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76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手里握着长长的佩刀,游刃有余地挥动几下,很快就将已袭上来的几名叛军砍倒。

  身边的凉州军亦簇拥上来,与他一起奋战。

  叛军们都没见过天子真容,不知眼前的这个只是个替身,仍旧前赴后继地试图杀过去。

  可元烨看到这一切,却像被人当头一棒一般,脑中一阵一阵嗡嗡直响。

  “他在哪儿!”元烨感到胸腔间的空气被急剧挤压,整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也忍不住微微佝偻,怒吼道,“元穆安,他在哪儿!”

  周遭的叛军起初还未反应过来,仍在挥舞着兵刃,片刻后,方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穿着云龙暗纹袍的人根本不是元穆安!

  这时,丹凤大街上,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奉带着近千羽林卫精锐赶到。

  元烨原本骑着马留在叛军背后,有大批人马掩护,此刻后方有人偷袭,不出片刻,就被围在其中。

  他本对今日的行动势在必得,只以为能效仿当初的元穆安,用他的办法将他拿下,谁知,不过小半个时辰,情况便反转至此。

  “拿下!”刘奉一声令下,十名羽林卫护卫应声而上,三两下就将元烨擒住。

  元烨心有不甘,被制住时,仍旧不住挣扎反抗,眼看自己大势已去,忽然目光一闪,大声呼喊:“众将士听着,太上皇与太后已有废除天子的旨意,莫被奸人蒙蔽,速速弃暗投明!”

  秦衔冷冷望着他,等他说完,回道:“听闻太上皇在太后的‘悉心照料’下,日益病重,已卧床不起,如何还能有废除天子的旨意?到底谁是奸人,不言自明。”

  元烨到底年轻,气势本就不足,节节败退之下,显得气急败坏:“秦衔!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早已派人出城捉拿你那个才找回来的妹妹,若不想她出事,你最好识时务!”

  他捉拿秦衔的妹妹,本是为了事成之后,逼秦衔投诚,谁知形势剧变,只得此刻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听到“妹妹”二字,一直镇定自若的秦衔终于微微色变。

  他双眉拧紧,愤怒地瞪着元烨,眼底有无法克制的害怕。

  秋芜是他唯一的弱点,让秋芜跟在队伍后头,他自己先进城将事情料理完,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谁知,这些人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他身在城内,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感到担心,生怕秋芜真的出事。

  “秦都尉,城外亦有我们的人在。”刘奉看出他情绪的变化,出声提醒。

  秦衔深深地呼吸两下,努力将脑中的弦掰回来,这才恢复镇定。

  没错,元穆安为人谨慎,凡事都会力求毫无破绽,即便已经知悉叛军的动向,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地留在外面。

  “九殿下,”他感到胸腔充盈着难以宣泄的愤怒,忍不住策马穿过混乱的人群,在被人七手八脚制着的元烨面前停下,咬牙道,“阿芜曾对我说,她对你心中有愧,只盼你将来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我看,她的一片好心,真是完全错付了。你才能不足便罢了,连德行亦有亏损,实在不值得她挂念。”

  元烨被他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说得莫名其妙,错愕地看着他,一瞬怔愣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颤声问:“你在说谁?你妹妹?她是谁?”

  秦衔沉声道:“秦家父母乃是我的养父母。我本姓俞。”

  俞,是秋芜的姓。

  ……

  城门外,官道附近的山林边,元穆安忍着浑身上下被震碎了一般的痛苦,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被他牢牢护在胸口的后脑勺。

  “芜儿?”他唤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轻微的颤抖,“你怎样了?”

  趴在他身上的秋芜动了动,等惊吓过后的僵硬过去后,急忙起身,生怕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就停在几株树干底下,冬日的阳光穿透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树枝,铺开在元穆安的身上。

  他仰躺在地上,那张英俊白皙的脸庞上被划了一道一指长的血痕,几滴比米粒还小的血珠从伤痕中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时,融进细密的冷汗,刺眼不已。

  原本朴素却整洁的麻布衣裳被地上的大小碎石划得破烂不堪,灰黄的尘土沾得到处都是,衣袍底下的左腿更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无力地搭在一块凸起的圆润石块上。

  “郎君!”

