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美人 第13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古代言情

  秋芜知晓他的意思,脸一下涨得有些红,一面点头,一面羞涩道:“九殿下只是将奴婢当半个姐姐,才显得亲近一些,奴婢不敢逾越。”

  “最好是这样。”

  时机不对,秋芜不能在东宫多留,元穆安又抱着她爱不释手地亲了片刻后,便让康成送她离开了。

  说好了有几样东西要赏给元烨,自然要做足样子。康成将准备好的拉弓用的玉扳指、一对铁制腕套,还有几样可以用在骑装上的配饰,皆由各地贡品打造,都是从呈给元穆安的东西里挑出来的。

  秋芜代元烨谢过,婉拒了海连要送她回毓芳殿的好意,独自一人走进夜色中。

  一出东宫,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原本,听说谢皇后要放宫女们出宫时,她心里充满欢喜,盼着元穆安不会留意此事,到时,她好好求一求元烨,瞒着元穆安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每年,尚宫局拟定的出宫宫女的名单最后都要交给帝后二人,盖上印玺。若人数太少,便很容易看到她的名字。

  明年本是个大好的机会,宫中到了年纪的宫女总有四五百个之多,她的名字混在其中,想必并不起眼,一旦过了印玺那关,她便能光明正大地离开。

  可元穆安今日这样说,摆明了就是不会放她出宫,要断了这条路。

  夜晚的御花园寂静无声,没有出来散步的嫔妃,只有寥寥几个宫女太监,有熟识的,略停下问候一句。

  秋芜打起精神应对,待回到毓芳殿时,已然恢复如常。

  只是,毓芳殿里的情形却有些不一样。

  一个小太监守在外面观望,一见到她回来,连忙跳起来大喊一声:“姑姑回来了!”

  秋芜吓了一跳,走到台阶边还没站稳,就看见敞开的殿门中,元烨撇开身边的福庆等人,径直跨过门槛,冲她飞奔而来。

  “秋芜姐姐!”他一把抓住她两边的胳膊肘,急急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福庆跑得快,先过来将秋芜手里的东西接过,竹韵则说了句“殿下当心”。

  “奴婢不过去了一趟东宫,殿下这是怎么了?”秋芜不明所以,一面看着元烨的脸色,一面又问身边的小宫女们,“你们可有好好伺候殿下?”

  小宫女们纷纷愧疚地低下头。竹韵三言两语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清楚,又道:“都怪奴婢们口无遮拦,这才惹了殿下忧心。”

  秋芜正要将胳膊从元烨的掌心中抽出,可才一动,又被他顺势握住才空出来的手。

  少年的掌心滚烫,握得虽不紧,却极具存在感。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隔了不过几寸的距离,日益长成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廊下的大半烛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影中。

  “秋姐姐,她们说你明年会出宫,这是真的吗?”

  秋芜一听这话,便又想起方才在东宫时元穆安说的话,心里又气又闷,脸上也不由自主闪过一丝勉强。

  这一丝勉强,被双眼一眨不眨的元烨捕捉到。

  他心中一凉,顿时手上用劲,将她拉得更近,低着头凑到她面前,直到呼吸也能从她脸颊上拂过:“秋姐姐真的要离开我吗?”

  秋芜不动声色地朝后仰了仰,放柔声音,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并未说过明年要出宫。”

  元烨听了这话,满心的紧张得到些许缓解。

  秋芜趁机带着他进屋,扶着他在榻上坐下,刚想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他却忽然加大力道,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不肯放开:“明年不走,后年呢?大后年呢?”

  他坐着,忽然就比站着的她矮下了许多,仰头看她时,仿佛年纪变小了许多。

  秋芜有点不忍心骗他,想了想,尽力思索着措辞,道:“将来的事,奴婢也说不定。”

  元烨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干脆伸手抱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腹部,抗拒道:“我不想让秋芜姐姐离开我。”

  秋芜被他抱得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

  从前只当他还小,偶尔有些亲昵的动作,并不会见怪。可现在已不一样了,抱在一处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臂膀之间的力量与热度。

  那是在北苑的马场上练出来的强壮的少年郎的体魄。

  幸好,他只是那样抱着,没有别的动作,和小时候依恋她时一样。

  秋芜有些心软,摸摸他的发顶,任他抱了一会儿,待他那阵执拗的情绪过去,才试探着将他的双臂拉开,从他怀里退出来些,用姐姐的语气同他说话。

  “殿下如今已大了,方才在清晖殿时,太子还说,很快就要给殿下赐一座王府了,建了王府,殿下便是真的长大了,将来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奴婢哪能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呢?兴许,到那时候,殿下还要嫌弃奴婢呢。”

  元烨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将来如何,他几乎没有想过,他只知道,秋芜姐姐是世上除了母亲以外,与他最亲近的人。

  “我不会嫌弃秋芜姐姐的。”他低着头,喃喃地说。

  秋芜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元烨却不再说了。

  好容易将人哄好,又亲自服侍着梳洗歇下,秋芜终于空下来。

  守夜的宫女已进了殿中,其他人则都回了自己的住处,只有竹韵还等在外面,一见秋芜出来,连忙迎上来,歉疚道:“姑姑,今日是我错了,不该在殿下面前说那些话的。”

  秋芜摇头:“不怪你,你也未说什么逾矩的话。不过,殿下今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那天在宫外,我同你说过要出宫的话,往后便不要再说了,同谁也别说。”

  “我明白,一定不会对第三个人提起。”竹韵一心站在秋芜这一边,今日本也没说漏嘴,只是不愿见其他人那样揣测秋芜罢了。

  “好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起来呢。”

