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36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因为不知道杀手会在何时、从哪里出现,这一次她们走得很慢。慢到张婉容不断回头张望,生怕追兵下一瞬便会追来。可千防万防,该来的仍是防不住。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走在前方的慧公主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张婉容,就地翻了个身,遇见擦着肩飞过,直直射进了树干里。

  张婉容心有余悸,却顾不得回头,甚至连问一句都来不及,拉着慧公主就朝前飞快跑着。

  羽箭一支接着一支飞来,无数次都擦着她的衣裳而过,身后的慧公主一声不吭,但有隐隐的血腥气在鼻端飘散开。张婉容有预感,刚刚慧公主拉着她躲避掉的那支羽箭,肯定是伤着她了。

  可她完全不敢停下来。羽箭停了下来,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张婉容眼角的余光里,便看见一个黑衣人提着森森寒光的宽背长刀,朝他们砍来。

  逃亡的路上,张婉容曾遇到过无数次这种事,而每一次,她都是被身边的护卫推了出去。她甚至没敢回头,只听到刀砍进骨肉之中的声音,那样清晰,令她无数次在梦中醒来。

  而这一次,她紧紧闭上眼睛,回身抱住慧公主。

  可没想到的是,慧公主却一把将她推开,随后只听得“咣当”一声响,慧公主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短刃的刀,抵住了砍下的长刀。

  然而她的力气在不断奔跑中消耗殆尽,再加上她一介女子,哪能与以杀戮为生的杀手抗衡,长刀一寸寸往下,慧公主的脸色一变惨白,但她仍然咬牙坚持着。

  张婉容呆立当场,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四下瞧了一眼,慌乱中将一支斜斜插入地面的羽箭□□,朝着那黑衣人的脖颈就狠狠扎下。

  然而黑衣人早有防备,一脚踢出,正中张婉容的腰腹。她整个人斜飞了出去,又撞到了树上,而后掉落在地。腰腹与背脊剧痛,张婉容张口呕出一口淤血。

  而慧公主仍然在与那黑衣人对抗着。然而她毕竟气力不足,长刀在一寸寸往下压。即便看不到,但她也能看出黑衣人眼底的兴奋与血腥。他似乎将她们当做了无法逃出手心的老鼠,猫一般抓耍着玩。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本来就体力有限,又奔跑了这么久,力气早已耗尽,这样僵持下去,率先坚持不住的人一定会是自己。想到这里,她猛地错身半步,将自己从刀锋之下避开,而后飞快松开右手,将手中一包什么东西朝着黑衣人面部撒去。

  虽然黑衣人蒙着面,但眼睛却无法遮住,于是她洒出的那一包东西,就全部飞向了黑衣人的眼睛。变故发生的太快,黑衣人又全然没有防备她还留着这样一招损招,于是就这么着了道。一时间双眼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他再没有心思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手中长刀飞一般旋转而出,如狂风暴雨一般朝着慧公主当头劈下。

  眼见长刀就要落到慧公主面门上,一支白羽箭横空出世,将长刀狠狠撞击了出去,发出一声清脆地碰撞声。

  而后又有一只白羽箭射来,正中黑衣人的心口。那人连挣扎都没有,举着长刀,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刚刚的对抗已经让慧公主完全力竭,她甚至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去查看黑衣人是否已经断气,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就要往地上倒去。千钧一发之际,穿着轻甲的徐空月飞身而出,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怀里的女子依旧蒙着面纱,看不出真容。他只能从那双无比熟悉、微微半阖着的眼睛里辨认她哪里受了伤。然而不等他得出结论,便察觉到搂在慧公主背部的手上,有着微微的潮湿感。鼻端似乎还有血腥气传来。而他先前只以为那是刺客身上的。

  怀中的女子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在他怀中,挣扎要起身。可她如今已经完全脱力,徐空月如何敢放手。只能在挣扎之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满手鲜红的血迹。

  他整个人狠狠愣怔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止住了。眼前好似又浮现了那一天漫天血红的景象,连绵不断的疼痛与森森寒意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纠缠交织,而后蔓延全身。

  他抖着唇,好半晌才勉强问出声:“还有……还有哪里……受伤了?”

