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81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如今太初观废了,驷骐门也差不多了,佩琼山庄大乱在即,落英谷向来避世而居,广天门自也不能落下。北宸六派,早该变一变了,不论是合并成一派,还是彻底消亡,都未尝不可。不过,我还是把青阙宗给你和昭昭留下了。”

  宋郁之觉得匪夷所思,“你做了这么多恶事,你以为江湖中人以后会怎么看待宗门?!”

  “等我死后,随便你们怎么办。”戚云柯无所谓道,“将我的罪行公之于众,与我断绝关系,将我鞭尸也罢,让我尸骨无存也罢,遗臭万年也无妨,总之你与昭昭觉得怎样能恢复宗门名誉,就怎么来。”

  话音平静,他背着手悠悠离开了地牢。

  “他这是疯了吧…是不是疯了啊…”雷秀明瞠目结舌,“我只听说把别人看成死人的,他这是把自己都当成死人了!”

  宋郁之与樊兴家无言以对。

  戚云柯从地牢走回暮微宫中隐秘的练功室。

  一道道雕绘精致的大门被打开,昏暗氤氲的光线中,弥漫着清苦幽然的焚香气息,宛如三道轮回的幽冥地府。每打开一道门,他就仿佛看见一个惨死的仇家——

  尹岱,尹青莲,杨仪,他们最该死,也死的最早。

  慕正明,聂喆,他们一个姓慕,一个姓聂,是慕正扬与聂恒城的血亲,都该死。

  周致臻待平殊不好,长春寺的老和尚假仁假义,也该死。

  可惜了常昊生,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得已提前灭口。

  道德是谎言,仁义是利器,热血被愚蠢杀死,理想消亡在虚无中。

  到最后,还有什么是真正值得我们去爱,去拼死守护?他早已弄不清了。

  若平殊活着,她一定知道。

  她总会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戚云柯缓缓坐在书案前,仰天闭目。

  一滴热泪滑落。

  驷骐门以西三十里,一座小小的宅邸中飘荡着成片的长长白皤。

  杨小兰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持香祝祷,将三炷香插入香炉后,她霍然起身,一把撕掉身上累赘的麻布与孝帽,只留一根素净的孝带扎在腰间。

  周围的奴仆大惊失色,纷纷道:“小姐,不可啊,夫人刚刚过世……”

  杨小兰没理他们,径直看向灵堂角落的明丽少女,“多谢你陪我送走了亡母,我大事已了,再无顾忌。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还活着。老天爷没长眼睛,我替它长,天道不公,我来主持公道。”

  那明丽少女微笑道:“别把信鸽宰了就行。”

  杨小兰脸上挂着令人心惊的冷笑,“放心,一件件来,谁也跑不了。”

第137章

  夜色如墨团一般沉甸甸压在山头, 没有一丝光亮,无人值守的风云顶上寒风呼啸,远处的夜枭撕扯着声带尖叫,一声胜过一声的凄厉妖邪。

  蔡昭与杨小兰静静的隐在巨大的山石后, 不知过了多久, 高寒气团将两名少女牢牢裹在里头。杨小兰抬了抬冻到发麻的指尖, 感到胸腔子似乎不剩一点热气了,她忍不住道:“你确定那人会应你之请……”

  “会。”蔡昭沉声, “倘若由着我师父炼成魔功,此人心心念念的人必死无疑。”

  数日前, 蔡昭寻到杨小兰处,要借驷骐门的信鸽。将杨母卓夫人下葬后,两名少女就杀去了驷骐门,杨鹤影的狗腿子有叽叽歪歪的,杨小兰上去就将人捅了个对穿, 驷骐门上下当时就噤若寒蝉。

  两女通行无阻, 直扑驯鸽所, 除了给蔡昭留下两只,杨小兰将其余信鸽一律斩杀。

  “来了。”蔡昭沉声低斥。

  顺着这两字, 一道黑色闪电夹杂着沉重的铁器撞击之声迅疾无比的呼啸而来, 两条粗逾手臂的铁链一前一后击打在风云顶悬崖侧上, 发出沉沉的‘跺跺’的两声,链首与崖边铁环牢牢扣住。蔡昭从山石后探出, 脚下一点,轻飘的率先踏上铁链, 杨小兰略微迟疑后跟上。

  云雾弥漫的山间崖外扬起猛烈的狂风, 将两名少女身上的衣带发丝吹的不住狂舞, 沉重异常的铁链也禁不住这股狂暴的力量而来回晃荡。

  蔡昭点足在铁链上迅速飞跃,侧眼瞥到一旁的杨小兰虽是面色苍白,脚下倒不虚浮。

  “适才踏上铁链前你犹豫了一下,有何不妥?”她忽然发声,声音并不十分响亮,然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入杨小兰耳中。

  杨小兰先是一惊,随后神色如常,“我本想问你对那人有没有把握,万一铁链的那头是陷阱呢?”