  看着竹韵离开后,秋芜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自己的屋中。

  这样看来,按规矩离开这座四方城恐怕没有可能了。

  她得想想别的法子。

第15章 压抑

  ◎心里住着小兽。◎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秋狝作准备。

  大燕尚武,秋狝之俗已延续数十年之久。从宗室子弟到文武大臣,人人都要骑马狩猎,争当勇士,展大燕男儿的英姿。

  先帝在位时,因四处硝烟不断,皇权不稳,曾中断过十年之久。

  后来义德皇帝元烈登基,为提醒子孙不忘先人的豪勇热血,遂重开秋狝。

  而今年的秋狝,又与往日格外不同。

  元烈不再掌权,一切事宜都将由太子元穆安决断。此外,在大燕北境,经近两年的屯兵屯粮,已组建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兵马,正磨刀霍霍,指向困扰大燕近二十年的漠南突厥。

  元穆安是从行伍中历练出来的皇子,十五岁时,就立志保大燕边境太平,如今初掌大权,终要与漠南突厥有一场大战。

  大战前夕,秋狝正是壮朝野士气、显大燕国威的时候。

  毓芳殿中,秋芜提前好几日就带着小宫女们替元烨收拾行装,到临行前夜,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元烨亲自检查一番。

  皇家围场建在京城郊外一片广袤的山林之间。

  为方便狩猎游玩,前朝的皇帝们便在那儿建了一处行宫。大燕立朝后,便在原址上稍作修缮,做每年秋狝时的行在。

  这次,元烨也要跟着住去行宫。

  “骑装、靴子,还有上次太子哥哥赐的几样东西,还有先前新得的两张弓——”

  元烨站在几只箱笼边,弯着腰一样样看过去,没半点遗漏,这才满意地站直身子,拉着秋芜回到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只不到两尺宽的金丝边笼子:“姐姐,你瞧,这只笼子好不好看?”

  金笼做工用料十分考究,侧面还镂着飞鸿纹样,飞鸿的眼眸更是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点缀着,很是精致。

  “好看。”秋芜看了两眼,问,“只是,奴婢怎么从前没在咱们殿中见过这只笼子?”

  元烨有些得意地笑了:“姐姐当然没见过,这是我托两位堂兄从西域客商们手里买的,今日才取来。秋姐姐,明日打猎,我给你打一只兔子回来养着,好不好?”

  他从前不受重视,又年纪小,还不曾真正跟着兄长们狩猎过,因此这回格外兴奋。

  秋芜看着他双眸发亮,满脸期盼的样子,不由打趣两句:“奴婢自然觉得好。不过,殿下第 一回与主子们一同去打猎,难道只想打一只兔子吗?”

  “不不,兔子是送给秋姐姐的,我还要打鹿、打狐狸,打更大的猎物!”元烨从榻上跳起来,信誓旦旦地说。

  这一跳,引得好几个小宫女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前几日,因为她们私下议论秋芜要不要出宫的事,后来被元烨责骂了一通,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到如今,事情算彻底揭过,她们才敢重新嬉笑起来。

  “殿下还是早些睡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奴婢们等着看殿下在猎场上大展身手。”秋芜笑着起身退出去,唤福庆进来伺候。

  元烨看着她行礼的身影,有点想喊住她,问一问为何这几日,她都不亲自帮他更衣了。

  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想起教习姑姑的那一句“男女有别”。

  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可到底哪里有别,他既清楚,又不清楚。

  他知道秋芜生得好看,知道她的胸脯丰软饱满,腰肢纤细柔韧,双腿修长匀称,与他完全不同。

  有时,想起一些与她有关的模糊片段,他的身体甚至会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

  教习姑姑说,男女譬如阴阳,阴阳相合,乃是人伦常理。

  可他仍旧不知晓,何为相合,又该怎样止痛。

  心里住着小兽,在压抑的痛感下,越长越大,不知何时会破笼而出。

  ……

  清宁殿中,谢皇后将谢颐清支开,只留下元穆安一个在身边说话。

  母子两个秉烛对坐,一个皱着眉面露不满,一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看起来十分生疏。

  “四娘已在宫中住了这么久,你却一次也没见过她。三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皇后没心思叙母子之情,几乎是开门见山。

  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找机会让谢颐清代自己往东宫去看看元穆安,可每次不是人不在,扑了个空,便是被他以公事繁忙为由挡了回来。

  “四娘性子好,次次碰壁都不放在心上,可落在别人眼里,要如何议论?你可知,已有好几位嫔妃向我请安时,旁敲侧击地提出,要将娘家的女郎带进宫来!”

  元穆安听完母亲的一通质问,表情冷淡,道:“既怕人议论,母后又何必将人接进宫中?母后这样做,旁人自然也想效仿。”

  他这样置身事外的回答,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一下让谢皇后恼怒起来。

  “三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娘是我们谢家的女儿,是你的表妹!怎么,难道你不打算娶她,不打算让她做你的太子妃、皇后吗?”

  元穆安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却仍旧孑然一身,未曾成婚。在普遍弱冠之前就已成婚的皇室宗亲中,实属罕见。

  没成事的时候,谢皇后从没提过要谢家嫁女儿给他。

  那时,她嫉妒已故的陈氏和她的两个儿子,而对被自己送入军中后,多年未能得到元烈青眼的亲生儿子充满埋怨。

  她总是认为元穆安不够上进,不够聪敏,不够有才能,才没能替她争取来元烈的半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