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64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拔刀之时,只有眉心紧皱一下,仿佛扎进身体里的不是一把把锋利断骨的刀,而是一片落叶残花似的。他来到皎皎藏身的石壁处,将那些隐藏她身形的枯枝藤蔓扒开,然后朝她伸出手。

  以他的身手,杀掉那几人其实并不需要多费力气。但他身边还有皎皎,为了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他才会选择将皎皎藏起来。但藏着皎皎的地方不够隐蔽,迟早会被他们看出来,所以他才故意往边上去了点,引导那人砍错了地方,然后趁机杀掉他。

  皎皎其实很少看见这样血腥残忍的厮杀场面,剧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但她掩藏得很好,至少没有让徐空月发现她的手软脚软。

  她微微垂着目光去看面前伸过来的这一只手。这只手很干净,为了不让上面的血污沾到她身上,徐空月刚刚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将手上的血污都擦干净了,这才朝她伸出手。

  皎皎的手动了动,然后攀附着石壁站直了身子。“这里血腥气太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雪下得大了,虽然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动物出来,却难免会有些食物吃完的动物跑出来觅食。而这种动物往往都很凶残,血腥气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暴怒的。

  徐空月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皎皎背对着身子蹲下来。

  他身上是一件玄色的袍子,在雪夜里其实看不清什么,但是扑鼻的血腥气还是无声诉说着他身上的伤很重。

  皎皎的目光在他背上凝视了很久,终究还是越过他,朝前走着。“你身上太脏。”

  她的话令徐空月的脊背一僵,随即他站直身子,跟在皎皎身后。

  皎皎的腿伤着了,不走动还好,这会儿一动,便钻心似的疼起来。

  徐空月跟在她后面看了一会儿,猛地抓住她手腕。

  皎皎心头一惊,随即袖中亮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抵在了徐空月的脖颈上。

  ——徐空月及时卸去了手腕上的力道,以免伤着她。

  可他的手仍是圈着皎皎的手腕,任凭锋利的刀口在颈上留下一道泛着血珠的口子。他微微扯动唇角,对皎皎的机敏露出一点儿无可奈何的笑意,“让我检查一下,我怕你的腿真的断了。”

  皎皎垂下目光,将匕首收进衣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然后将受伤的那条腿伸出。

  徐空月在她面前半跪着,手指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里衣摸上她的小腿骨。

  他的手冰凉,即便隔着一层衣裳,仍能清楚感受到自那手上传来的冰凉。

  “牺牲这么大,你拿到关键性证据了吗?”像是要分散皎皎的注意力一般,徐空月的手指缓缓按摩着她的腿骨,一边轻声问道。

  皎皎点了一下头,又想起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腿,应该看不到她点过头,于是轻声道:“追杀我的那批人里面,带头的是萧武的心腹。”

  “你明明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种?”

  皎皎的头靠在树干上,长时间的奔波与警惕让她有些昏昏沉沉。“这是最快的一种。”

  “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皎皎似乎轻笑了一下。“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他们细细周旋。”

  话音刚落,便听得咔嚓一声,小腿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死死咬着唇,将痛呼咽进肚子里。但煞白的脸色与满头冷汗还是暴露了她的剧痛。

  徐空月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从前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即便是脚崴了,都会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可如今接骨之痛,也能强忍着不呼痛。

  他将手上的脏污在雪地里蹭了一下,然后伸到皎皎唇边,强行撬开她咬着的下唇,任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指。

  许久之后,皎皎才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然后便发现了自己咬着的是徐空月的手。

  “为什么没有时间?”徐空月却仿佛没事一般,镇定自若收回手,用刚准备的木板与撕下的布条为她将断骨绑好。“有我暗中帮你,哪里需要太多时间?”

  皎皎用袖子将额头的冷汗抹去,“那是你的人,就这样将他们卖给我,你不亏吗?”

