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天下第一甜 第117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若谢缈不能,他便会毁于那些血腥的梦魇里,彻彻底底地沦为一个疯子。

  可南黎,不需要一个心有囹圄,无法自释的君王。

  “繁青,比起我,看来你更愿意将你舅舅放在心里。”

  谢敏朝的声线添了几分沙哑,像是沾了些醉意,“我南黎不是不能打仗,我汉人军未必不如北魏蛮夷,只是这多年来囿于党争,内里的毒瘤太多,我既无力攘外,那么便先来安内,李氏兄弟一除,与鹤月为伍的窦海芳之流你也可随意清理,而那江玉祥曾跟随我多年,我如何不知他那日益增长的野心?你记住,此人一定要杀。”

  这一局,是为谢詹泽与谢缈兄弟之间所设,也是为金源的江玉祥所设。

  谢敏朝登位时便没想过自己能活到收复失地的那一日,他从一开始便在着手谋划,要将南黎的内乱,生生掐灭在自己手里。

  围困南黎的,早非是北魏之刀兵,而是朝堂内利欲熏心的党争,朝堂外日益膨胀的野心,若除沉疴毒瘤,朝野上下一心,只要再有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君王,假以时日,又何愁不能驱除蛮夷?

  沉重的殿门在一阵巨响中被人从外面砸开,大片大片的天光涌入,吹来的风中似乎满是血腥的味道。

  凛风灌了谢缈满袖,他的剑锋横在谢敏朝的脖颈间,却有些细微的颤抖。

  “缈缈!不可以!”

  戚寸心才跑进殿,正瞧见这一幕,便忙上前去抱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推着往后退了几步,又回头去攥住他握剑的手。

  谢缈用力要挣脱她的手,却听她一阵呼痛,他的指节骤然一顿,他眼底多添几分茫然无措,不敢触碰她满是伤口的手指。

  他却不知她本是假装喊疼,只是他这么一瞬犹疑的功夫,砚竹的身影迅速窜入殿中,一个手刀劈在他肩颈,便令他闭起眼睛,身体倒下去。

  戚寸心及时扶住他,随后莫宴雪和徐允嘉他们都已入殿,她便将谢缈交给他们,要他们带他离开阳春宫。

  “舍不得他亲眼见我死?”

  身后忽然传来那道声音,戚寸心回头对上谢敏朝的视线,才惊觉这么一段日子不见,他竟变得苍老许多,面容清癯又疲惫。

  “拜您谢氏所赐,太子所受之苦太多太重,即便您并不是他的好父亲,但血缘羁绊,我不能让他弑父,也不忍让他看着您死。”

  戚寸心捡起钩霜,将剑刃收入白玉剑柄。

  “周靖丰将你教得很好。”

  他朝她笑,“要做南黎的皇后,你不通文墨,不知民生可不行,他不愧是天下最好的老师。”

  戚寸心却盯着一旁吴氏的尸体,她心中骇然又觉得酸涩复杂,“父皇您果真什么都能舍得下。”

  “谢氏的子孙不能总是这样不争气,囿于情爱,囿于血亲,便不能扶将倾之大厦。”这大抵是谢敏朝近段日子以来,精神最好的时候,他是那样意气风发,就如当年担过杀神之名的,还曾年轻的自己那样。

  无论过去多少年,当初在战场上发过的誓他一直记在心里,他要北魏蛮夷滚出中原,要这汉家天下永存,哪怕是用自己做代价,哪怕是用自己的骨血做代价,哪怕,是要踩踏血肉枯骨,背负万年骂名,他也在所不惜。

  哪怕他无法亲眼得见失地收复。

  他也要选出一个可以担得起收复江山之重任的君王。

  “我这一生,与宜澄的母亲尚有一段不深不浅的少年情意,后来与繁青的母亲则是各有所图,从未相爱,唯有吴鹤月与我才算两情相悦。”

  谢敏朝说着,回头瞧了那静躺在阶梯上,再没有丝毫声息的女人,“可我亲手送走她,她大抵也是不想再与我泉下相见了。”

  原本在盒中的那枚乌黑的丸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手中,说话间,他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又提起酒壶猛灌自己半壶烈酒,他看着殿门外大片绮丽的霞光,那该是鲜血染就,其中有无数南黎将士的血,有汉人百姓的血,有裴寄清父子的血,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他自己的血。

  “是非功过皆是我,纵九死,犹不悔。”

  “待我死后,不必将我与任何人合葬,就让我做个孤魂。”

  他靠在阶上,就那么望着那成片灼烧的云彩,嘴边不知何时涌出发黑的血来,他也浑然不觉。

  最终,

  他说,“戚寸心,你要看着他。”

  “让他做一个好君王。”

第113章

  重重宫巷里,时有宫娥以木瓢取水泼洒在沾染大片斑驳血迹的积雪之上,再由宦官铲去余雪,扫净血水。

  一具具死尸被身着盔甲的将士抬走,点滴血液滴落在积蓄的水洼里,很快又在一声声的扫地声中翻滚激荡。

  从浣衣局得释的柳絮等人匆匆回了东宫,才穿过月洞门,便瞧见了立在阶上,一身褶皱红衣的太子妃。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正仰着头在看檐上的两只银霜鸟。

  “太子妃!”

  柳絮眼眶一热,当即提裙上前,与身后那一干人一齐跪倒在阶下,“奴婢参见太子妃!”

