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29章

作者:丸子炒饭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娘子说人总有一死,吩咐她万一真到了要圣上决断保小的时候也不要太怕,就算母亲身死,圣上多怜惜这个孩子些,她们这些人也可以暂且守着孩子过得好些。

  贵妃只要她把之前教过的话对圣上说一遍,情真意切些就够了。

  她本来是只用在旁边看护郑玉磬,手上并没有沾血,出来的时候却临时起意,搭了一把被换下来的血帕。

  那血的味道便相当浓郁了。

  “大人和孩子便不能一齐保住吗,朕养他们还有什么用处?”

  圣上怒不可遏,里面的太医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连忙让岑建业出来回话,求一求情,省得圣上一怒之下要做出什么事来,“圣人息怒,娘子也说过,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还是保住皇家子嗣为上。”

  岑建业接手的妇科生产也不算太少,治不好宠妃,天子生气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圣上的暴怒出乎他的意料,不过郑玉磬已经主动这般要求,圣上心里稍微缓一缓,也该下决断了。

  圣上做过的决断并不算少,御笔一抹,不知道勾掉过多少人的性命,他也从来没有什么犹豫,可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屋内宫人的声音没有半点给人希望的意思,大约贵妃也要熬不住了。

  一面是她,另一面是他们的孩子,圣上隐隐约约听见殿中的哭泣低吟,明明是烈油烹心,可是所有人却又敦促着天子早做决断。

  若是决断当真这般容易,他也不会站在这里迟迟不敢进去瞧她了。

  枕珠满眼含悲,血色的手印清晰地印在青石地面上,她正要再同圣上说几句贵妃的话:“圣人,贵妃说……圣人、圣人您不能进去啊!”

  不单单是跪在地上的枕珠,紫宸殿与锦乐宫的内侍宫人都惊住了,然而就算是内侍监也不敢拦住皇帝的去向,他们除了惊叫和哀求,什么也做不了。

  丽妃连忙上前几步,想要去阻拦,瞥了一眼仍然站在原地的惠妃,咬牙停住了。

  这个时候去拦圣上,只怕是自寻死路。

  太医们听见外面的声音,下一刻便瞧见圣上出现在自己面前,讨论的声音都被吓停了,圣上却顾不上这些,只是用最后一丝理智清明克制自己停下,哑着声音吩咐。

  “无论如何,保住贵妃,”圣上的声音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里面生孩子的不是贵妃,倒是正要进去的天子,“若有万一,皇嗣该舍……便舍了。”

  皇帝的步伐还勉强能维持得住威仪,只是这个时候往里面进,怎么也瞧不出像是理智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太医们面面相觑,虽大感震惊,但仍将心思放在了救治贵妃上,来不及细想贵妃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与来日的荣宠。

  里面的稳婆见到圣上进来,满手的血都来不及用热帕子擦,郑玉磬嘴里咬着东西,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这样的情形比被人用了刑还恐怖十倍。

  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也只不过是一间精心布置的人间炼狱,触目惊心,叫人欲呕。

  眼前种种,无不刺痛人眼,圣上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握住郑玉磬的手,对旁边的人喝道:“听不到朕的话吗,保大人!”

  殿内的人听见连忙动作,郑玉磬模模糊糊听见圣上的声音,痛得闷哼了一声,嘴里堵着的东西叫她说不出话,她眼神涣散,大约以为是自己痛到出现错觉了,皇帝爱惜自己的性命与气运,怎么会在这里?

  “音音,音音!”

  圣上连着唤了几声,见她那样无助脆弱地望着自己,眼角的泪都干涸了,早已经是心如刀割,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焦急道:“没事了,音音不怕,想哭就哭出来,一会儿就不疼了,是咱们同这个孩子没缘,以后朕待你千倍百倍地好,我们不要它了!”

  他看到郑玉磬的眼中似乎有了些意识,连忙道:“朕之前的话都是气你的,你打起精神来,朕在这里,不会叫你死的!”

  圣上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想叫她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瞧见自己心爱女子满头满脸的狼狈,咬着牙宽慰她道:“音音已经够辛苦尽力了,是朕……朕平生杀戮过重,同你没有子女上的缘分,不是音音的错。”

  宁越在一旁听着这些有些疯狂的话,略有些迟疑,却没有再劝,难得圣上也有丧失理智的时候,比起腹中这个孩子,贵妃想来也是更愿意自己活下去,索性依着圣上,站在一侧默不作声。

  在他心里,贵妃的性命,当然比皇子要重要很多。

  稳婆们畏惧天子,不敢靠近,圣上瞧见他们这个时候还在畏手畏脚,闭了闭眼,不忍去看,低斥了一声:“还不动手!”