  秋芜看清楚他的样子,不禁惊叫一声,想扑上去抱住他,可才伸手,又恐触到他的伤处,只得颤抖着握住他的一只手。

  元穆安捏捏她的指尖,轻声道:“别忙,先说你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秋芜被他问得眼眶一酸,眼泪登时如清泉一般汩汩涌出,一滴滴砸在他的手掌间。

  “都这时候了,郎君还问我!”

  从马车上那样摔下来,哪怕有元穆安护着,翻滚的时候,仍旧免不了被坚硬的地面与凹凸的碎石弄伤。

  此时,她的一边手肘与后背亦隐隐作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这样的情形下,她哪里顾得上自己,只担心元穆安的情况。

  “我能站能坐,哪里会有事?倒是郎君,你、你怎这么不要命?郎君的命比我的命贵重多了……先忍一忍,他们、他们就快过来了……”

  她说着,抹一把脸上的泪,抬头看不远处的官道。

  歹人虽凶恶,到底不敌训练有素的天子护卫,这会儿功夫,大半歹人都已被制服,腾出手来的几名护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正骑着马迅速朝这边来。

  “你哭什么。”元穆安看着她落泪的样子,混沌的脑海里一阵甜,一阵苦,“你的命与我的命一样重要。况且,不会有事的……我来救你,就是想让你愧疚,你看,你果然为我哭了。你对元烨有愧,所以一直挂念着他,以后,你也欠了我的,就不会再离开了吧?”

  他尽力装作轻松的样子与她开玩笑,可秋芜的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她知道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心里不必有太多负担。

  明明可以让身边的护卫出手,可他一点犹豫也没有,就那样奋不顾身地追上来救她。

  危急之下,人多是凭本能行事。

  他方才说,她的命与他的命一样重要。

  若是从前,她一定不敢信这样的话。但今日,她深信不疑。

  身为天子,必定惜命,可他愿意以身为盾护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你不用这样。”秋芜忍着哽咽,垂眼望向他的脸庞,温柔的眸中含着清澈的水色,“我不离开,不是因为愧疚。”

  元穆安的神情呆了呆,漆黑的眼中随即迸发出震惊的狂喜。

  ……

  兴庆宫,清宁殿中,谢太后身披朝服,端坐在高座上,面无表情地闭着双眼,紧抿的唇瓣形成一条平直的细线,搭在扶手上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攥着,泛白的骨节和轻微的颤抖显示出她压抑的怒火。

  阶下左侧还摆着一张矮榻,榻上垫着柔软的垫子,一边的角上还搁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暖炉。

  这是她让人替谢颐清准备的坐榻。

  可是,此刻榻上空空荡荡,原本该舒舒服服坐在上面的谢颐清正跪在阶下,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姑侄二人沉默相对,仿佛在怄气,又仿佛在等着什么。

  “四娘,你既然猜到了,我便不瞒你了,眼下正是最后关头,你一向懂事,难道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添堵吗?”谢太后的牙关紧了又松,似乎用力忍下了一口怒气,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冷冷扫向底下的身影。

  谢颐清垂着脑袋,神色黯然,轻叹一声,摇头道:“姑母,颐清并非有意找茬,只是实在不想见姑母错上加错,走到再难挽回的那一步。”

  她是前天入京的。入京当天,顾不得连日奔波的疲倦,当即便更衣梳洗,入宫求见谢太后,却被谢太后以近来不适,不便见外人为由挡了回去。

  她左思右想,越发觉得事情不对,遂于昨日再度求见,这一次,不论谢太后如何拒绝,她都等在宫门外,不愿离开。

  从白天等到夜晚,最后不惜跪在宫门外,这才等到了谢太后松口,让人打开宫门,引她入宫。

  可入了宫,她仍旧见不到谢太后。身边的太监告诉她,再过一日,太后自会召见。

  就是这一句,让她笃定,这一天里,必会发生大事!