  “柳絮。”

  戚寸心走下阶,抓住她的手腕让她站起来,又打量着她消瘦的面庞,戚寸心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受苦了。”

  “奴婢不苦,太子妃与殿下才苦……”柳絮哽咽着,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砸下来。

  戚寸心轻轻摇头,朝阳落了层浅金色在碧瓦檐上,她侧过脸去看了片刻,消融的雪水从瓦檐一颗颗滴落。

  晶莹又耀眼。

  细微的铃铛声传来,戚寸心当即回过神,她转身走入殿内,没了那道珠帘遮挡,内殿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少年不知是何时醒来的,他腕上的铃铛应是他方才推窗时发出了声响。

  此刻他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背对着窗棂外的整片天光,乌浓的长发披散着,几缕落在他肩前,他的面容仍是苍白的,纤长的睫羽微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浅淡脆弱的影。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缈缈。”

  戚寸心走上前去。

  小黑猫听见她的声音,在他的被子里露了头,一下跳进他的怀里,蜷缩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少年起初是有点迷茫的,也许是还不算清醒,隔了一会儿,他才迟钝地轻抬眼睛,望向她。

  “他死了?”

  他轻声问。

  戚寸心张了张嘴,蹬掉了鞋子爬上床,才朝他伸出手,他就乖乖地把她抱进怀里,两人之间隔着被子,还隔着一只猫。

  “他服毒了。”

  她说。

  这一瞬,戚寸心不由想起昨日谢敏朝死前说的那一番话,同样是九死不悔,裴寄清是心向朝阳,而谢敏朝却是“是非功过皆是我”。

  无论善果恶果,是非功过,谢敏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回避,也不后悔,更不在乎任何人的评说。

  “死了好。”

  谢缈垂下眼睛,声音冷静低靡。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轻盈的雪花跌入窗棂落在他的长发,戚寸心抿紧嘴唇,伸出手指,用指腹的温度消融掉他发上沾染的雪粒。

  延光三年,延光帝谢敏朝病重,晋王谢詹泽与三省总督江玉祥勾结逼宫谋反,妄图篡位,太子谢繁青与太子妃戚寸心力挽狂澜,诛杀晋王于东宫紫央殿,然,延光帝病入膏肓,又因晋王逼宫一事大受刺激,驾崩于一月廿三,谥号照武。

  二月十九,武宗谢敏朝葬入南黎皇陵。

  三月初一,太子谢繁青继位新皇,改年号元微,太子元妃戚寸心受封皇后。

  江玉祥与江同庆叔侄罪至谋反,窦海芳之流结党营私,元微帝甫一登位便下了斩令,昔年根植朝堂日久的三党之祸,终究在第一场春雨到来时,被濯洗扫净。

  “这么些年,头一回觉得宫里的雨,这样干净。”

  九重楼上,周靖丰立在窗棂前,接了满掌的雨水,他微微一笑,眼尾添了几道褶痕,“朝中的毒瘤是除了,可这些毒瘤连接出去的根茎野藤,在地方上也不算少,新帝登位,如今彻查起来,是有得忙了。”

  “是啊。”

  戚寸心与周靖丰并肩立在窗前观雨,听见他的话便点了点头,又说,“他这几日都少有休息的时候。”

  “你不也是?”

  周靖丰眼底含笑,侧过脸来看她,“做了皇后,你手里的事务,应该也并不轻松。”

  “刚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

  戚寸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所以到今日我才得空来与您喝茶。”

  周靖丰回头端了桌上的茶碗来慢饮一口,面上的笑意淡去一些,不由轻轻一叹:“你们夫妻两个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往后,南黎在你们二人手上,你们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我坚信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戚寸心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沉重,湿润的水气迎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她只临窗一望,眼前便是一片欣欣向荣。

  她满怀希冀。

  周靖丰端详她片刻,茶碗里浮起的热烟很快被风吹散,“谢敏朝对己对人,都是一样的残忍极端,他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为了杜绝新帝与晋王谢詹泽在他死后为了皇位你争我夺,继续空耗,他便索性先做一个局,让他们兄弟尽快分出个胜负来……他这显然是孤注一掷,若成,南黎便有救,若不成,南黎就只能烂到根里,被北魏蚕食消解。”

  “他一定要一个无畏无惧的继承者,连新帝在北魏留下的那点阴影,他都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让新帝从中摆脱,可是寸心啊,他这么做,只怕更让新帝的心性与常人不同了,这于新帝而言,只怕也不算好事。”

  周靖丰言语之间并未过多透露有关谢缈的字句,但戚寸心却从中听出他的几分担忧来。

  “先生,我明白您想说什么。”

  戚寸心的手撑在窗棂上,雨珠击打在她的手背,带着几分料峭春寒,“可我觉得,只要是一个人,他就有一颗血肉心。”

  “他受过很多的苦,那些苦难让他变得和寻常人不一样,但那不是他的错。

  “我见过他的很多面,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戚寸心侧过脸,对上周靖丰的目光,“是这世道不好,让他从未领略过世间的百味温情,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很努力地回以我最纯粹的情意,所以先生,他缺失的,我替他补回来就好了。”

  世道不好,她便与他共伐世道。

  心性残缺,她便陪他修补残缺。

  “说得也对。”周靖丰忽而展颜一笑,“器物破损尚有补救之法,这人啊,又如何不能?”

  或是在烟雨朦胧的对岸隐约瞥见一道紫棠色的身影,他伸手指了指,刻意揶揄起自己的学生来,“瞧瞧,都是做了皇后的人了,怎么下学还要人来接?”

  戚寸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忽浓忽淡的烟云之外,细柳被雨水濯洗得凝碧生光,那道紫棠色的身影在对岸若隐若现。

  “我没让他来接……”

  戚寸心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她看不清谢缈撑伞了没有,心里有点着急,便朝周靖丰福身行礼,“先生,我明日再来跟您下棋!”

  周靖丰瞧着她提起裙摆下楼的背影,不由摇头轻笑。

  还是个小姑娘啊。

  少年人之间的情意,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寒宫巷,竟也让人觉得干净又美好。

  “缈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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