  慧公主却闭着眼睛,根本懒得理会他。

  徐空月却不能放任她继续流着血。他去怀里拿伤药,连手指都是颤抖的,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捏住了细长的白瓷瓶瓶身。

  可他根本不知道慧公主到底哪里受了伤,白瓷瓶拿了出来,却又束手束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这样手足无措,慧公主却完全不在意。她稍稍缓过了神,于是一把推开徐空月,朝仍在地上躺着的张婉容走去。或许是伤势太重,张婉容早已昏了过去。

  慧公主简单检查了一番,确定她并无性命之忧,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徐空月仍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垂着目光,呆呆望着指缝间的猩红。

  阳光从头顶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浮金,越发衬得他雅致温柔,芝兰玉树。只是低垂着目光的样子,又平添了几分落寞与寂寥,瞧得人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同难过起来。

  慧公主垂落了目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烟花信号,点燃之后放了出去。烟花一路升空,在空中炸开一道白亮刺眼的烟雾。

  她心中知道,即便如今徐空月在这里,但为了洗刷掉他的嫌疑,暗杀是不会停止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与自己人汇合。

  虽然心中清楚,但她如今连站着都有些吃力,更别提还要拖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张婉容赶路。她试了几次都难以将张婉容从地上拖起来,正拧着眉想办法时,就见从旁伸过一只手,将张婉容扶了起来。

  徐空月将张婉容半扶半拖着,抬眼望着慧公主,似乎在等她的下一步。

  而慧公主眉心紧锁,伸手就要将张婉容抢回去。徐空月自然不依,巧妙地将她的手格挡了回去。

  慧公主自然不肯,于是继续抢夺。但她毕竟是女子,力气又已耗尽,不过来回几次,便又不住喘息。

  徐空月眼底泛起一丝心疼,手却没停,朝着慧公主的面纱而出。

  慧公主本想躲开,但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加上徐空月动作又快,面纱顿时被扯掉,露出她那张清秀美丽的脸庞。

  算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通身贵气。

  四目相对,徐空月的双眼顿时红了。多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他几乎抖着唇才喊出了那个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皎皎。”原来真的是你。

  幸好,你还活着。

  然而下一瞬,他等来的,是慧公主狠狠的一巴掌。

  她望着他的眼眸满是怒火,“放肆!”

第45章 反正死不了

  “放肆!”

  她那一巴掌的力道很大, 几乎将全身仅剩的力气都用上了。徐空月的脸被狠狠打到了一边,唇角有血丝缓缓流出。

  慧公主怒瞪着双眼,打过他的手垂在身侧, 紧紧攥着。“本宫是先帝亲封的慧公主,岂是你能肆意无礼的?”

  连话语都与从前的皎皎那么像。

  徐空月回过脸,看着慧公主的眼眸慢慢浮现出笑意。

  他很久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了,眼底仿佛坠入了漫天星河, 又像是漫山遍野开遍了春花,漂亮地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慧公主狠狠别过视线, 根本不想看。于是她也就没发现, 徐空月那双含着笑意的眼里,慢慢有泪光闪烁着。

  他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午夜梦回时,从不肯出现在他梦里的容颜,可手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无力垂下。

  ——他早已不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近乎亲密的行为?

  “是臣逾礼了。”他缓缓低垂了目光, 将所有的悸动喜悦慢慢隐藏起来, 恢复到一个无害的状态。“禁卫还未赶到,公主先随臣走,臣带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而慧公主怎敢信他?

  她望着仍被徐空月扶着的张婉容, 极力想着先将她救出来的办法。虽然徐空月出现在这里,但他的人仍然在追杀张婉容。或许他的人会看在他的份上, 对自己手下留情, 但对张婉容, 他们是绝无留情的可能。

  甚至就连徐空月,都随时可能扭断张婉容的脖子。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越发凌厉防备。垂落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徐空月心头泛起一股无言的苦涩,与交织全身的疼痛寒意汇聚到一起,几乎让他连站都站不住。

  可他仍是好好站在那里,唇边笑意越发苦涩落寞:“公主如今……连这样一点儿信任都不肯给我了吗?”

  他双眸低垂,满身寂寥,表现的比回头却不得真心相待的浪子还要无辜可怜。可慧公主,或者说皎皎,还如何敢信他?

  她半生孤苦,一身伤痛,虽非全部来自于他,却也全因为他。父母之仇更是无法可报,满腔血泪无处诉说,她还能如何信任他?

  皇祖母说,他是害她母死父亡的罪魁祸首,即便如今大庆江山倚仗于他,她不得杀他,但凡他所图谋之事,必是她阻挠之事。她已经当着皇祖母的面定下誓言,永世不能忘却仇恨。

  仇恨隔山海,山海难以平。她如何能信他?

