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59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所以至少这五天里,他应当不会死。假如这五天里,每天都能看见她,该有多好。

  沈浮慢慢挪了下步子,四肢百骸都是尖锐的疼,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又粘起来,肌肉撕扯成碎片,每一个细微的活动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沈浮一步步慢慢向外走着,疼痛自头皮蔓延到四肢,神色依旧是平静,比起心中无形的剧痛,□□的疼痛,从来都不算什么。

  他曾带给她那么多无法躲避绵延的伤害,如今他吃点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告假一日。”沈浮慢慢走出门,向书吏吩咐道。

  心力交瘁到了极点,他想回家。回他们曾经的家,留着她香气的地方。

  轿子飞快地行着,沈浮默默擦去了脸上手上的血迹。有淡淡的血腥气在不甚宽阔的空间里弥漫,沈浮仔细回忆着昨夜的情形。子时到寅时,将近三个时辰疼痛不断加剧,寅正最甚,那时候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记忆是,他那时候,看见了姜知意。

  他知道是幻觉,但他贪恋这种幻觉。她在笑,像从前那样,她软软地依偎在他身边,轻言细语跟他说话,最疼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柔软的手抚摸着他,擦掉他眼角淌下的血。

  多么美好的幻觉。李易和白胜都不曾提到过产生幻觉的事,也许是扎针止疼消解了幻觉,也许是那时候他们喊叫翻滚以至于不曾产生,也许每个人药性发作的情形都不相同。可是,多么美好的幻觉。

  沈浮甚至有点期待下一次巨疼的来临。疼没什么,至少最痛楚时,他能看见她,甚至短暂地拥有她。

  轿子直接抬进了内院,沈浮在偏院门前下轿,推开虚掩的大门。

  许多天不曾回来,院内依旧干净整齐,是照着他的吩咐,每天都收拾打理的。那日被姜云沧砍倒的树木花草也救回来一些,依旧栽在原来的地方,但有些地方是空的,如他现在的心。

  沈浮慢慢向里走着,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走进卧房。她的香气已经变得很淡了,淡得几乎闻不到,沈浮掩上门,慢慢在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从前的光阴似流水一般,不断头地从眼前流过,姜知意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此刻都是那么清晰。情绪在胸腔内鼓荡着,从前他总以为自己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如今才深刻地意识到,他在自己不觉察的时候,早已把她的一切都刻进了骨髓里。

  要不然,以他的冷漠,怎么会在得知赵氏的为难后,搬去与她同住。以他的自制,怎么会在她贴近时,搂住了她。

  他爱的,从来都是她。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他都在无法控制地为她颠狂,那些蹉跎的,暗中生长没有被发现的爱意。

  他可真是蠢透了。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一切都会不同。

  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钻进枕头里消失了,沈浮贪婪地呼吸着衾枕间残留的,越来越淡的,她的甜香气。

  终有一天会消失的,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沈浮默默躺着,似睡非睡之间,天色由明转暗,他得赶回官署了。

  今夜是更疼更难熬的一夜,他不能在这里,不能将她曾经待过的地方弄得狼藉。

  出门时胡成候在外头:“相爷,张家与黄家已经签完了和离书,约好明后两天搬东西,黄姑娘带着女儿去侯府了。”

  沈浮颔首。

  听起来,是个圆满的结局。他与她虽然不能圆满,但黄静盈如此尽心尽力待她,该得一个圆满。黄静盈圆满了,她也就不用伤心难过,他总算是为她做了一点事情。

  “林太医今儿去侯府诊脉了,小的问过,他说夫人很好,孩子也长得很好,”胡成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很喜欢黄姑娘的女儿,一直在逗小姑娘玩,还说要认干女儿。”

  她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他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沈浮默默坐进轿中,她对黄静盈的女儿都如此喜欢,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更喜欢,她如今是四个多月的身孕,明年正月孩子就会出生。

  但愿,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清平侯府一片喜气洋洋,林凝与黄静盈的母亲外间说话,姜云沧陪着黄家的男人们在厅中吃酒,姜知意和黄静盈在房里带着欢儿玩耍。

  姜知意剥了个葡萄,有点拿不定主意:“欢儿是不是还不能吃?”

