子悲天悯人之心,若知道我有这样的父母,你还会那般照拂于我?”

当着郑太后和贞元帝的面,崔慕之面上一阵青白交加,他欲言又止,卢月凝却不再看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道?我生在尊荣贵胄的国公府,可我也没有公道,我有个早逝的母亲,我有一副残破多病的身子,我夜夜噩梦,我在佛前念着的不是佛经,而是不断告诉自己,我骗别人的都是真的,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露出破绽……我还不够凄惨吗?我为何还要有个杀人犯的父亲?”

谢星阑肃声问:“那你便是承认,你知道你父亲杀了人?”

卢月凝唇角紧抿,眼泪亦停了住,她紧紧攥着手中丝帕,终于道:“我承不承认又如何?你们不是已经有人证物证了?当年我只有六岁,我是被我父亲哄骗过去的,这些年我虽知情未报,但衙门不是也没有查到吗?你们有何名目治罪于我?”

谢星阑这时看向卢旭,“在赵镰处搜到的物证,还有两件,一是在灶神庙现场找到的一块玉坠儿,你虽然敢在僻巷中掳人,但到底心中畏惧,作案之后,将随身玉坠落在了现场,另一样物件,则是一方刻有小字的玉砚——”

说至此,谢星阑朝外吩咐道:“将证物带来。”

谢咏捧着个包裹入内,果然从里面拿出三样物件,一是桑皮纸包着的几星三彩碎瓷,二是一块成色上品的麒麟纹玉坠,三便是一方巴掌大的玉砚,那玉砚底上刻着“守诚”二字,正是袁守诚的名字。

证物奉到太后与贞元帝眼前,谢星阑又对卢旭道:“碎瓷是从你那瓷器铺子带走的,麒麟纹玉坠是你之物,还有那方玉砚,若是未曾猜错,是范玉蘋在你们玉行买来,准备送给她当年的意中人的,你是否利用此物诱骗了她?”

卢旭眼底仓皇恐惧交加,面上却浮着几分怪笑,谢星阑见他不语,又沉声道:“你心理扭曲,对你夫人严加管控,后来得知她在密州有个青梅竹马的故人,便起了疑心,以此长期对她施暴,她的死亦是你一手造成。”

谢星阑眼底闪过锐芒,“她用死来反抗你,你因此憎恨她,这才找与她闺中模样相似的女子泄愤,你认是不认?”

当着太后与贞元帝,卢旭再不敢胡乱咒骂,却是咬死不打算开口,谢星阑睨了他片刻,忽然嘲弄道:“事到如今,你仍不敢承认自己做下之事,敢做不敢当,也难怪你会害怕于氏惦记旧人。”

卢旭眼皮一跳,面上怪笑散去,一双细长眸子,阴恻恻地瞪着谢星阑,谢星阑面不改色道:“是你大哥令你不能人道,还是你本来就难比正常男子?你卑怯懦弱,无法在床笫之间逞能,便只能对夫人施以暴——”

“是她本来就该打!”

卢旭到底忍不住,回击道:“她已与我成婚,为何不能安分守己?我让她做了卢氏二夫人,这是怎样的尊荣,她不对我感恩戴德,还要花枝招展抛头露面,是她自己不安分,是她不听话,我打她又如何?”

卢旭呼吸急促起来,“她留着密州的仆从,留着密州带来的旧物,还常往密州送礼,她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她甚至还想和离,她怎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但她……但她竟然缢死了自己,我真恨不得……”

“陛下!”卢炴打断卢旭之言,跪伏在地,痛声道:“陛下恕罪,都是罪臣未曾教导好这个孽障,如今金吾卫罪证齐全,他亦认了罪,陛下和太后娘娘要如何发落他都好,只请陛下对卢氏网开一面——”

卢旭怎不懂卢炴之意,他一脸讥讽地看向卢炴,“大哥害怕了?自从大哥出生起,父亲便打定主意将国公府交到大哥手中,他九泉之下一定没想到,国公府在大哥手中竟变成了这幅样子……”

卢炴亦恨得咬牙,“你住嘴!我真不知怎会有你这样畜生不如的兄弟!”

上一篇:逐鸾

下一篇:金枝藏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