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第131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古代言情

  “你来晚了,另一个姓谢的已经参他了!”

  谢钰一抬眼,就见那奏折下面赫然是一个眼熟的名字:

  谢显。

  哦,亲爹啊。

  那没事了。

  每个御史心中都有一个记仇的小本本,上面写满了同僚们过去和现在的小辫子,不是不参,时候未到。

  或许田嵩的卧室所在的位置太靠大街了些,又或许是他疯狂喊叫的声音太大了,再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法,总之谢显竟然已经知道了田嵩病发、口出胡言乱语,于是就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参了一本,说他担任户部尚书期间以权谋私、玩忽职守、陷害同僚,伙同肃亲王蛊惑先帝挥霍国库钱财,中饱私囊,浪费民脂民膏……

  洋洋洒洒,一口气罗列出田嵩十六条罪状。

  当场朝会上就炸了锅。

  田嵩毕竟是先帝在时的重臣,且不说三个亲儿子,便是门生、姻亲也有不少在朝的,当时那些人就差点对谢显大打出手。

  谢钰听罢,心中大憾:

  来晚了!

  皇帝一看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差点给气笑了。

  他用力戳着御案,砰砰作响,“你,你们知不知道想要改变先帝在时盖棺定论的东西有多么困难?”

  尤其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参奏前任重臣,在有心人看来就是落井下石,党同伐异,极其容易引发公愤。

  谢钰不做声,明显左耳进右耳出。

  天下有什么事是容易做的么?

  不过是有没有人,想不想去做罢了。

  皇帝气得头疼,赶紧闭上眼睛平复心情,又忍不住老妈子似的絮叨起来:

  “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处,你们不坐这个位置,根本想象不出一个国家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这里旱了,那里涝了,东边天崩,西边地裂,就没有个清闲时候……”

  谢钰站在皇帝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激动到两条胳膊乱飞,忍不住默默地想,我确实做不到这个位置,所以……也没必要体谅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半边。

  紧接着就是秋收、秋猎、秋闱,再有年下各处官员考核,各国外交使臣来拜,另有出海的事……

  手头事情尚且处理不完,这爷俩竟然不知哪根筋脉搭错,非要现在去扒拉过去的事情。

  皇帝表示心累。

  不是他不想办,而是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这一竿子打下去,朝堂必要伤筋动骨,外面必要血流成河。

  徐徐图之,也不是头一年做官,不知道什么叫徐徐图之吗?!

  谢钰看了他许久,忽然绕到前面去,正正经经跪下,行了大礼。

  一看他这个样子,皇帝突然升起一点不妙的预感,“你给我起来!”

  平时都没见行大礼,这是要做什么!

  谢钰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张嘴,石破天惊,“陛下,您变了。”

  王中:“……”

  我的保心丹呢!

  皇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你大胆!”

  谢钰面不改色,不躲不闪地迎着对面射来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或许是朝臣们的逢迎让您开始瞻前顾后,或许是当下的安稳让您松弛,难道您没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褪去当初的锐气,变得有点像先帝了吗?”

  “你放肆!”皇帝直接站了起来,面上血色上涌,冲他喝道。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怎么敢拿朕和晚年昏聩的先帝比!

  谢钰眼睛都不眨一下,“您如今是帝王了,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所以越来越少的人敢跟您说实话……

  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伤筋动骨又如何?微臣去东河县断案时,曾看县令陈维教导百姓种地栽树,坏掉的多余的果子就该揪掉,省下养分供应好的,治国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朝臣又如何?谁不是白身过来的,杀了一批,还有另一批,下面那么多胸怀壮志的青年无处施展,陛下难道看不见吗?”

  一个保守的帝王,一个沉闷的王朝,又怎么比得上锐意进取的当权者和从政者?

  皇帝的咆哮声简直一里开外都听得见,“你不要以为朕素日宠着你,就可以这般放肆!你住口!”

  谢钰垂着眼睛,任凭折子丢在头上,口中不停,“不,您看得见,不然之前也不会默许士族与寒门之争,推动免除保银的提议……”

  皇帝的怒气并未消失,可手里抓的折子,终究没能再扔下去。

  他的头痛欲裂,巨大的痛苦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恐慌滚滚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王中吓坏了,生怕出点什么事,忙要上前搀扶。

  “朕还没死!”皇帝喝道,撑着御案慢慢平复呼吸。

  朕真的变了吗?

  真的变得像先帝了吗?

  不,不可能啊,当初我曾反复立誓,若得登大宝,必会励精图治,绝不重蹈覆辙。

  可现在……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曾经和现在的画面,两相交织,对比鲜明。

  那小混球说得没错,是变了。

  不光朕变了,朝臣也变了。

  他们不再像以前自己做王爷时那样直言不讳,而是开始畏惧,谨慎地斟酌、筛选……

  “你滚蛋吧!”皇帝缓缓睁开眼,对谢钰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一剂猛药扎下去,没有遗憾的谢钰走得干脆利落。

  皇帝:“……”

  他气得直打哆嗦,扭头看向王中,骂道:“看见了吗,啊?看见了吗?这就是朕的好外甥!”

  惹下烂摊子,头也不回就走,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你就不怕朕被你气死吗?

  王中装死。

  皇帝用力拍打着御案,“都是给谁惯的!”

  王中胆大包天地偷窥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谁惯的……可不就是您呗。

  过了会儿,滔天的怒意渐渐褪去,皇帝看着谢钰离去的方向,竟又蹲下去,将刚被自己丢出去的折子,一本一本捡了起来。

  王中想帮忙,却被他喝住。

  “不许动,朕自己来。”

  他一本本捡起,一本本重新翻看,果然见那折子上铺天盖地的歌功颂德。

  洋洋洒洒上千字,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拍马屁足足占了一大半,真正有用的正事不过寥寥数语。

  他用力闭了下眼,谢钰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越来越少的人敢跟您说实话……”

  说实话……

  一时间,御书房内寂静无声,仿佛连人的呼吸都消失了。

  良久,皇帝重新睁开眼睛,怒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卷土重来的坚定。

  “请世子回来。”

  结果窗外立刻传来一声,“陛下,微臣在。”

  皇帝:“……”

  短暂的安静过后,一摞折子噼里啪啦砸在纸窗上,帝王的咆哮再次响起,“你给朕滚进来!”

  看着还是面无表情杵在自己对面的大外甥,皇帝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过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谢钰:“……”

  说好的动口不动手。

  “反了你了!”皇帝气呼呼道。

  谢钰:“……微臣不敢。”

  “你敢得很!”皇帝瞪眼。

  角落里努力装死的王中:世子爷,您当真谦虚了。

  皇帝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大约是新的痛苦压倒旧的,他的头痛症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没好气地扯下膏药,原地踱了几步,再开口时,已经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朕现在没有人手给你用。”

  谢钰眼前一亮,“微臣自己想办法。”

  皇帝转过去看着他,“你要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朕不可能轻易处置一位曾经的肱股之臣。”

  不然,到时候寒的不仅仅是世家大族和老臣的心。

  就连那些踌躇满志的新人也会感到恐惧,恐惧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问斩。

  这种事处理不好,是会动摇根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