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52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然而身旁徐问兰的欢笑声唤醒了他的理智。北魏人在大庆经商,是两国都默许的事情。一旦他当街招惹了这几个北魏人,那么将会惹来无穷无尽的后患。尤其是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还有着无数的大庆百姓。

  一旦这几个北魏人狗急跳墙,以大庆百姓为人质,他必定束手束脚。

  重现的理智将徐空月滔天的恨意牢牢压制住,他头一次以一种无比强硬的姿态,将徐问兰拉出了人群。

  或许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骇人,一向不喜他的徐问兰竟然没敢多说什么,只是紧蹙着眉,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徐空月根本没空理会她,只是将徐问兰送回了徐府,才再次折返回来。

  那群北魏人刚好表演完,正在收拾着东西。徐空月远远站在角落里,以一种别样的冷静情绪等着他们收拾。之后他悄悄跟在那伙北魏人身后,直到探清了他们在平云县的住处。

  那是一处僻静的小院,并不显眼。几个北魏人进门之后,又在门口张望了一阵,才轻轻关上门扉。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群北魏人到底是真的商人,还是北魏派来的暗探。但被唤醒的仇恨火焰在血脉里燃烧着,如果不以他们的鲜血浇灌,根本无法平息。

  当天夜里,他便拿着白日练习短刀,悄悄摸到了那伙北魏人的住处。

  他不知道这个小院里到底有多少北魏人,甚至没有想过,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究竟要怎么打过人高马大的北魏人?他只凭着一腔热血,孤军深入。

  然而不知道是这群北魏人太过警惕,还是他的动作太不小心,当他悄悄摸进其中一间屋子时,还未看清里面的陈设,便察觉到一丝寒光朝着他的后背袭来。

  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正好躲过了北魏人的雷霆一击。

  那人或许是没有想到来人会是一个小孩子,稍微愣怔了一下,但随即又是毫不留情,手臂高举,朝着他一刀砍下。

  徐空月与他距离太近,又被他阻断了退路,加上刀光来势太快,徐空月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短刀相抗。

  但一个孩子的力量相对于成年人来说,还是太过弱小了,即便他日夜不休、勤加练习,身躯上的巨大差距仍然无法弥补。短刀与那北魏人的长刀相接,几乎在一瞬间便崩断开来。随即,泛着冷冷寒光的长刀便朝着他身上砍下。

  尚且年幼的他甚至没能躲开那一下,长刀砍进了他的肩头,顿时涌出鲜血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疼痛袭来,几乎让他目眦欲裂。

  或许北魏人骨子里就带着一种满满的恶意,看到眼前的稚子敌不过他,他没有立即一刀结束他的性命,而是抽出长刀,饶有兴致看着疼到在地上不断翻滚、又仓皇着四处躲闪的徐空月。就像是抓到老鼠的猫,看着爪子下的老鼠瑟瑟发抖、仓皇逃窜,反而更加兴奋。

  然而他却不知道,即便是蚍蜉,也总有撼动大树的一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北魏人,就在掉以轻心的时候,被仓皇出逃的徐空月用手中断掉的短刀,狠狠捅进了肚子。

  那一下几乎用尽了徐空月所有的力气,甚至连刀柄都没入了他的肚子。滚烫的鲜血溅了徐空月满脸,他却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北魏人被那笑容刺痛了双眼,开始毫不留情反击着。他手中紧握的长刀一下一下朝着徐空月砍下,每一刀都深可见骨。然而徐空月即便躲闪,也绝不松开手中紧握的断刀。

  他双手死死握紧刀柄,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捅出来的伤口里翻转着,听到内脏被纠缠搅断刀柄声音,他浑身像充满了力气一样,更用力去搅动着。

  终于,北魏人在吐了一大堆鲜血之后,睁大双眼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而下一瞬,徐空月也倒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终于杀掉了一个北魏人,他报仇了!

  成功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然后巨大的疼痛开始袭来。徐空月开始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浑身发冷。然而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道都没有。

  月色仿佛不受侵扰,依旧无声洒落。他看着窗外高悬的圆月,心中不由得想,难道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他终究没能死在这里。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仿佛听到门被骤然推开的巨大的声响,随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惊讶道:“是他杀的?”