  皎皎虽然想用一招“引蛇出洞”将那些妄图揭穿她身份的人一网打尽,但是缺少引诱他们上钩的鱼饵。关键时刻,是徐空月送来了萧武的把柄。

  “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聚拢在一起的人,哪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徐空月的语气很是淡漠,仿佛提起的不是他的势力之一,而是随手就可以扔掉的东西一般。“更何况,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说这句话时,眉眼低垂,没什么感情的话语里竟隐隐带着一点儿恨意。

  身上到处都很疼,尤其是被徐空月接骨的地方更疼。但皎皎仍然笑出了声:“真想看看萧武发现是你卖了他的表情。”

  徐空月抬起脸,“很想看吗?”

  皎皎面上带了几分愉悦,点点头。

  他再次背对着皎皎蹲下,“上来。”

  虽然玄色的衣袍看不太清,但是涌出的鲜血太多,仍能看出几分。皎皎脸上的笑意微敛,半晌没动。

  “你的腿骨刚接好,不能再乱动。”徐空月的声音很轻,仿佛没有力气一般。

  皎皎却知道,那是骤然失血之后的无力。伴随而来的,还有头晕目眩。可他表现得一直很正常,仿佛仍在流血的人不是他一般。

  她终于忍不住似的问道:“不处理一下吗?”

  蹲在她身前的徐空月微怔了一下,“什么?”

  皎皎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回答,“你的伤。”

  沉默仿佛会传染一般,耳边只有簌簌而落的雪声。

  “无妨。”片刻之后,徐空月的声音响起。

  他仍然蹲在那里,微微弯着的背仿佛一把绷紧的弓弦,却满是力量与坚毅。

  皎皎终于没能拗过他,趴在了他的背上。她用手摸了一下徐空月的脖颈,才发现他现在失温得厉害。

  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无名的恐慌,她趴在他背上,以一种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他:“你会死吗?”

  这些年,很多时候,她都是盼着徐空月死的。只要他死掉,那些曾经的仇恨与伤痛就会烟消云散一般。

  可是当这个可能摆在眼前时,她却无端恐慌起来。

  她为感到恐慌的自己羞愧着,却又真的恐惧他会死在这个仿佛漫无边际的山林中,留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和已知的危险。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徐空月看不到身后少女的表情。他只能回想着她往日神情,回答:“不会。”而后又黯然问道:“你会失望吗?”

  “会。”皎皎将头埋进他脖颈处,先前被匕首划出的伤痕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覆在伤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除掉这层薄冰,手试探着,却始终没能动手。

  他身上的伤还在流着血,慢慢浸透了皎皎身上的深色大氅。皎皎感受到了,她将大氅往下拉了拉,尽量将徐空月一并罩进去。

  徐空月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在山里待得太久,又失血太多,早已冻得麻木了。唯有与皎皎相贴的地方,能感受到一点点的暖意。

  “往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不想每一次都在这种找不到来处的密林中追寻她的踪迹,不想每一次都怀揣着无边的恐惧找寻着她。“你想做什么,我总是会帮着你的。”

  他这样说着,可皎皎却并没有当真。她想做的,无非是将那些霍乱朝纲的奸臣贼子一一除掉。而那些人,如今很多都聚集在徐空月身边。

  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她突然问道:“即便是,我想要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掉?”

  徐空月几乎没有半点迟疑,“是。”

  “即便我要你的命?”

  依旧没有一点迟疑,“是。”

  皎皎似乎冷笑了一声,“跟着你的人还真是可怜。”

  徐空月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们并不是跟着我。”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引得朝中无数权贵追随。除了随他一同上过战场的那些人,朝中很多人其实并不是为了追随他。

  就像萧武,他本就是殿前都点检,天子近臣,哪里需要奉承追随他?不过是为了他如今手中权力,能便宜行事罢了。

  一旦发现他的所为与他们的利益背道而驰,那么便是反目之时。

  而如今,似乎就到了他们反目之时。

  徐空月停下脚步。

  他背上的皎皎察觉到了,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山道上,萧武带着三五个禁卫军,手持火把,正遥遥望着他们。

  皎皎挣扎着要下来,却被徐空月捏住了腿弯。他看着萧武忽的扬起满是担忧的笑脸,朝他们冲了过来。“王爷,您找到公主了?”

  徐空月站着没动,但手中长刀紧握。

  皎皎仍在他背上,目光在萧武脸上转了一圈,忽的问道:“萧大人是奉皇命前来搜山?”

