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245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古代言情

谢星阑莞尔,“我已见过侯爷了。”

秦缨半信半疑,“爹爹让你来我院中?”

秦缨这一问,既觉得奇怪,心底又生出一股子不详的预感,这时谢星阑走近,面上笑意散去,神色亦郑重起来,“我请战北上,明晨离京,唯有今夜与你告别。”

秦缨面色一僵,“你?北上?”

谢星阑温声道:“下午本只是让段宓同行,但段宓独身一人跟去,殿下和郡王颇不放心,再加上此番若三国联手,那便极是凶险,而北狄悍狠,战力最强,北府军纵有猛火筒,但猛火筒只可阵地战,难胜追逐战,而北狄最擅长的便是以铁骑迂回入侵,朝中年轻军将匮乏,为求万全,我便请战北上,殿下已准。”

秦缨背脊阵阵发凉,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秦璋如此好说话,她望着谢星阑俊朗眉眼,不知怎么,总能想到他被漫天箭雨围攻的场景,心头涌上恐惧,却无论如何道不出拦阻之话,只慌忙问:“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便不怕死吗?”

谢星阑定定望着她,“从前怕,如今更怕,但最怕我心上之人,不知我为何而去。”

秦缨鼻腔一酸,“我知道,旁人尚未想到此战之难,可……”

她语气焦灼起来,“可战场之上生死难料……”

谢星阑温柔笑开,上前半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秦缨满心担忧与不舍,亦收紧双臂环住他腰身,又瓮声问:“这是一场苦战,要何时才能回京?”

谢星阑轻抚着她背脊,一抬头,看到了那两颗合抱的梧桐树。

梧桐枝头已生新绿,离桐花满树只有月余,谢星阑倾身在她额间吻了一下,定声道: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①’,桐花开于清明,凋在盛夏,紫英落尽之前,我定回京见你……”

……

秦缨心底不宁,夜里辗转良久,只浅眠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更衣,天色尚黑着,便已乘着马车近了明德门,还未走到城墙下,见另一辆马车早已沐着春寒等候在此。

秦缨掀开帘络,定睛一看,唤道:“柔嘉——”

竟是陆柔嘉比她先来!

秦缨披着斗篷下马车,陆柔嘉也迎了上来,又问:“是来送谢大人出征?”

秦缨点头,陆柔嘉叹道:“杜子勤也要随军北上。”

杜子勤北上,便是留袁氏与杜子勉为质,秦缨握住陆柔嘉的手,二人相看无言,皆是忧心深重。

如墨的天穹变作一片靛蓝时,一道轻快马蹄声伴着车轮滚动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一众人马疾驰而来,当首之人,赫然竟是李敖与李芳蕤!

秦缨眼瞳一震,“芳蕤——”

李芳蕤猛地勒马,亦未想到秦缨与陆柔嘉在此,她一袭银红窄袖宫裙,披绯色兰纹斗篷,似一抹朝霞般明艳热烈。

秦缨惊心问:“你也要去西南?!”

李芳蕤跳下马背,笑道:“我本留了帖子与你们,却没想到你们在此候着,我父亲、兄长皆要西去,我想着,那要与我们起战事之人可是方君然,我自要亲去,将国仇家恨一并报了!缨缨,柔嘉,我母亲在京中虽有外祖母照顾,但还请你们帮忙看顾几分。”

陆柔嘉红着眼眶应好,秦缨亦将她重重一抱,“知你心意已决,那我便祝你旗开得胜,只是战场上危机四伏,切要保重!我们等你回京!”

李芳蕤朗声应是,一回头,又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此时打头几人,乃是裴朔与裴家武卫,在他身后,则是长清侯崔曜与崔慕之的队伍。

见秦缨在此,几人皆是意外,但崔慕之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暗了暗,他催马到秦缨与陆柔嘉跟前,缓缓勒马,目光也复杂起来,“此去无归日,若——”

秦缨忙摇头,“不,满朝文武皆等龙武军捷报!等侯爷与世子得胜归来!”

崔曜展颜,崔慕之晦暗的眼瞳亦是微明,片刻一笑,“好!”

话音刚落,又有马蹄声疾驰而至,秦缨抬眸一看,正见谢星阑风驰电掣而至,在他身后,杜巍与杜子勤父子几人亦紧跟着,秦缨脚步微动,陆柔嘉也迎了上去。

谢星阑老远便看见了秦缨,又见她与崔慕之说话,握缰的指节一紧,马鞭急落,更快地赶了过来,待到了跟前,却又顾不得吃味儿,只余不舍与担心。

当着众人,二人视线交缠,唯那杜子勤脸皮颇厚,一见陆柔嘉便道:“陆姑娘,等我回来,若我手脚俱全,我便拜你为师,跟你学医,你可愿收我?”