  有风从两人中间吹过,仿佛卷起无数的悲痛哀嚎。皎皎无法开口,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捡起地上的羽箭,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然而下一瞬,徐空月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而后十分迅速地回身护着张婉容。

  数支羽箭从密林深处横空而来,直取张婉容性命。

  皎皎跌倒在地上,回眸时便看见徐空月背部中了数箭。而张婉容还被他牢牢护着,看不清楚伤势。

  皎皎心中一急,几乎下意识朝他们扑了过来。徐空月一手护着张婉容,另一手将长弓当剑挥舞着,打落再次射来的数支羽箭。眼看着皎皎毫无防备朝自己冲来,他目眦欲裂,再顾不得张婉容,朝着皎皎飞身护去。

  看着他将张婉容丢下,皎皎心中愈发焦急,她不顾一切朝着张婉容冲去,耳边却听得扑哧几声,回身护着自己的徐空月顿时闷哼一声。

  她强忍着回头去看的冲动,将张婉容牢牢护在身下。

  有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她侧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滚落而下。皎皎护着张婉容,听不到任何来自身后的声音。她一片空白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要死了?

  可她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正在这时,她的人终于赶到了。

  冲天的喊杀声响起,而后是短兵相交之声。皎皎早已力竭,此时心神俱疲,稍一安心下来,整个人就再也支撑不住,晕在了张婉容的身上。

  梦里她好似又回到了徐府。徐空月坐在廊檐下擦着兵器。平日里在宫中行走,他通常佩刀而行,但在军中多使用棍棒剑戟。故而府中兵器种类繁多。今日他手中拿着的便是一把九尺长刀,刀身宽厚,刀刃在阳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皎皎平素喜欢鞭子,对刀剑无感。但她尤其喜欢他低头敛眉擦拭兵器的样子,那样认真仔细,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她总是想着,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他手中的“稀世珍宝”就好了。

  可徐空月总是连看她一眼,都觉多余。

  她心底不是不难过的,却也知道,倘若她放弃了,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于是每当他擦拭兵器时,她总会端着茶点坐在他身边,有时是一碟五香芋头糕,配一壶蒲公英茶;有时是一碟杏仁凤尾酥,配一壶云雾茶……然后絮絮叨叨说着话:“……‘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句诗暗藏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说,我难道不应该将那副字画买下来吗?”

  可徐空月依旧敛着眉擦着手中长刀,并不接话。皎皎便会不耐烦了似的跳起来,赌气道:“我就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关心!”

  说完扭身就要走。

  可她并非真心恼怒,于是才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

  眼前徐空月手中的长刀骤然变化了模样,刀身渗着血,一滴一滴滴落下去。他面色森冷,望着皎皎的目光满是冷意与仇恨。而他的脚边,是母亲与父亲已然气断身亡的尸身。

  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她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怒吼一般朝徐空月冲来。

  可徐空月离她依旧那么遥远,他手里的长刀仍在滴着血,他的目光冷漠狠毒,他说:“这是你们的报应。”

  皎皎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梦里的悲痛似乎延续到了梦外,她的心充满悲伤痛苦,无法拜托。眼角的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像是她无处宣泄的苦痛。

  “公主,您醒了?”屏风外,兴安听见动静,急忙上前问道。

  皎皎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揉了揉眉心,梦中的情景还在她脑海中回旋,她依旧沉沦在巨大的悲痛中,久久不能回神。

  “张夫人受了内伤,章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喝几幅药,修养一段时日就无大碍了。”外间,兴安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也能猜到她如今最关心的事,于是连忙将她晕过去之后的事告知她。“细柳等人也只是受了一些伤,修养几日便无大碍。当日参与刺杀的刺客,已经尽数伏诛,唯有两个活口,正在严加审讯。”

  皎皎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兴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道:“章御医说,徐将军身中数箭,有些……危险……”

  皎皎揉着眉心的手微顿。她本不想多问,可嘴仿佛管不住似的,自发问出了声:“这么严重么?”

  兴安以为她不信,连忙道:“章御医说,有好几支箭都正中要害,要是再深一点儿,恐怕就难以救回来……”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屏风里面,皎皎似乎笑了一声。

  那笑声阴冷,全然不像是高兴或伤心的样子。

  兴安说不清,只是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后跟窜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有些畏缩。偏偏皎皎无知无觉似的接了一句:“倘若真的救不回来……就好了。”后三个字轻的几乎不可闻。

  他们之间的事,兴安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于是没敢吭声。只等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张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公主可要去看看她?”

  张婉容一路上被皎皎护着,除了被刺客踢得那一脚,几乎没受什么伤,因此醒的最快。瞧见慧公主来看她,连忙起身就要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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