  萧武的笑脸在接触到皎皎时,变得有几分诡异,“陛下命臣,一定要将公主的尸体带回去。”话音未落,他便朝着皎皎出手而来。

  但徐空月的动作比他更快,几乎在他出手的瞬间,他手中的长刀便抵在了萧武的脖颈上。

  萧武的脸色难看起来,“王爷要做什么?”

  徐空月反问,“你要做什么?”

  萧武咬着牙笑了起来,“自然是将公主的尸身带回宫中。”徐空月抵在他脖颈上的刀微微用力,很快便有血珠渗了出来。萧武的脸色几变,几乎咬着牙怒问道:“王爷是要阻拦我吗?”

第78章 不要死……

  “是陛下有令, 还是你假传圣命?”徐空月几乎半身染血,然而话语依旧沉稳镇定,不见丝毫慌乱与疲态。倘若不是皎皎曾亲眼看着数把尖刀直刺进他体内, 还真的信了他此刻伪装出来的从容淡定。

  然而萧武却是信了。他不曾亲眼见到徐空月连杀数人,虽然闻到他身上血腥气,却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徐空月以刀抵着脖子。

  他自认为不是个怕死的, 此时却唯恐无缘无故死在如今追随的“主子”手里。

  然而徐空月见他不答,刀又往前移了半寸。本就渗出血珠的口子里顿时涌出丝丝鲜血。萧武的脸色顿时惨白, 他毫不怀疑, 倘若自己再不出声,徐空月手中的长刀会毫不犹豫割断他的脖子。

  “王爷糊涂了么?留着她,只会成为您的绊脚石!”他虽然不清楚徐空月与皎皎之间的关系,但是却知道徐空月为了这个监国公主,处处退让。

  陆知章的事还好说,虽然他们这边损失了清源那边的大把银子, 但却趁机除掉了周敬奉, 将原本三分的辅政大权化为两份,还让徐空月得了摄政王的权势。但在田旷之事与其他很多事上,徐空月却处处帮敌不帮已。

  萧武自认为, 即便他不是诚心以徐空月为首,但所做之事却从未损害徐氏一党的利益, 怎么偏偏徐空月这样拎不清、识不明?

  “究竟是我的绊脚石, 还是你们的绊脚石?”徐空月的神情依旧冷淡, 仿佛手执长刀、满身杀气的人,不是他一般。“你们不过是拿着我做借口,好为一己之私寻便利罢了。”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萧武嘴上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似乎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实际上不过是怀恨在心罢了。他亲弟因犯事被刑部缉拿,刑部尚书碍于萧家祖上的功劳,向上询问了一句,“是否酌情考虑?”是皎皎刚毅果决说了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吧。”

  一句话,就这样定了他亲弟的死罪。

  他亲弟被斩首那日,萧武在家中喝得烂醉,甚至大放厥词“迟早有一日,老子必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徐空月得知此事之后,不止一次当面警告过萧武。

  第一次,萧武当即暴怒,吼道:“死的是我的亲兄弟!”

  徐空月冷眼瞧着他将桌上所有东西掀翻,随即警告道:“倘若你像你兄弟那样,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只怕死得比他更快!”

  萧武满腔的怒意被他的冷漠冻结在眼底。

  从此之后,他倒是多番试探,但都被徐空月不轻不重挡了回去。他本以为,萧武不至于胆大包天,却谁知,他不仅胆大至此,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伙同田旷当众向皎皎发难,如今更是不惜假传圣旨,要将皎皎诛杀当场!

  他心中怒火中烧,但面上却仍是一派沉着冷静之姿,仿佛手中握得不是泛着泠泠寒光的长刀,而是沾露带珠的一枝雅菊。

  萧武脸色几变,心知徐空月既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想要将他阻挠到底。先前他便已经受过徐空月数次敲打,这次又被他当面撞上,只怕即便自己现在收手,徐空月也定然不会轻饶他。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此机会,连徐空月一并除掉。至此之后,徐氏一党,就由自己领头!

  于是他不再废话,翻手朝着徐空月的面部扬了一把粉末。

  徐空月心中一惊,来不及屏息敛气,急忙松了手中长刀,反手去掩着皎皎的口鼻和眼睛。同时后撤数十步,避过那些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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