陆柔嘉面颊一红,又严肃道:“此言不吉,莫要胡说,此番你与侯爷、与谢大人,定能大胜北狄的——”

杜子勤满意了,得意地瞪了崔慕之一眼。

崔慕之看着这一幕,虽不觉生气,却也怔然片刻,他自以为天之骄子,自以为得天独厚,可到头来,却满心空茫,亦最是眼盲心瞎之人。

“时辰不早,开城门出城吧!”

队伍最前的李敖朝守城军喊了一声,护军得令,立刻打开城门,崔慕之马鞭重重一落,第一个冲出了明德门,其他人带着护卫先后跟上,李芳蕤又一声告辞后,亦翻身上马,纵驰而出,望着她似一朵红缨飘然而去,秦缨本就沉重的心境更窒闷一分。

余下众人都催马朝城门去,唯独谢星阑双腿一夹马腹,朝秦缨而来。

分别在即,秦缨心腔揪紧,面上亦显悲切,谢星阑目泽幽深,越靠越近,眼看着已到了最近之地,便见他一手抚上她脸颊,又骤然倾身——

他的气息倏地靠近,秦缨只觉唇上一热,还未来得及分辨,他已直起身来,声若千钧道:“秦缨,等我得胜回来——”

不等她应声,谢星阑马鞭一扬,两道脆响后,如离弦之箭般出了明德门。

秦缨下意识跟上两步,却只见他背影,没入了将亮未亮的无垠晨曦之中,秦缨抿了抿唇,一股子钻心的离别之苦,如浪潮般将她淹没。

……

大周朝堂虽反应及时,派出各路军将,但尚未入三月,西南便传来了代州城破的消息。

南诏图谋已久,代州更是方君然在大周潜伏之地,还未等李敖赶到镇西军中,南诏便派出三万兵马发动了猛攻,军情送入宫中,朝野俱惊,幸而有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坐镇,李琰应对得当,并未令惶恐蔓延——

三月初,郑氏谋反诸罪由三法司悉数定下,文川公主和朝华郡主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郑明跃与郑钦被判斩刑,其余罪眷皆充军流放,而太后与郑皇后,亦在三月初二这日,被赐下了白绫一匹,唯独李琨,依旧被关在御惩司之中。

至三月初六,深受活商陆之毒折磨的贞元帝也在掖庭宫苑内咽了气,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商议后,未发国丧,只给李琰备了个颇为简易的登基大典。

三月初九,李琰于勤政殿登基为帝,改年政和,取政通人和之意,遵裴淑妃为皇太后,又派人远上丰州迁回贞元帝李谡之骸骨,打算将其葬入皇陵。

三月初十午后,一道谕旨送来了临川侯府。

来传旨的是四喜,谕旨上赞秦缨慈心向善,聪敏淑仪,加封郡主之衔,又赐宝册珍玩若干,秦缨有些惊讶,万没想到李琰登基后第一道谕旨,竟是赐她荣华。

秦缨与秦璋领了旨意,四喜笑呵呵道:“恭喜侯爷,恭喜郡主,如今边疆战火未歇,一切从简,陛下说,郡主和侯爷也不必专门入宫谢恩,但近日城中不太平,郡主若是有何吏治维安之策,倒可随时入宫面圣,您从前的御前司案使之衔,陛下也给您留着呢。”

秦缨瞳底微亮,只问:“敢问公公,这两日可有军情来?”

四喜笑意一散,忧心道:“前日来的消息,北狄果然兵分三路发动猛攻,那西羌与南诏,亦是有备而来,代州西北的全州,只怕岌岌可危……”

待送走四喜,秦缨面上便难见笑颜,谢星阑离京这大半月来,京城内裴朔与赵望舒带领金吾卫清缴叛众余孽,连带着郑氏旧党也大受打压,李琰虽掌权突然,但裴家根深,又有一众老臣辅佐,如今已算稳住朝野内外,唯独边疆战事,仍是胜败难料。

转眼至三月中,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白日里秦缨入宫面圣,又与淑妃说了一会儿话,如今崔曜与崔慕之统领龙武军,兵分两路驰援西南,德妃与李玥兄妹便还留在宫中禁足,虽还算受着悉心照顾,但这为质之意也是分明。