  蔡昭脚下不停,“那你为何没问?”

  杨小兰道:“你我此行本就九死一生,怕这怕那,索性也别上万水千山崖了。”

  蔡昭赞道:“好气魄!”

  杨小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意,低声道:“我从懂事起就一直担惊受怕,怕父亲发怒打骂,怕他拿母亲出气,怕沙氏寻衅欺辱……可是,你越怕什么,老天就越给你来什么。到如今,我已孑然一身,再无可惧之事了。”

  蔡昭在心中叹口气,“……将来会好的,小兰妹妹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小兰淡淡道:“对,等杨鹤影伏法,一切都会好的。”

  蔡昭一窒,一时不知该不该说‘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宰了你爹’。

  前方已见铁链尽头,黑漆漆的高大崖面犹如张口欲噬的兽嘴。

  蔡昭心头一横,飞跃而上,轻轻落足于在激发铁链的机括基座旁——然而,空阔的万水千山崖上,寂静无声,原应在岗的值守弟子不见踪影。

  跟上来的杨小兰很是惊异,低声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我已将他们迷晕了。”一个轻幽的声音倏然而至。

  这人踏前几步,身影隐没在阴影处。

  蔡昭似乎早有预料,径直发问:“凌波师姐她人在哪里?”

  这人道:“我到处找了,毫无头绪,我也不敢明着打听。”

  “那素莲夫人呢?”

  “也不见踪迹。”

  杨小兰满心疑惑,然而她自幼受苦,养成了沉默寡言遇事不乱的性情,既然打算信任蔡昭,她索性一句不问。

  蔡昭心中焦急:“凌波师姐不会是已经被……被‘他’害了吧!”

  这人摇摇头:“‘他’昨日寅初刚刚出关,看样子是冲破了第二重天。天亮后我再未见‘他’踪影,怕是开始修炼第三重天了。我心急如焚,就怕你们不来。”声音到最后微微发颤,似乎惊惧至极。

  他抬头看了看两个女孩,“只有……你们两人么?”

  蔡昭道:“出门前我已飞鸽传书给舅舅和致娴姑姑他们,算着脚程,应该快赶到了。”

  “那就好。”这人似乎松了口气,“你们先别惊动旁人,我还是回去,看看能不能从李文训那儿打探出什么来。”

  “好。”蔡昭,“我们有多久功夫?”

  “不足两个时辰,到时就天亮了。”这人回答。

  蔡昭蹙眉,四下望了一圈,“万水千山崖上一个时辰换一班守崖弟子,此外两个方向不远处皆有一队巡守弟子,也是一个时辰换一班。但凡有响动,立刻哨声传讯。你是怎么布置的,能给我们腾出两个时辰来?”

  这人道:“眼下值守的三队弟子已被我下药迷晕,拖入草丛中藏匿。我之前又潜入宿房,给即将来换班的三组弟子也下了迷药——是以这两个时辰内,万水千山崖上不会有人发觉。我只能做这点手脚了,再向更多弟子下手,恐怕被人发现。”

  蔡昭奇道,“与他们同住的弟子见该替换的弟子迟迟不回,或者该去换班的弟子迟迟不走,难道不会起疑么?”

  这人道:“数日前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后,我就开始布置了。先偷瞧了李文训安排的值守弟子名单。然后借口除白蚁,提前将一大批弟子安排到别处暂住,而这今晚轮到的这六组弟子恰好住在其中两栋独立院落。”

  蔡昭颇是赞赏:“我姑姑说的不错,三岁看到老,你果然小心谨慎,筹谋周严。如此说来,那迷药定然不会有错了?”

  这人低声道:“那是当年你娘教我配的蒙汗药,三个时辰之内醒不过来。……我,我一直十分感激蔡女侠的恩情。”

  “哦,是么,我以为你心里只有尹家母女呢!”蔡昭冷笑一声,“好了,你快走吧!”