  另一道声音响起:“看样子是的。”

  先前的声音似乎更惊讶了:“他这样的年纪,居然能单枪匹马杀掉一个北魏玄铁兵?”随后那人仿佛是蹲了下来,问:“他不会是死了吧?”语气居然有点儿可惜。

  一根手指伸过来,似乎是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没有,还留有一口气。”

  先前的那道声音似乎更惊讶了,“他都伤成了这幅样子,居然还有一口气?”

  然而却没有接他话,另一道声音问:“我们要救活他吗?”

  “主上吩咐过,务必要让他活着。”

  有人啧了一声:“小孩子真是麻烦。”随即他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抱了起来。那双手尽量不触碰到他的伤口,然而他身上的伤太多了,到底还是疼到哼出了声。

  抱着他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伤得这么重居然还有力气怕疼。”

第62章 瞧见了指缝间刺眼的红色……

  徐空月不知道这几人究竟是谁, 但观他们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敌意,便安下心来。于是便彻底陷入昏睡中了。等他醒来时,看见帐顶的松鹤纹, 便知道自己是躺在徐府的床榻上。

  伺候他的小厮见他醒来,惊呼了一声,随后不久,徐成南等人便匆匆来了。徐夫人红着一双眼睛, 还未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 “你这孩子, 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成南的手在徐夫人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即转过脸去。即便从徐空月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却也知道,他定然是将眼角的泪水擦拭掉。

  他缺失已久的感情突然之间就被唤起了,小声说了一句:“爹,娘, 我疼。”只是声音微微嘶哑, 满是虚弱。

  徐夫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更多的眼泪涌出眼眶。她手忙脚乱去擦,可眼泪却像是决堤的洪水, 怎么都擦不干净。

  徐成南也不经红了眼眶,连忙扭过头朝外喊着:“大夫来了吗?”

  徐空月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那里的每一道花纹都曾被他的眼神描绘过, 无比熟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徐家人对此三缄其口,更是不曾问过他为什么半夜溜出去,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们不问不答, 他便也什么都不想问了。

  那一晚的经历就如同一场梦,倘若不是身上的伤疤提醒着他,或许他都会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想。

  面前的小皇帝睁大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然而徐空月仿佛陷入了自我回忆之中,久久没有说出第二句。就在小皇帝忍不住想出声唤醒他时,他蓦地抬眸笑了笑,“不过都是往事了,陛下就不要打听那么多了。”

  小皇帝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他先开的话头,他好不容易产生了兴趣,怎么又不让问太多了?

  但徐空月不想说的话,即便是小皇帝,也是问不出来的。于是他只能气哼哼抬脚,重重踩下。直听到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才肯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踩雪的小皇帝才气哼哼转过脸问:“你不是出来劝我的吗?怎么什么都不说了?”

  徐空月好整以暇站在雪地里,闻言轻飘飘抬起眉眼。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看,仿佛以笔墨勾就,又以山水辅助,在雪中抬眸一望,便好似盈盈春水灌入心田。

  “陛下想听什么?”

  小皇帝气鼓鼓的,“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吗?”

  徐空月想了想,答:“我并不希望陛下娶齐国公府的小姐。”

  小皇帝顿时如遇知音,只差没跳起来了,“你真的这么认为?”

  徐空月微微颔首,而后唇角微微扯起,露出一丝讥讽:“可太皇太后懿旨,陛下不得不从。”

  他这句话如同判了小皇帝死路,他连眉眼间的神采都彻底减淡了,整个人闷闷不乐起来。“为什么朕一定要娶一个不认识的人做皇后?”

  徐空月轻轻叹道:“或许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无可奈何之处。”

  太皇太后寝宫。

  小皇帝出去之后,皎皎甚至没有抬头张望一下,仍旧守在太皇太后跟前。她睁大眼睛望着躺在锦被之中的皇祖母,却不知还能这样守多久。时间仿佛指缝的细沙,稍不留神便会漏走。所以她甚至连眨眼都不敢,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再也看不到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再次醒来时,皎皎立即握紧了她的手,让她感知到自己仍在这里。果然,睁开眼便四处寻找什么的太皇太后立马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力气握一握她的手。

  眼中的泪水差一点儿没能忍住,掉落下来。皎皎用力眨了眨,才将眼泪眨了回去。而后她微微扬起唇角,“皇祖母,您觉得好些了吗?”