  “不能呢,想吃的话得捣成泥,让她尝尝滋味罢了。”黄静盈从接回欢儿后,就一直抱着不曾放下,“至少要再过几个月,才能吃成块的果肉。”

  姜知意也只得罢了,将葡萄放回盘子里,接过帕子擦着手:“你放欢儿下来嘛,抱了好久,胳膊都要酸了。”

  “不酸,我舍不得放下。”黄静盈越发搂得紧了,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在欢儿额头上亲了一口,“我都两天不曾抱她了,好想她。”

  欢儿得了母亲的吻,咯咯低笑着,圆乎乎的小胳膊伸出去,搂住母亲的脖子也亲了一口,黄静盈低低笑起来,姜知意在边上看着,觉得心都要化了。

  真好啊,母亲和她的孩子。不觉又摸了下肚子,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她肯定也是这样,一刻也舍不得撒手吧?

  “我刚刚问我阿爹,他也不知道张家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黄静盈亲吻着欢儿,间隙里说着话,“应该还是云哥施压的缘故吧,但云哥又说不是,我今天过去时,张家那些人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一股子垂头丧气的劲儿。”

  尤其是张玖,应该是才挨过家法,走路一瘸一拐的,在和离书上签名时手还发着抖,张家的几个兄弟模样也很不好看,侍郎夫人压根没露面,张侍郎一个人主持着,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

  “我心里看着,倒是挺痛快的,”黄静盈笑起来,“不管了,随便他们为什么改主意,总之休想再抢走我的欢儿!”

  不知怎么的,姜知意突然又想起那日沈浮被绳索分割成几片的面容,他沉沉唤她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耳边。岔开了话题:“今天林太医来时,走路还有点不利索。”

  “对,说起来我就生气,”黄静盈道,“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根本没打算追究张玖,倒让我替他抱不平,他这个人呀,真是太老实了。”

  林正声是下午过来的,头脸上留了几处疤,右腿稍有点跛,所幸没伤到骨头,不至于留下残疾。姜知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瞧着林太医好像没睡好的模样,眼底下一片乌青。”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伤口疼睡不好,他说不是,但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原因,”黄静盈摇摇头,“谁知道呢,我总觉得他好像瞒着什么事似的。”

  姜知意也有这个感觉。会是什么事呢?林正声又是为着什么,不追究张玖的责任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看快到子时,丞相官署中所有人又都紧张起来。

  林正声正要过去李易的牢房,又被沈浮叫住:“我准备举荐你师父担任院判,由你任妇人科主事。”

  林正声明白,他是为了张玖的事给他们补偿,论朱正的能力自然是胜任的,无可指摘,可是他么。他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况且黄静盈能够得偿所愿,这顿打也不算白挨。林正声摇摇头:“下官资历还浅,同僚中也有许多医术远胜于我,请恕下官不敢从命。”

  “医者仁心,那些人不及你。”熟悉的疼痛感又再袭来,沈浮摆手,“去吧。”

  林正声快步离开,余光瞥见沈浮在椅子上端正坐好,双手搭着扶手,闭上了眼睛。

  这夜,李易的疼痛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丑正开始平复,而沈浮子时不到开始发作,到卯时疼痛达到极点,连耳朵里都开始出血,人却只是咬着牙,沉默着坐着。

  朱正看见扶手上新抠出来的痕迹,看见他指甲抠的折断,透出黑紫的血污,忍不住劝道:“大人,若是疼的话,就叫出来吧,据下官的经验,叫出来有助于缓解。”

  沈浮能感觉到他在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疼得厉害,头上像箍着铁箍,身上像有无数铁锤在重重敲打,一点点敲碎打断,支离破碎。

  口腔中有腥甜的血味儿,眼前再又出现了姜知意的身影。

  沈浮死死抠着扶手,无声唤她:“意意。”

  她在他面前停住,她弯了腰,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擦去他满脸的血和汗。沈浮清醒地知道是幻觉,疼痛并没有减轻,心里的爱恋飞快增长,痛和欢喜交织着,也许这世上,唯有他体会过这种矛盾到极致的,渴盼与抗拒。

