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添香 第33章

作者:狂上加狂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苏鸿蒙也悔不当初:“我是一时蒙了心眼,这才倒卖了榷易院的一批积压。这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隐秘。”

  每年各地朝奉的贡品都是超过定额的,除了乳香珠、黄金蚕丝这类稀罕物有些紧俏,不够分配外,其他的好东西大都能剩下。

  只是天子贡物,若是皇帝不发话赏人,就是放坏放烂了也不能私自处置。

  榷易院的那些老油条们都知道内里的关卡,只待每年开春时,新的贡品到来时,借着清理库房,联合内侍监的人,瞒报少报,再私自买出些不要紧的布匹锦缎,还有药材一类的物件。

  这些东西少了也不要紧,只算作虫鼠啃吃,受潮发霉就能销账。到时候卖了的钱,按照人头大小分配,大家闷声发财,天下太平。

  苏鸿蒙当初领了差后,长袖善舞,很快就跟诸位院使大人打成一片,为了讨好上峰,他又主动领了这差事,宣誓忠心。

  也是他的门路广了些,今年私卖的库存数额甚大,得的银子也多。

  若不是他的家事不平,被丁佩刻意收集了罪证,原也相安无事,不会起什么波澜。现在他是瞒上也瞒下,不敢让上司知道自己家里起了惊雷,只求按住丁佩,别让她起幺蛾子。

  想到这,苏鸿蒙觉得是自己将事情后果说得太大,吓着女儿了。

  她一个小姑娘不经事,难免将后果想得太严重。

  于是苏鸿蒙又放缓声音道:“这事儿,院使大人他们也不会声张,可若走漏了风声,这个节骨眼,只怕被有心人大办特办……上司若知道我后院起火走漏了风声,只怕会先严办了我!你不要惹丁佩了,都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落云没想到父亲这个节骨眼了,还想要和稀泥。

  她抹了抹脸颊的泪,冷笑道:“只怕苏家的好日子是到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丁佩不说,也没有什么天下太平!你倒卖的那批御供应该不是小数目,一旦追查,我们苏家的子弟都要跟你发配!”

  苏鸿蒙现在也是后怕不已,奈何错事已经犯下,又没有神仙后悔药可吃。如今他想到自己要受了婆娘的钳制。被女儿泼茶痛骂都不敢教训,这心里也是窝囊极了。

  最后苏大爷竟然哽咽一声,当着女儿的面哭得老泪纵横。

  他这一哭,苏落云倒是哭不起来了。

  她将手帕子扔给了父亲,深吸一口气,又问:“如今榷易院的账面,可都是你在做?”

  苏鸿蒙如今在女儿面前全无气场,只能老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做假账?我虽做着账面,可是还有另一位库使与我对账。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苏落云冷冷道:“做什么假账!你是嫌着被人拿的短处不够多?你将流程给我讲讲,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补救法子。”

  苏鸿蒙抹了抹脸上的茶叶沫子,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太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官账上的事情,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个屁!

第36章

  苏落云却不管父亲的泄气话,只细细问了父亲倒卖御供的流程,略想了想道:“按照道理,榷易院的御供库存就算剩下过期,也不可倒卖,而是直接销毁……”

  她又想了想,笃定道:“我曾听陆灵秀说过,她祖父那会,赶上饥荒天灾,榷易院派人去祖宫内请旨,然后让她的祖父找寻门路,将本该销毁的御供锦缎售卖,然后直接拨银子入户部,算作天子施爱众生。现在山西闹着灾荒,北地也是战乱不断,父亲不妨将银子吐出来,再说服院使去向陛下请命,只要得了陛下的旨意,这批御供就可算作奉旨售卖。到时候,你拿银子走账,充到户部里去,这件事儿也算是落地了。”

  苏鸿蒙听得都要笑了,瞪眼低声道:“我才拿多少银子?那大头都被院使,和其他的库使分了,甚至还有一部分给了内侍监的公公。我愿意吐出到嘴的肉,他们愿意吗?”

  说着,苏鸿蒙又在地上绕走了几圈,拍着手道:“难道你还要我跑到诸位上司的府宅,说我的夫人和女儿都疯了,宅院内斗得要将榷易院的天给捅漏了不成?我现在连夫人要挟我的话都不敢露,只怕上面的人连我一起咔嚓了!你呀,也是太天真了!”

  落云却语调不变道:“我没说要大人们拿钱,我的意思是父亲你拿出钱来,将所有的窟窿全都填平。”

  苏鸿蒙听到这,不由得蹦了起来,压着嗓门嚷道:“你疯啦!你知道这一笔究竟是多少银子吗?我全填了?那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苏落云不为所动,冷声道:“守味斋经营这么多年,绝不会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父亲罔顾国法在先,若是能免牢狱之灾,罚些银子进去不也是应该的吗?与其一直忐忑不安,被人拿捏着七寸,不如花钱免灾,绝了后患。”

  要苏鸿蒙拿钱,是跟拿命一样的。他虽然知道女儿说得有理,这法子也不失为补全的法子。

  可是要他真的出血,真是比死还难受。

  苏落云深知父亲的脾气秉性,也知道若不是触到痛处,很难让他下定决心。

  想到苏宅管事给她透的话,落云冷笑了一声又问:“丁氏这次叫你来,只是简单敲打我的?难道没有别的话?”

