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74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母后,儿以为,咱们不妨就从这位秦娘子身上下手,以秦娘子来牵制秦衔。”元烨听罢,将心中的盘算向谢太后道出。

  谢太后蹙眉沉吟片刻,点头道:“你看着办吧。各处城门可都准备好了?”

  元烨连忙拱手道:“从今夜开始,值守的人便都已换做咱们的人,届时,以哨箭为号,鼓楼击鼓,各处城门便会迅速关闭,弓箭手亦已准备好,随时埋伏在各处,定万无一失。”

  “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关头即将到来,亲生儿子将被自己设下的圈套害死,她保养得宜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本就有些刻薄的面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只要能成事……”

  元烨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底下那名探子却莫名感到脊背发凉。

  ……

  司竹园驿站中,秋芜才就着杂役们送来的热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扫去一身的尘土,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芜儿,是我。”

  元穆安低沉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

  秋芜不似先前一般充满戒备,不愿开门,而是道了声“稍候”,便起身快步行至门边,抽走门栓,将门打开。

  “郎君怎么来了?”

  元穆安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道:“这是晚膳。”

  他说着,有些忐忑地笑了笑,眼神往屋里飘一下,仿佛在告诉她,他想进屋,与她一起用膳。

  秋芜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迟疑地看一眼他手里的食盒。

  他提着食盒的那只手因连日来的风沙严寒而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关节处略微肿胀,将泛红的皮肤撑开,干燥的纹路似乎随时都会撕裂。

  她盯着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他的这双手。

  这双手,平日看起来白皙修长,如玉一般精美,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长在锦绣堆里的天潢贵胄的身上,合情合理。

  可是,她却知道,他那一双手,表面看来光洁无瑕,实则手心里却粗糙不已,甚至在虎口处、掌根处还有两块可怖的伤疤。

  那都是曾经的险境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心酸不已。

  “多谢郎君。”她垂眼低声应了一声,随后,在他紧张的目光中,慢慢朝旁边挪了两步,让出一个恰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元穆安双眸发亮,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随即克制住满溢到脸上的笑容,一闪身进了屋,生怕她反悔重新将他赶出去似的,飞快地转身关上屋门。

  “还热着,快吃吧。”

  他将驿站准备的吃食一一取出来,摆在食案上。

  一碟腌瓜,一盘炙羊肉,几块蒸饼,还有一碗温牛乳。

  再简单不过的食物,与许多百姓家里的吃食也相差无几。

  元穆安未露出半点不满或是嫌恶的神情,而是先一步坐下,将牛乳推至秋芜那一侧:“这个是温的,先喝了吧。”

  接着,拾起勺与箸,将热得发烫的蒸饼一块块分开散热,又拿过那一碟炙羊肉,将羊肉仔细地撕成大小适宜的条条块块,再推到秋芜面前。

  两人上一次这样相对而坐,同桌而食,还是在凉州的都尉府中。

  那一次,元穆安也试着认真替她布菜。不过,那回,他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甚至因为是第一次这般放下身段照顾她用膳,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今日,他将不再发烫的蒸饼递到她的面前,将才分好的小块羊肉夹进她的盘中时,都显得自然无比。

  秋芜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拿过一块蒸饼,咬了一口,随后便将余下的推回去,轻声道:“郎君也吃吧。”

  短短一句话,听得元穆安窝心不已。

  “好,好。”

  他见她已喝完牛乳,这才给自己也拿了块蒸饼,就着羊肉和腌瓜吃了起来。

  “我不会公报私仇。”

  待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开口。

  秋芜捧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元烨的事。

  她没有抬头,只是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我信郎君,郎君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这一回,元穆安没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而是低着头闷声笑了出来。

  那种低沉的,带着点颤意的笑,听在秋芜耳中,竟莫名有几丝哽咽的意味。

  “芜儿……”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你果然一直都知道我。”

  杯中茶是晚膳前便泡上的,此刻只是温温热,他捧起茶杯,饮了一口,待平复下情绪后,方慢慢收敛神色,冲秋芜严肃道:“明日,咱们就要靠近京城,入城前后,恐要生变,你千万记得跟紧我,我身边有暗哨在,能护你我周全。”

第85章 坠落

  ◎别怕,我在呢。◎

  事关安危, 秋芜没有半分迟疑便点头答应了。

  这一日,元穆安被她的变化搅得心神俱震,情绪变化仿如波涛翻滚, 不时汹涌着拍打他的心防。

  眼见一直以来的冷静镇定就要被打破, 他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让秋芜不快的举动,不敢在她屋里久留,又嘱咐几句后, 便提着重新收好的食盒转身离开。

  这一夜, 因为即将发生的大事,更因为秋芜的转变, 他兴奋得难以入眠,静卧在黑暗中, 都能清晰地听到心口砰砰跳动的声音,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另一边的秋芜更是如此。

  她虽然一向谨慎,但鲜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唯独在面对元穆安时,瞻前顾后, 顾虑颇多。

  今日,她流露出几分柔软与接纳的态度,本是情不自禁,到夜深人静时冷静下来, 又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可惜, 这时候, 七娘不在身边, 她找不到可以倾诉心事的好姐妹, 哥哥亦不在身边, 她更没了能寻求宽慰的主心骨, 只好自己怀着心事,惴惴地入睡。