  郑玉磬混沌了片刻,现在终于听明白了圣上的话,她满眼惊恐,如何保母去子她不知道,但是稳婆的手不断用力向下,那种强烈的保护欲叫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阵力气,抬手扯开了自己口中塞着的柔软绢帕,丢在了一边。

  这个孩子是她深宫中唯一的慰籍,为什么要把它留下会这么难,要她没有半分生趣地陪伴在皇帝身侧,看他一个又一个地宠爱新人,做一个金尊玉贵的花瓶,早一日死和晚一日死又有什么区别?

  “生孩子是我来生,要死也是我去死,凭什么把它拿出来?”她唇角有些被咬出来的血迹,对圣上的态度却近乎癫狂,“我就想要这个孩子!”

  她大喘着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气得已经说不出了,只能恨恨地盯着圣上看,好像两人不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帝妃,而是杀子的仇敌。

  这种时候当事人往往都没有什么理智,但是局外人却一清二楚,宁越见贵妃疼到已经没有半分清明的神智,反而要弄巧成拙,连忙让宫人抱住了贵妃的身体,把布塞回去,自己与显德跪在地上请圣上移驾。

  “娘娘如今怕是有些疯魔,还请圣人体恤则个。”

  宁越见圣上便坐在贵妃的一旁,不理旁人,总不能对圣上大不敬,回身从贵妃妆奁里拿出一枚精致的香囊奉给圣上,含泪道:“圣人瞧在娘娘为您费了这许多心血的份上,还请暂且离开产房,叫贵妃留些力气生产。”

  那香囊刺绣精致,与京中式样有别,看得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饶是圣上的心神都放在郑玉磬的身上,听到宁越这样说也略有些分神,他想起来郑玉磬晨起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亲他,亲手为他整理衣裳时说的小物件,大抵就是这个了。

  她从前闲来无事总是为孩子做些小鞋小帽,就算是动手缓慢,做的总不满意,也足以叫他这个做父亲的艳羡非常,玩笑抱怨了几次,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这样怀胎辛苦的时候做了一个,当作给他的惊喜。

  他原本已经拥有了期盼的一切,却又轻易地同她翻脸,伤了音音的心。

  她绣这些的时候有多欢喜,想来现在就有多不愿意看见他。

  显德瞧着圣上神情松动,也劝了劝,趁着贵妃如今忽然有了力气,圣上若是离开或许还有更多的可能。

  最终圣上看了一眼郑玉磬,还是坐到了屏风外面,一个她瞧不见、却又离得十分相近之处。

  月落日出一天只有一次,但是在这短短的间隔里,锦乐宫却经历了反反复复几个凶险的来回,最终,在鸡人报晓的第三声过后,殿内的贵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没了声息,旋即殿内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圣上骤然从坐榻上起身,内殿的稳婆和宫人疲惫却尽量轻柔地将孩子擦洗干净,抱到了圣上面前,躬身道贺:“奴婢们恭喜圣上,贵妃娘娘诞下了一位皇子!”

  太医们也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圣上在内殿,估计那两三个年纪大的已经累得瘫软到了地上。

  任谁被半夜从高床软枕的美梦中被提起来,还在圣上的注视下为贵妃施针、讨论该用什么汤药,只怕都是一样的反应。

  “贵妃怎么样了?”圣上匆匆瞧了一眼这个孩子,同废太子当年出生的情形确实很相似,那丝作为人父的欣喜还没涌上心头,面上便添了忧色:“她人好不好,可要用水?”

  稳婆们正打算领赏,听见圣上这样相问,忍不住都是一愣,但到底见多了妇人难产,福身恭敬答道:“奴婢请枕珠姑姑用巾帕蘸湿洁净温水,娘娘如今下||体疼痛,喝是喝不下去的,润一润唇,睡一觉才会恢复得更好些。”

  平常人喝水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但郑玉磬的身子才遭受重创,就是呼吸也懒得呼吸了。

  “圣人?”显德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贵妃娘娘平安诞下了十殿下,不知道该依何例赏赐?”