  太皇太后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看到皎皎强忍着泪水,不肯掉落的倔强模样。她记得,皎皎小时候被南嘉训斥了,也是这样强忍着泪水不肯掉落。

  怀远心疼她,却又不会当面拆南嘉的台,于是就将皎皎搂紧怀里,给予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于是皎皎原本强忍着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可她仍是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皎皎,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可即便再怎么坚强,当身边的至亲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她还要如何坚强得下去?一直以来,正是因为有她的陪伴,皎皎才能将过往的那些伤痛暂时封存,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当她也不在了,她的皎皎又要如何支撑下去?

  太皇太后眼底凝聚起浓浓的不舍,握着皎皎的手微微用力,但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苍白的微笑,她安慰着皎皎:“皇祖母……没事……没事的,你……不要……哭……”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安慰,她仍说的支离破碎,几不成声。

  皎皎眼中的泪意更深了,她微微侧过脸,将强忍不住的眼泪擦了擦,而后才红着眼睛转过脸,看着她,唇角微微扯动,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皇祖母放心,我不会哭的。”

  可她这幅样子,比哭起来更让人心碎,更让人放心不下。

  太皇太后用手肘撑在床榻上,努力想要坐起来。皎皎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扶起。

  借着皎皎的力道,太皇太后终于坐了起来,却不住喘息着,仿佛连坐起来的这一点力道,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皎皎眼底的悲痛更浓。倘若可以,她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去换取皇祖母的安康。可岁月无情,甚至不给她倾尽所有的机会。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浑浊的目光望向殿内某一处,声音虚弱苍老,“为……皇祖母……好好梳妆……”

  伺候的宫人们将太皇太皇扶到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模样。太皇太皇的手轻轻拂过铜镜中的人像,缓缓开口:“当年……我初入宫时……”

  那时的她,是有名的名门闺秀,二八年华,风华正茂。仿佛枝头绽放的鲜花,以绝美的姿态名动天下。

  就连皇帝见了她,眼底都浮现出浓浓的惊艳。

  然而时光如流水,从不在某一处停留。她的年华随时间而消失,所有的美貌都逃不过岁月的侵袭。

  皎皎从宫中手中接过梳子,一边听着皇祖母轻声的呢喃,一边为她梳着满头银发。

  她不曾见过皇祖母的风姿绰约,却依旧能从她如今苍老的容颜中依稀可见当年的明眸皓齿,风流蕴藉。

  她为皇祖母挽了她时常挽的朝凤髻,又为她别好金凤簪。铜镜中的老人顿时可见当年的风华正茂。

  皎皎搁下梳子,微微俯低身子,贴着太皇太后的脸,轻声道:“皇祖母,好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太皇太后疲惫地睁开眼,便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回忆仿佛穿过了时光,将她与四五十年前初入宫的模样重合。她握住皎皎扶在肩头的手,唇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真美啊……”

  皎皎眼中噙着的泪,顿时滑落面颊。

  “记着……你对我……对我立下的……誓言。”太皇太后的目光渐渐浑浊起来,可她仍努力睁着眼,“此生此世……”

  “此生此世,我都不会与徐空月重修旧好。我会倾尽全力,让他此生不得好过,不得善终。”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皎皎只觉得心中悲与痛交织着、纠缠着,乱成一团。

  太皇太后的眼底渐渐凝聚起留恋与不舍,她握着皎皎的手愈发用力,口齿渐渐都不清晰了起来:“我走了……我的皎皎……要如何……是好?”

  皎皎如此不知她心中担忧?可正因为知道,心中越发沉痛。她反手握着太皇太后的手,眼泪无声滚落。“我知道,皇祖母担心我……”可才开了口,便已哽咽不能言语。

  如果可以选择,她多么希望皇祖母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是看着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的皇祖母,她只觉心头一片酸涩。

  她紧握着皇祖母的手,将额头抵在苍老的手背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皇祖母放心,我会好好……好好活下去的,您放心好了……”

  太皇太后得了她的保证,浑浊的双眼渐渐失去光彩,握着她的手也失去了力道,缓缓垂落下来。

  皎皎失声痛哭。

  太皇太后寝宫的哀哭传出,仍站在雪中的小皇帝与徐空月对视一眼,而后拼命朝着寝宫赶去。

  徐空月踏进寝宫时,便看见梳妆台前,皎皎半跪于地,泣不成声。

  他的心顿时如同被最锋利的刀狠狠捅破,出现一个大洞,不知来处的寒风就那么灌了进去,吹得他心疼生疼。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眼中只有无声哀哭的皎皎。

  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他微微侧过脸,用手捂着。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喉咙喷吐到了手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徐空月有些茫然地张开五指,便瞧见了指缝间刺眼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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