  她不顾礼仪规矩,避开往来的宫女太监,总算绕到清宁殿,见到了谢太后,冒着被狠狠责罚的风险,直言相劝。

  只可惜,谢太后素来偏执自负,哪怕是一向亲近宛若亲生女儿的侄女,也难以劝动。

  “四娘,我待你不薄,堂兄亦是你的亲生父亲,生你养你,于你恩重如山,而三郎——他不但辜负了你,让你成了京中闺阁娘子们口中的笑柄,还害了你父亲,害了谢家一门,这样的人,你为何还要帮着他?”

  谢颐清忍不住叹气,跪在地上的双膝酸痛不已,刺激得她无法再保持克制,斟酌措辞。

  这两年里,她日日礼佛,时常布施,双膝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跪拜中变得脆弱不已。

  “姑母,颐清不孝,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颐清成为旁人的笑柄,是因为姑母与父亲的一意孤行;父亲和谢家一门落到如今的下场,亦是咎由自取。”

  她的声音变得冷漠而平静,仿佛根说的根本不是自家的事,听得谢太后一阵错愕,瞪大眼睛震怒地打量她。

  “你疯了!”谢太后惊叫一声。

  谢颐清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对上她的视线:“姑母为何不想想,连颐清都能猜到的事,陛下当真会一无所知吗?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情,姑母身为母亲,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谢太后一怔,被尖锐的仇恨蒙蔽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清明。

  是啊,即便母子多年失和,她仍旧知道,她那个儿子是多么谨慎细心的一个人……

  “我……”

  她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时,一名太监从外头扑进来,伏跪在地上,惨声道:“娘娘,外面、外面来人了,是刘统领……”

  谢太后唇角一颤,喃喃道:“晚了。”

第87章 回宫

  ◎我会试着更坦诚一些。◎

  城外的官道上, 天子近卫们迅速捉拿住突袭的刺客,随即赶至山林边。

  元穆安躺在地上,一只手的手背上已被地面磨地血肉模糊, 那条被扭曲的腿更是显得怪异而刺目。

  “小心, 郎君恐已伤到筋骨了。”秋芜赶紧让开些,好教他们靠近了仔细查看元穆安的伤情,同时不忘叮嘱他们小心些。

  “在下明白。”为首的那名侍卫表现得格外沉着, 简短应答后, 便半跪在地,伸手自元穆安的脖颈处开始, 一点点摸着往下检查,“主子且忍一忍, 在下得罪了。”

  摔伤之人, 不可冒然挪动,得先弄清身上的伤处,才能在挪动时小心避开,以免断骨刺穿脏腑。

  他们都是军中之人, 又常年跟在元穆安身边保护,自然也学了一手紧急之下处理内外伤的本事。

  元穆安点头,忍痛任由手下人检查,同时抬手指指秋芜:“找一辆马车来, 让娘子先上去吧。”

  正是凛冬, 他们又在城外, 四下除了那片光秃秃的山林, 毫无遮蔽, 一阵一阵的北风袭来, 卷得人瑟瑟发抖。

  秋芜方才与他一同从马车上摔下来, 即便有他竭尽全力护着,定也受了些外伤,加之方才两人都紧张不已,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被风一吹,定觉得寒意难挡。

  两名护卫立刻领命下去,寻找沿路的百姓借马车。

  附近的百姓们都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眼看事情似乎已平息,这才缓过神来。有热心人主动上前,将自家的马车借出来。

  两名护卫道谢后,奉上不菲的钱财以为谢礼,又为他们寻到可以捎带一程的人,随即便赶着马车回来,要请秋芜上去。

  秋芜担心元穆安的伤势,不愿先上车,待那名替元穆安验伤的护卫大致查过一遍,表明除左腿因底下那块圆石的阻碍,自小腿肚处骨折了以外,其余多是外伤,这才暂且松一口气,接过其他侍卫才从损毁的马车中找回来的行囊,先行上车。

  元穆安受了伤,不能骑马,必也要用马车送回城中,她想了想,从行囊中将几件厚实柔软的裘衣取出,一件件铺在硬邦邦的车中。

  片刻后,那名护卫用随身携带的伤药、烈酒和纱布替元穆安简单处理过伤口后,就与其他人一起,小心翼翼将他送进马车。

  有几层柔软的衣物垫着,震荡之间,能减轻许多磕碰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