  这人踉跄两步,月光落在他的面目上,赫然是曾大楼。

  他面带羞惭之色,扭头就走。

  杨小兰见他离去,才开口道:“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等周女侠他们上崖么?”

  “不,我们等不及了,早一刻找到我师父,凌波师姐的生机便多一分。咱们先去暮微宫摸一圈。”蔡昭道,“一个半时辰后再来这里接应致娴姑姑他们。”

  杨小兰欣然赞成。

  两名少女很快消失在雾霭沉沉的夜幕中。

  大半个时辰后,崖边的铁链发出轻响,一名宽袍广袖的黑衣青年一跃而至,衣摆上精致的金丝绣纹在暗光下微微闪动,身形优雅在夜空中飘然划过,登崖而上。

  他略一张望,随即腾空向内门弟子聚居的方向跃去。

  又过了小半时辰,大批身负刀剑的修武之人趁夜急速登上风云顶,当头的便是觉性大师与周致娴,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三分之一是长春寺武僧,三分之一是佩琼山庄子弟,还有三分之一是服色不一的江湖豪客,由云篆道长领头。

  觉性大师见崖边已拴上了两条铁链,当即向后方人群大声道:“大家伙别耽误工夫了,赶紧上万水千山崖!”

  云篆道长大喝一声好,一马当前要上铁链。

  周致娴心细,忙将他们拦住:“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对面设的陷阱,昭昭来没来我们都不知道呢!”

  这时游观月忽从人群中冒出,只见他似笑非笑,语出讥诮:“这有什么打紧,你们名门正派身娇肉贵,我们却不妨事的。我这就从山下叫几个兄弟来,过崖去探探路好了。生死由天,用不着叽叽歪歪这么多。”

  周致娴心道魔教教徒果然行事残忍,悍不畏死,当下沉声道:“慕教主已向我承诺,非到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贵教人马绝不踏足九蠡山一步!”

  上官浩男忍无可忍:“为了你们北宸的破事,我连夜召集各坛各舵十四部人马,日夜兼程前来襄助,你们却对我们百般防备,只让我们带几名部下上山,剩余大批人马非让我留在山下,这是何道理!都到了这地步了,还穷讲究这些虚名呢!”

  周致娴面色沉静:“行侠仗义是虚名,北宸法统是虚名,便是两百年的六派基业也不过是虚名。但倘若没了这些虚名,索性六派就各自散伙,由贵教一统天下好了!”

  云篆道长冷哼一声,“说到底,那祸害的《紫微心经》也是从你们魔教流毒出来的,真叫戚云柯练成了魔功,瀚海山脉还能置身事外?”

  “你……!”上官浩男气结。

  “好啦好啦!”觉性大师打圆场,“你们别急着斗嘴,先听贫僧分说行不行啊!”

  他禅杖指着一旁的一块大石下方角落,上头有一串既像花又像鸟的古怪刻痕。

  他道:“你们看,这是我们宁家……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当老是惦记亲缘之情。这个是贫僧出家前的本家标记。这串标记的意思是,‘我已经到了,先过去了,应是无碍’。”

  周致娴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宁家统共也没几人,宁老夫人与外孙蔡晗躲在机关重重的深山地堡中,静远师太则护着一众女尼与蔡平春夫妇避居落英谷,如今唯二在外头的宁家人就是觉性大师与蔡昭。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对视一眼,心中均道既然蔡昭过崖了,乘着金翅大鹏先行赶到的教主必然也过去了。既然慕清晏过去了,作为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也必得过去。

  唯有丁卓对着那串刻痕很是好奇:“……才几个刻痕就能说这么多啊。”

  因为目前只有两条铁链,为免人群拥挤掉落铁链,觉性大师呼喝众人排序,并规定好间隔,这才依次过崖。丁卓排在最前头,以便在登崖后可以操作机括,再射几条铁链过来。

  暮微宫一片昏暗,巨大宫柱上镶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微微发出荧光。

  蔡昭拉着杨小兰在宫梁上轻悄的穿跃,犹如两只灵巧纤细的燕子,然而从第一殿到第七殿,每殿皆空空如也,幽暗如夜,只有数名弟子幽魂般的来回巡守。

  “看来戚宗主不在暮微宫。”杨小兰伏在梁上以口形言道。

  蔡昭同样无声道:“不一定,暮微宫中还有密室。”

  杨小兰:“密室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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