  “意意。”沈浮紧紧闭着眼睛,“意意,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天光一点点大亮,幻象一点点消失,沈浮睁开眼睛,他又熬过了一夜。

  吏员上前禀报:“岐王定于三天后搬进外苑。”

  三天后,他毒发最严重的时候,好巧。

第72章

  岐王迁入外苑的头天晚上下了场雨, 连日的酷暑一扫而光,第二天风清气爽,不冷不热, 顾太后因着天热的缘故许多天都不曾出过门, 临时动了兴致,决定亲自过去一趟, 谢洹闻听后, 忙也放下手头的事,奉着顾太后一道过去。

  因着谢勿疑还在孝中,搬迁之事并不准备张扬,谁知两宫突然亲临,霎时间各项安排都要重新筹划, 宗人府和光禄寺忙得四脚朝天, 京中各家府第得了消息后, 忙都赶过来请安, 一时间偌大的外苑到处都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顾太后坐着肩舆上了山, 此时太阳掩在云后, 山风细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树繁花, 又见山脚下拦着一带锦绣帷幕,掩住更远处的亭台楼阁,不免问道:“那边是谁家?”

  “清平候府姜家,”谢洹忙道,“上次暴雨冲塌了他家的围墙, 还没修好, 所以拦着帷幕。”

  “姜侯啊, ”顾太后点点头,“顾炎过去后,听说多得他照顾。”

  回头看看跟从在后面的各家公侯夫人,并没有看见姜家的人:“今天他家没来人吗?”

  谢洹解释道:“姜云沧还在等兵部调查的结果。”

  戴罪之身,确实不方便到这种场合,顾太后点点头,听见谢勿疑道:“姜姑娘身子不方便,一般不怎么出门。”

  顾太后从肩舆上回头,看他一眼:“岐王与她很熟?”

  “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谢勿疑道,“谈不上熟。”

  顾太后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她是不是与沈浮和离那个?听说那孩子,沈浮没有要回去?”

  “是。”谢洹答应着,想起沈浮今天竟然没有过来,不免有些纳罕,平时他千方百计想要亲近姜知意,今天说不定有机会见面,居然不过来么?

  于顾太后而言,只是随口问起,但那些公侯人家与姜家交好的,不免当成一件要紧事急急忙忙打发人往侯府报信,林凝听说亲口问起了姜知意,心里也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忙带着姜知意前来拜见。

  此时顾太后已经下山,女眷们簇拥着在湖边纳凉,见姜知意已经显怀,便命人搬了软椅在身边坐下,问了些孕中的情形,见她言谈得体,举止娴雅,不免夸赞道:“好个懂事的孩子,侯夫人教得好。”

  林凝连忙起身谦逊,顾太后点点手命她坐下:“顾炎过去西州后时常说起姜侯,道他宽和仁厚,对后辈极是关切提携,顾炎在那边多得他照应,很是感激。”

  因为提起了父亲,姜知意连忙站起身,林凝也站起来,谦逊道:“都是拙夫该当的职责,顾将军这么说,实在不敢当。”

  “好孩子,你坐吧,别这么来来回回起来了,不碍的。”顾太后亲自挽了姜知意的手让她坐下,笑着向林凝道,“姜侯为国征战,侯夫人独自打理侯府,实属不易。”

  林凝不免说了几句都是分内之事的话,顾太后叹道:“虽是分内之事,却也难呢。侯夫人知道的,我家世代也是武人,女眷们的辛苦我最知道,男人们常年征战在外,家里的事一件也指望不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着当家夫人操持照顾,这些年里侯夫人辛苦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林凝触动心肠,想起夫妻两个一年里只能相聚几天,不觉心里有些酸:“男人们要保家卫国,那是一等一凶险的事,妾等安稳在家,万万不敢说辛苦。”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不觉说了起来,顾太后一回头看见了姜知意,忙道:“你如今劳累不得,别在这里陪着了,去前头歇歇吧。”

  姜知意起身告退,外苑的宫女领着,走过几道回廊,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几丛翠竹掩着门户,院中竹椅竹榻,各色都是全的,宫女奉了茶果点心,殷勤问道:“姑娘要不要进屋里歇息一会儿?”