  他也是做奴婢的,知道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辛苦了这么久,自然也是想多得些赏赐,圣上赏的越多,贵妃的面子也就越好看。

  那种紧绷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是贵为君主,都有些撑不住,圣上便是再怎么喜欢这个小儿子,也累到没心情了。

  “叫人进去瞧瞧贵妃,有朕在,不必避嫌。”圣上看了看自己那个无牙的小儿子,勉强笑了笑,想要抱一抱却没有心力:“叫人把锦乐宫侧殿收拾出来,朕稍微躺一躺,不要扰了贵妃休息。”

  罗韫民听了这话立刻便起身进去为贵妃诊脉,岑建业作为贵妃最常用亲近的御医也一同进去探望,宁越累了一夜,知道这两位此时必然不会戕害贵妃,也同样清楚圣上便是铁打的身躯也熬不住回紫宸殿,连忙出去安排张罗。

  “贵妃若是醒了,立刻派人过来知会朕起身,旁的事先放在书房里,晚间朕再回去。”

  圣上头疼得厉害,想了想从前的旧例:“贵妃此遭辛苦,宫中也许久不闻喜事,只是她位份在这,已经不好加封,就按诞育皇子的份例,再翻三倍赏赐宫人,皇子出生三日,宫中不设宵禁,每夜燃放铁花。”

  历代君主几乎都是在东宫时便有了自己的嫡长子,说起皇帝的嫡长子降生该如何封赏,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旧例可循了,废太子出生的时候是按照皇长孙的份例来的,比起自己这个刚出生的弟弟寒酸了许多。

  显德听圣上三句不离贵妃,就知道这一胎是子凭母贵多些,使了眼色去让小黄门到外面传旨,自己随着圣上从殿内暖阁到已经收拾好了的侧殿。

  ——虽然圣上歇在刚生完皇子的嫔妃宫里这十分离谱,但奈何贵妃生产时圣上已经将更离谱的事情都做过,所以其余的太医们接过了宁越提前备下的额外谢礼,不约而同地识相闭嘴了。

  惠妃与丽妃见圣上进去时就已经睡意全无,等到听见内殿婴儿的哭声与众人的恭贺声,知道这一夜的熬煎总算是过去了,哪怕心里有千般玲珑的心思只能暂且放下,准备打起精神给圣上道贺。

  然而左等右等,太医们都出来向两位妃子行礼问安了,可始终不见圣上。

  显德等帐中的呼吸平稳了些,才有心力偷闲喝了一盏提神的浓茶,出来安排后面的事情,见到惠妃和丽妃的时候还稍微有些惊诧,大约是已经把这两位在外面冻了一夜的嫔妃给忘记了。

  锦乐宫里的人要么注意圣上,要么注意贵妃,她们二人回去也不好回去,留下也不好留下,可惜这种时候也没有人想到为两人解一解围。

  “两位娘娘等候辛苦,圣人有旨,吩咐您二位回宫休息,”显德迅速反应过来自己面色的不妥当,仍旧换上了谦恭温和的笑容,“奴婢吩咐人抬轿辇过来。”

  守了一夜就是这样的结果,惠妃稍微能忍耐一些,额外多叮嘱了几句育儿之道,请内侍监转告贵妃,丽妃却没有那么大的肚量,气得哼了一声,搭了宫人的手往外去了。

  “总管,已经要到辰时了,御书房外还有好几位大臣求见……”

  显德手下的人已经出去传过了旨意,回来时却带了外间的消息来,只是圣上还在贵妃宫里睡着,这着实有些难办:“相公们有事要同圣上相议,也想借机向圣上道喜。”

  紫宸殿里调|教人是有分寸的,内侍们传旨的时候当然不会说起圣上半夜闯到贵妃榻前这般惊世骇俗的话,大臣们知道圣上后宫内时隔多年又有新生的皇子当然想着恭贺。

  不过宰相们也奇怪圣上这一回怎么不似往常,在内廷里略坐一回,便迫不及待地同臣工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你问我,我问谁去?”显德望了望主殿和侧殿,叹了一口长气,“若是真的有事,就请几位宰相辛苦,上个折子,圣人今天怕是见不了外人的。”

  左右宰相府里也有幕僚,这些大多数不用他们亲自动手,麻烦些便麻烦些。

  那内侍应了,但没有圣上明确的旨意,他还是有些害怕,“总管,您说圣人醒来之后会不会……”

  “等着吧,”显德打断了他,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御书房里相公们的想法了:“贵妃娘娘生下了皇子,以后御书房里有的闹呢!”