  苏鸿蒙被女儿这么一问,说话又有些支吾,迟疑道:“哎,丁氏也是在你这吃了大亏,心有不甘,便跟我说,想让你嫁给丁家舅舅的大儿子……”

  说完这话,他看见女儿又端起了茶杯,赶紧后仰,生怕女儿又一杯热茶泼过来。

  不过落云并没有泼,只是举杯孤咕嘟一口饮尽,然后慢条斯理道:“如今我的瘦香斋生意还算兴隆,丁家若娶了我,还真是娶了聚宝盆。只是人的肚肠都是越吃越贪。也不知我这个继表妹够不够丁家兄弟的胃口,彩笺的婚事还没着落,干脆许个她二表哥得了。爹爹你的年岁也大了,估计活不过丁氏。等你伸腿闭眼的那日,只怕我们苏家的铺子都改姓丁了……就不知道丁家舅舅会不会体恤苏家的三个儿子,给他们剩下点残羹剩饭……”

  落云说得慢慢悠悠,可惜苏大爷的眼前,已经出现了灵堂棺材前,他三个儿子被丁家混账两兄弟轰撵的画面了。

  依着他对那丁家无赖的了解,落云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还真当他不知道,丁氏一直偷偷接济娘家,原也不过小打小闹,如今捏了他的把柄,就要狮子大开口了啊!

  如此一比较,若能解了丁氏的辖制,就是舍出去座金山也值了!

  最起码,不会叫彩笺,还有锦官锦城被这个娘亲给拖累了,不然的话,光是丁家舅舅的德行,就会一家子吃定他一辈子!

  苏鸿蒙就算不做官,还有万贯家产,赔进去的银子,日后再赚。可若是一旦东窗事发,不光是妻离子散,所有的家产还是要没收充公的。

  其实这些,苏鸿蒙心里也想过,只是从来没有如女儿这般细致有条理地将利害关系摆开了来说。

  如今,被女儿这般细劝,他终于痛下了决心。

  女儿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总是被丁氏这么要挟着,不如解了头顶的三尺利剑,然后再甩脱了那心思歹毒的婆娘。

  可是女儿的法子还是有些不周瑾,这请示陛下的事情,又该如何办?

  苏落云的心里却已经有了章程:“每个月,宫里不都是派人与你对账吗?你门路广,多使些银子,只说你想立功求官,可不得院使的重用,便想走走路数。只要能买下他这张嘴。回头,你再跟院使大人说,上面不知怎么似乎得了消息,过些日子恐怕要来查账。院使大人必定心慌,你再表示一下,情愿替大人分忧,填补了账面。这样一来,院使主动跟宫里请命,你出银子,院使大人露脸,皆大欢喜,也算卸了炸雷。”

  苏鸿蒙听着,觉得这倒不失为个法子,只是要想做成,必定又要舍出许多人情银子。

  想到要拿出那么多的钱银……苏鸿蒙又是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走出甜水巷的时候,腰背佝偻,脚步也沉重了许多。

  父亲走了以后,苏落云却没有长出一口气。

  私卖御供,这事儿其实也可大可小,端看找的人对不对门路,外加银子使得小不小气了。

  只要苏鸿蒙想清楚了,肯出银子平账,这种替陛下解忧的好名声,院使们也乐得其成。

  父亲若解了这档官司的忧困,一定是要大出血了。依着他的性格,绝不会轻饶了丁佩,可不再是送到乡下这么简单。

  到时候,她那位继母算是将路走死了,好日子也终于要到头了。

  可是她又太了解这位苏家大爷,就怕父亲剖腹藏珠,把钱财看得比命还重。

  往后的几天里,她还得勤督促着父亲,让他莫要变了心思。

  想到这,她不觉得心腹有些淤积存气,便起身踩着地上新铺的卵石小路,去院子里散散步

  只是刚出书房门口,她突然嗅闻到一缕淡淡的樟木根香。

  落云疑心门口有人,便开口问询。

  正好香草送走了苏大爷刚刚回来,看着大姑娘对虚空说话,便道:“大姑娘,院子里没别人,您在跟谁说话呢?”