  顾太后和谢洹都在,谁知待会儿还会不会召见,况且终归不比在家方便,姜知意道:“不了,就在院里坐一会儿吧。”

  云彩遮着日头,天色半阴不阴的,盛夏里算是很舒服的辰光了,姜知意坐在阶下吹着风,忽地听见有人问:“谁在那里?”

  声音她认得,是谢勿疑,连忙站起身来,就见谢勿疑闲闲走来,看见她时有点意外:“是你呀。”

  宫女连忙禀明原因,谢勿疑点点头:“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苑里人手有些不够,以至于各处情况没能及时报上来,我并不知道姑娘在此处休息,刚刚闲步时无意走到了这里。”

  姜知意知道,他是在解释为什么突然闯进来,如今整个外苑都是他住着,其实并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然而他还是解释了,果然如外界传说,是个谦谦君子。忙道:“突然前来,未及禀明殿下,请殿下恕罪。”

  “无妨,姑娘请自便吧。”谢勿疑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住步子,“阶下吹过来的是穿堂风,容易伤身,姑娘若是不耐暑热的话,不如到晴雪堂,那是历来纳凉的所在,借着山上的溪水流过,比别的地方都要凉爽许多,今天未曾安排客人。”

  他虽然没有下令,然而宫女们都极有眼色,连忙拿起茶果凉扇等物要走,姜知意素来不怎么与人为难的,见她们殷勤,也只得开口答谢:“多谢殿下美意。”

  “无妨,”谢勿疑看了眼外面,各处随员正忙着上瓜果点心,人来人往的并不方便,想了想道,“我与你一道过去吧。”

  从这里过去晴雪堂是沿着水边的一条路,外苑引的是活水,从衍翠山脚下流过,绕着晴雪堂九曲回转的一圈,此时水边的蒲苇青葱摇曳,有几支垂下来伸到路上,谢勿疑用手压住,免得叶子划到姜知意:“姑娘小心些,这些蒲苇叶子划到了就是一条口子。”

  姜知意是知道的,小时候花园里那个满月小湖还在时,她也曾被湖边的蒲苇划到过手指:“殿下也小心些。”

  “我不妨事,”谢勿疑等她走过去,手一松,柔韧的蒲苇梗弹回去,“从前随先祖皇帝到这边来时被划过几次,都习惯了。”

  姜知意恍然意识到,他从前应当是常往外苑来的,据说先祖皇帝喜爱骑射,时常到外苑游猎,先祖皇帝又极宠爱这个小儿子,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也就难怪他对外苑的布局如此熟悉。

  不过。姜知意悄悄看谢勿疑一眼,先祖皇帝喜爱骑射游猎,按理说他最喜欢的儿子也该与他性情相投才对,难道世外高人般的谢勿疑,也是精于骑射的吗?

  谢勿疑觉察到她的打量,跟着看过来,姜知意连忙低了头。

  “我记得从前也是在这里听先祖皇帝说过,姑娘的先祖当年镇守北境,率领麾下三万军士竭力死战,击退外族十万大军,拯救北境数十万民众,因此得武宗皇帝赏赐皇家园林,这份殊荣至今还不曾有第二个。”听见谢勿疑说道,“如今姜侯在西州也是屡立战功,西境因此得以安稳,当年先祖皇帝在时,常夸赞姜侯有乃祖之风。”

  姜知意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意。这些祖上的功勋所有姜家人都世代铭记,虽然她是女儿家,虽然她不必冲锋陷阵,然而她心里,也像父兄一般,将国家安危放在头一位的:“父亲时常教导我们,行伍之人,该当为国守土开疆,便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姜侯赤胆忠心,令人敬佩。”谢勿疑点点头,“从前在京时与姜侯见过几次,可惜出京后离得虽然近,却始终缘铿一面。”

  姜知意知道,非是缘铿一面,而是为着规矩,边将与藩王并不能见面,不觉又想起谢勿疑进京那天路边遥遥的一瞥,当时姜云沧说他见过谢勿疑,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冒着风险见面呢?

  忽听谢勿疑问道:“姑娘上次说的收粮之事,如今怎么样了?”

  姜知意回过神来:“还在筹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