淑妃携秦缨前去探望,便见月余不到,德妃满面沧桑,再无往日娇柔妩媚之态,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只在看到一双儿女时才显出几分活气。

李玥与李韵身份被褫夺,如今无人再称殿下与公主,李玥虽有些郁闷,倒也不至致命打击,而相较德妃,他二人已从丧父之痛中缓了过来,尤其李韵没了拘束,再不掩难辩颜色之疾,反倒一日比一日鲜妍活泛。

待回府时,秦缨一进清梧院院门,便见院角桐树已是叶如碧云,花芽初发,想到谢星阑那日所言,秦缨心底惆怅,夜里听着窗外梧桐落雨,点滴至天明。

至四月初,西南终于传回捷报,北府军的猛火筒由肖琦亲送镇西军中,在收复全州之战时,猛火筒出其不意灭敌军近万,迫使南诏兵马弃城而逃,周人大胜。

也是在此时,秦缨收到了谢星阑和李芳蕤的信,李芳蕤直骂南诏人诡诈,又道其兵马不擅城战,不足为患,还道明战场上种种艰险,看得秦缨心惊肉跳,而谢星阑信上百多字,却是一派心平气和、只喜无忧,但越是如此,越是看的秦缨一颗心高悬。

至清明这日,清梧院桐花初绽,紫英如云,清冽芳香萦满小院,却搅得秦缨愁肠难安,因谢星阑的密信虽回了京,可北府军的军情奏折,已半月未见。

京城距离幽州数千里之遥,任是谁也鞭长莫及,秦缨夜里总梦到那箭雨漫天之景,去道观为义川公主与秦珂做法事时,便专为谢星阑求了道平安符,又托给北上运送粮草的将官,但此去迢迢,无人知谢星阑在何处作战,谁也不保证这平安符能否送到他手中。

时节入四月下旬时,北府军才送回了第一封捷报。

清梧院内,白鸳激动地道:“城内都传遍了,说是谢大人潜入北狄营中,将他们其中一部族的小王子俘虏了,这部落首领怒不可遏,却不敢前来报仇,还退了兵!”

秦缨手中拿着邸报,寥寥数言,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

而只凭这冷冰冰的字词,她也能想到其中艰辛,“此前无军情奏报,足见战事胶着,甚至我方兵马多有折损,直至今日来了捷报,却是用的这般不要命的法子才退了北狄兵马,北狄八部,这只是其一,还余下七部,这仗仍不好打……”

待到五月初,春尽夏至,亦值桐花最盛之时,紫英烂漫,似烟似霞,引来杜鹃鸟啼鸣,在声声“布谷布谷”中,京城内又生了件连环杀人新案,秦缨忧思无用,立时帮着京兆府衙寻证探案,至五月下旬,方才将穷凶极恶的凶手捉住。

转眼近六月,清梧院紫桐亭亭,桐叶蓊郁如盖,一场闷热雷雨砸下,只余满地姹紫嫣红,桐花花期已由盛转衰,谢星阑不仅尚未归京,连封信也不见。

秦缨与陆柔嘉都着急起来,但除了等待之外毫无他法。

没两日,南诏与西羌接连战败的消息送入京中,在连收五封捷报后,龙武军与镇西军军将即将班师回朝的仪程定了下来,但反观北府军,军情折子似酷夏甘霖,久盼不至,新帝与一众朝臣再如何牵挂,未得求援之信,也难断是否该令龙武军北上增援。

直至六月下旬,龙武、镇西两军军将们班师回朝的前夜,北府军才终于传来大胜捷报,北狄八部,除了起初退兵的一部,余下七部中,四部全灭,三部求和,而北府军苦战四月,军备已多有不足,谢星阑与杜巍、段宓二人停战奏报。

年前雪灾横行,如今西北尚有饥荒未,新帝与朝臣皆无再战之意,只八百里加急送御令至幽州,命段宓留在幽州善后,余下众人速速回京。

至此,大周全线得胜,举国皆庆。

镇西军与龙武军军将回京之时,京城内外旌旗飘扬,百姓夹道,秦缨与陆柔嘉站在人群之中,不住地搜寻李芳蕤的影子,但眼见李云旗、崔慕之等年轻军将御马而过,也不见李芳蕤何在,二人心生疑虑,只担心李芳蕤是否负了伤不便远行,当夜便至郡王府探问。

见到李敖与李云旗时,柳氏还红着眼,李云旗无奈道:“她未负伤,只是方君然那奸贼从她手中逃了一回,她心有不甘,还留在代州与南诏使臣对峙,南诏如今再度求和,她要等京中御令,届时,亲自将南诏使团押送回来。”