  苏落云愣了愣,突然想到前两天世子府刚派人给归雁送来了些香,也许弟弟点了香,散在门前。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只能盼着父亲早点了结了官司。

  待官司了结,她还要劝父亲不要太执着官位,早点推了榷易院的差事才好。不然依着他的为人处世,迟早要爆出更大的惊雷,连累了她和弟弟。

  那苏鸿蒙起初还好,真的很积极地跑这事情,可没几日的功夫,便没了动静,就连苏落云去守味斋找苏鸿蒙,他也推说不见。

  后来还是苏落云堵在了榷易院官署的门口,这才堵住了苏鸿蒙。

  苏鸿蒙见甩脱不得女儿,只能将她拉到了附近的茶肆,寻了僻静的雅间说话。

  “丁氏那婆娘当时也是气急了,回头来跟我痛哭流涕,直说她是怕我不要她,才那般行事的。若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沾惹腥臊,难道她盼着我家破人亡,然后一家老小要饭吃吗?她说了,只要你已经晓得其中的厉害,不再在人前拿她的出身说事,让锦官锦城好好考学,她可以既往不咎,绝不再拿这事要挟我……置于你说的法子,那算什么法子?是另一种倾家荡产罢了!”

  苏鸿蒙说这话时,一脸轻松,不见那日来找女儿的惶恐不安,一副“此事到此为止”的口气。

  原来他那日回去后,便找了账房拿账本子拢账,账面的银子不够,就得卖地卖铺子折钱。

  他这么折腾,丁氏自然听到了风声,挑着细眉问他要闹哪样时,苏鸿蒙倒是硬气一回,说自己要卖家产填窟窿,将倒卖的钱数全都填上。

  丁氏一听,冲过去便将账本地契抢了过来:“那丫头疯了,你也跟着疯了?竟然听她的馊主意?”

  丁佩拿短处要挟人时的狠劲儿至此消弭了大半,顶着烫伤的半边脸,梨花带泪,哭着问苏鸿蒙,真当她是心狠的人,要整治得苏家不得安宁?

  但凡苏鸿蒙真心待她,她都会一心帮衬折苏鸿蒙壮大家业,哪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苏落云出的招也太蠢了,难道就为了不落下把柄,就要散掉苏家大半家财?

  丁佩这么一示弱服软,苏鸿蒙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难道真为了“万一”就要折出大笔的钱银?

  再说,这贪墨了御供的钱银,又不是他一人独拿,凭什么要他填银子,再叫上司去请功买好?

  不过他心里起了犹豫,可面上却将算盘吧啦得山响,吓得丁氏以为他真要卖地赔钱,只是软话服软,直向老爷赔不是。

  她当初也是算准了能吓住苏鸿蒙,这才大闹一场,又不是真的想鱼死网破。苏鸿蒙若真卖家产赔了公账,她的儿女岂不是少了大半家业。

  于是丁佩重新捡拾起一贯的温柔小意,又叫来丁家哥哥赔不是,总算叫苏鸿蒙顺气一些,就此偃旗息鼓。

  丁佩觉得自己拿捏了苏鸿蒙的这场大雷,也足以威慑苏落云那小蹄子,就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个的便是了。

  而苏落云现在也算闹明白了苏鸿蒙又想和稀泥,稀里糊涂混过去的心思。

  他说得万无一失,可能吗?看父亲这意思,也压根不想请辞公职。

  今年他替人倒卖了御供,难道明年就能洗手不干?年年如此,习以为常,一旦东窗事发,岂不是更要倾巢无完卵?

  落云还想劝诫父亲,可是苏鸿蒙却不愿意听:“好了,我管不了你,你向来主意大,能做自己的主,但休要想着掌管全家。以后你自过你的,没人再招惹你,你也行行好,莫要搅合了苏家的正经日子!”

  听丁氏说苏落云好像指使胡雪松收集她的丑事,苏鸿蒙也恼了这女儿。

  说到底,都是苏落云不省心,先来招惹继母,这才闹得家宅鸡飞狗跳。他那日也是被灌了迷药,被个黄毛丫头言语惊吓,竟然失心疯要卖家产填窟窿。

  就此他做个和事佬,止了两边纷争,大家不就可以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了吗?

  苏落云还想再说,却别苏鸿蒙不耐烦地轰撵了出去。

  当她出了茶肆时,正午的阳光猛烈倾洒全身,可是她的心却冰凉一片。

  心里发烦时,落云连铺子上却懒得去了,径直回了甜水巷,让香草出去后,倒在床榻上辗转片刻,又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最后她起身来到了院子里,坐在葡萄藤下想要消散一下心里的郁气。

  “怎么了,看着这么不爽利?”

  当熟悉的男声从墙头传来的时候,苏罗云不用眼睛都知道,隔壁的贵邻又站墙头找猫了。

  上次她分给庆阳他们梨汤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世子知道。

  第二天她再熬煮时,世子爷便借着找猫的当口,站在高墙上也管她要了一碗喝。

  他的院子那么大,离苏家小院近的院墙只有那么一小段,不知他家的猫和主子为何都垂青苏家小院。

  她心里正烦,也懒得指正他的僭越,更懒得人情世故,所以只起身略微福礼:“阿荣没过来,请世子去别处找找……”

  说完,她又坐回在躺椅上,一下下拍着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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