  长安纵然繁华,可除了那几个重要的节日,圣上很少会额外放灯和燃火树银花,当明灯被禁军齐齐点燃的时刻,没睡的人家几乎都披了衣裳起来,和坊内的邻居一同赏看。

  圣上得了新的皇子,这样的消息除了朝廷重臣,平民是无法知道的,只能互相议论猜测宫中到底是又有了什么喜事,以至于圣上会这么高兴。

  很快,消息从“圣上新得了一件稀世珍宝”传成了“圣上派出去的军队新剿灭了一个邻国”。

  就在这样难得的欢腾里,清平坊里却独有一处院子紧锁房门,连灯烛都没有点,仿佛绝世独立。

  不过在众人的印象里,这个小院子里住着的一位男子一直身体不太好,另一位不解风情,或许早早便睡了,注意不到这样的盛况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里面被认为早已经睡下的男子,现在却正站在皎洁月光之下,凝望长安灯火最密集处,静默不语。

  月影下的男子长身玉立,莳弄那一枝被养在土里的桃花枝。

  他作为秦君宜离开长安时是一个不冷不热的日子,她像是只餍足的猫儿一样,又像是鱼儿一样滑不溜手,妩媚满足地吮去他眼角的泪,吃惊又得意:“原来郎君这里真的这样敏感,亲一亲都不成?”

  但是当他作为卫皓奉命到外地,再度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她大概已经生产了。

  同住一处的宇文高朗正在月下劈柴,他是个鳏居的武夫,虽说三殿下从来没有薄待他,但他自从丧妻后再也没有续弦的心思,因此萧明稷安排他与这位卫郎君同住。

  说是这位卫郎君身体比较弱,须得一个人帮扶些才能过下去。

  然而单独请仆人服侍,殿下又不大放心,因此将这个人安置在了他的住处,一来武官的住处方便隐蔽卫郎君,二来也不叫他成日练武,一根筋似的,把脑子都练没了。

  殿下因为一些原因不好将卫郎君放在自己身边,所以放在他的身边,做事也方便一些。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夜空中的热闹繁华,见“卫皓”正在替桃花浇水,难得留恋天上的绚烂,不觉微有些奇怪:“卫郎君,你们这样的文人墨客,这个时候不该喝些酒,诗兴大发吗?”

  好像良辰美景,这些不太得意的文人墨客都容易生出比较悲凉的情绪,借景写人,伤感怀才不遇,但是卫皓却从来不这样。

  他识文断字,做事也常有妙策,但好像从没见过他写诗作词。

  “这有什么好作诗的?”秦君宜哑然一笑,将手中水瓢放下:“诗词是有闲人做的,我这个人从不写这些东西。”

  “那你就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宇文高朗自己便经常被同僚说无趣,但觉得卫皓可能比他还无趣:“今天又不是过年过节,前天好像圣驾还出行了,今夜就放铁花,这是什么道理?”

  高大的宫墙隔开了两个世界,悲喜互不相通,外面的人想象里间的森严与奢华,里面的人向往宫外的天地广阔。

  “不外乎是圣人得了珍宝、边关传来大捷……”秦君宜缓了缓气,苦笑道:“又或者,是得了皇子,这也是最有可能的。”

  只有那个圣上最钟爱的女人生了皇子,圣上才有可能这样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般的大肆庆祝……他昨夜里蓦然有些心慌,却没往那方面去想。

  若是她也死在了产房里……那从此他在尘世间大抵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去恨的牵挂了。

  他想了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男子给予她所有最好的东西,她也得偿所愿,还能有什么值得人去担心的?

  但是果然,在他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便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

  但是今天,圣上便没有上朝。

  他即使是当年也只是正八品,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观察晨起的车辙却不难发现车痕并无几条,不似有贵人路过的样子。

  圣上并不算是耽于女色的君主,身体也还算康健,禁庭春色无数,也不见为谁误了朝政。

  除非是贵妃生产,又或者是宫里有资历以及与圣上感情好似先皇后的人去世,圣上才会特意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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