秦缨与陆柔嘉大松一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李敖父子得胜,政和帝李琰便将镇西军军权交予李敖,他此番统战得力,也得一众部将信服,与此同时,崔曜与崔慕之亦得重赏,龙武军军权仍交予崔曜手中,崔曜又一番陈情,还求得政和帝李琰宽宥,将德妃与李玥兄妹送回了崔氏家庙清修,虽同样受监视,不得踏出庙门一步,可由崔氏自己人照看,自无皇家宗庙之清苦。

自入七月,秦缨每日都与陆柔嘉至明德门外等候,连着等了五日,也未等来归朝之人,夏末初秋时节,清梧院桐花凋败满地,碧叶枝头,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朵银紫蔫花儿,距离谢星阑食言之日,实是越来越近了……

至七月初六午间,秦广忽而快步到了清梧院,“郡主,有消息了!明天!明天谢大人就回来了,还有杜巍父子,也一并归来,折子刚递入宫中!陛下已吩咐裴世子带着禁军在城外亲迎——”

秦缨眼瞳一亮,白鸳在旁喜道:“明日是秋夕节!大人回来的正好,哦不,如今是否该称将军才是?”

称什么都好,最好的是人终于平安归来!

秦缨自得了此消息,虽不急着出城相候,心却也静不下来,四月多的苦思惦念,终于要在明日结束。

怀着此念,秦缨晚间沐浴更衣后,便觉振奋难眠。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她穿着一袭月白中衣,倚在窗后朝外探看,便见今夜星子满空,弦月映梧桐,难得的静谧光景,凉风穿窗而入,秦缨却盯着梧桐树梢,一朵一朵地数那快要凋零殆尽的桐花朵儿。

白鸳笑着道:“都快四更天了,您早些歇下才好……”

见秦缨秀眸炯炯,白鸳便陪道:“真是不易,转眼都快五个月了,打仗虽然死了许多人,但好歹咱们大周得胜了,谢大人也要回来了,只愿从今往后,再莫要起战事了,这样,谢大人就再也不必离京远征了……”

见秦缨唇角也滑过一丝笑,白鸳又道:“谢大人说桐花谢尽之前回来,这可真是掐着点儿,再晚两日,便要罚他给郡主吹曲子才好了!”

说到吹曲子,秦缨心底一柔,自想起年前那淋着雪也要安抚她的几日,一转眼,案几上的转鹭灯明晃晃地亮着,灯纸上的少年公子,还在追着红衣小姐吹曲儿,秦缨笑了笑,长长地吁出口气,“罢了,歇下,明日好早早出城!”

白鸳欢喜应一声,忙去吹灭各处灯盏,见连转鹭灯也灭了,秦缨合上窗扇,转身往床榻边走去,可刚出两步,她脚下一顿……

院子里疏风朗月,梧桐叶儿飒飒作响,可不知怎么,此时竟还响起一道低沉缠绵的曲音,而这首曲律,竟是如此地熟悉!

秦缨身形一震,连忙转身开窗,窗棂一开,曲音更甚,秦缨呼吸急促起来,抬步便开门跑了出去,屋子里白鸳愣着,此刻也反应过来,连忙提灯追上去。

秦缨脚步如风,一路出了侯府后门,又往西南一转,待到了宅巷巷口,赫然看到一人一马正立于高墙之外,而那煊赫挺拔的身影,不是谢星阑是谁?!

秦缨心跳的快,脚步却慢,似不愿惊动,想好好看看他,但些微的窸窣声响,还是让谢星阑警觉侧眸,见是她的那刻,谢星阑眼瞳一震,立时下马。

他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秦缨鼻腔微酸,心潮难抑,步伐也越来越快,到了跟前,几乎是撞入谢星阑怀中,二人紧紧相拥。

谢星阑呼吸深重,片刻,忍不住在她发顶亲吻一下,“我回来晚了。”

秦缨抬眸看他,见他面庞晒黑了,腰身更为劲瘦,胸膛愈发硬挺,眉眼亦越显坚毅沉稳,他赶了千里之路,通身风尘仆仆,可至少未见明显伤痕。

秦缨放了心,才问:“说的明日归来,怎今晚上就到了?”

见她披着墨发,穿着中衣,谢星阑抚了抚她面颊,道:“杜子勤腿上受了伤,路上走的慢,入了京城地界后,我才快马加鞭赶回,想早日见你。”

秦缨心头一跳,又往他身上看,“那你呢?你可有伤?”

谢星阑双手排开,“我自是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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