  还是等这两日的大事过去了,再从长计议吧。

  第二日一早,秋芜起身洗漱时,走在前面的秦衔便又派了手下的人赶来查看她的近况,见她一切都好后,便传了几句话给她,让她一切小心为上。

  她知晓事关重大,自不会怠慢,连声答应,用过早膳后,便与元穆安一道,乘车赶路,朝京城的方向行去。

  胡大几人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仍旧与先前一样,说说笑笑,累了便喝几口水润润嗓,接着便放声唱一曲凉州的山野民歌,很快又能将大伙儿的情绪提上来。

  这一路,一直到晌午,他们停在道边暂时歇息,以干粮充饥的时候,都没遇上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他们与前方秦衔领着的大队人马也拉近了距离,路上更是见到许多来往的行人、车队,有的急着赶路,匆匆经过,有的与他们一样,停在道边,或席地而坐,默默啃着干粮,或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秋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人,发现有好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仔细想来,正是曾经在元穆安身边出现过的亲卫。

  他们平日并不常在外人面前出现,还是这段日子里,秋芜无意间看见元穆安趁着四下无人时,与他们短暂交谈过一两回,方能认得出来。

  此刻,他们打扮成要入京行商的商人,掩在往来的各个队伍之间,看起来毫不起眼。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秋芜收回视线,不知怎的,越是平静,越是觉得不安,待一转头对上元穆安无声的,带着安抚的目光时,方稍稍安心。

  胡大和另外两个仆从坐在一旁,一人手里捧着一块干硬的胡饼,就着水大口咀嚼,同时含糊道:“一会儿就能进城了,可得先到各处去看看,找个合适的宅子才好。”

  秦衔在京中并无住所,这次回去,必与上次一样,只能住在驿馆中。

  但他日后要到兵部任职,就必得在京中置一处府邸,即使不必像那些世家大族一般占地广阔、气派恢弘,也须得整洁宽敞,不能显得寒酸破败。

  他是皇帝一手提□□的臣子,若过得不好,丢的是皇帝的面子。

  “嗯,咱们从他乡来的,也不识京城的行情,若是有当地的内行来给咱们指指路就更好了。”

  说完,三个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将视线转向元穆安。

  元穆安一愣,不知他们是什么意思,只以眼神表达疑惑。

  这一路行来,他们几人之间又熟络了不少,相互之间也没太多芥蒂。

  胡大笑嘻嘻道:“袁郎,奴没记错的话,您是京城人士吧?”

  元穆安挑眉,道了声“是啊”。

  另一人也凑过来,满含期待道:“那便好了,既是京城人士,袁郎定知晓奴等该去哪儿替都尉和娘子打听宅子!”

  元穆安惊愕地等着眼前正巴巴望着自己的三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的确是京城人士不假,但他从十三岁起,就一直在各地奔波,后来回到京中,又隔三差五受命到地方办差,再后来,当了太子、皇帝,更是日日在宫中,每回出去,都有手下的人安排好一切,匆匆来去。

  脑中虽有大致的京城地势分布图和各城门、护城河河段防卫图,可他哪里会知晓到哪里去置办宅子?

  就连出宫见秋芜,都是让刘奉和康成去办的。

  他忍不住侧目去看秋芜,却正对上她唇角含笑,好整以暇的表情。

  “京城与凉州不同,城池广阔,适宜居住的地方实在很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他只好整了整神色,装作十分内行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待入了城,再细细说与你们。”

  胡大等人不觉有异,听罢只愣了一下,便觉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也对,到底是都城。”

  “听说光人口就有数十个凉州城那么多呢。”

  “还是先进城再说更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说起了别的事。

  元穆安见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再度对上秋芜促狭的目光,一阵脸热,仿佛十分羞愧,可心里却又高兴极了。

  这可是秋芜第一次有同他开玩笑的意思,尽管只是一个眼神和一个笑容,却看得他甜蜜极了,甚至觉得这样的尴尬十分值得。

  原来在喜爱的人面前,就连稍稍出丑都会不再是一件让人不快的事。

  他假意屏息凝神,收敛双目,余光却不住地往她那边瞟,偏偏她亦时不时看过来。

  两人就这样悄无声息、若有似无地以眼神相互纠缠着,渐渐生出一线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

  就在这时,行在他们前面数百丈的秦衔那支队伍已经来到大大敞着的西城门处。

  尽管整个队伍有数千人之多,但因城门附近已被提前清道,前后空空荡荡,畅通无阻,因此他们的通行格外顺畅,不出一刻,便已全数入内。

  秋芜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何,垂在厚实衣袖下的手悄悄攥紧。

  元穆安的眼中亦闪过一线暗芒,随即拍了拍自己被枯草碎屑沾染的袍角,以此向四下隐在行人中的护卫们传递讯号:

  暂时按兵不动。

  照他先前的部署,一直在前面的队伍里假扮他坐在马车里,从头至尾未曾路面的那个替身,就是诱他们出手的诱饵。

  而城里的一切,也早就提前布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