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55章

作者:衔香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柔嘉虽不懂行价,但一路上买了吃食换算了一下,估摸着这算是颇为可观的了,又听她方才说她的官人孩子皆死在了大火了,这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撑着,便是知晓了她的容貌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前来招惹,当下便下定了决心:“我答应。”

  “是个爽快人!那你以后便叫我一声二娘吧。”柳二娘越看越觉得值当,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这却把柔嘉问住了。

  她虽不受宠,但她娘的名号这大缙却是无人不知,因此她的封号也流传甚广,柔嘉愣了愣,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雪浓,我叫雪浓。”

  “这名字起得好。”老板娘由衷赞叹了一句,又叫人打了水,拧了帕子给她,“擦擦吧,既到了我这里,这店里也没什么旁人了,不必这么装着了。”

  柔嘉紧赶慢赶了两日,闻言也没拒绝,换了两盆水,脸上的姜黄粉才洗净。

  当她洗完脸转过头来的时候,饶是见多识广的老板娘也不由得有些震惊,愣愣地盯着那张清绝的脸看了许久,半晌一回过神来,又改了口道:“你以后还是涂着这粉吧,这般模样未免也生的太好了些。”

  柔嘉拿下帕子的时候便担心她会因为怕这张脸招惹麻烦而赶她走,幸好没有,她微微松了口气:“多谢二娘。”

  柳二娘虽是答应了,但拿下门板,收拾着闭店的时候时不时瞟过一眼她的侧脸,又有些疑虑:“我瞧你这气度,原先的主人家应该也是个大富大贵之家吧?你长得又这么好,你那夫君怎么能舍得放你走,会不会追过来?若是真的追过来,我这小铺子怕是也留不住你。”

  一提到从前,柔嘉坐在这间街角拥狭的当铺里,忽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那坐在皇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真的都离她远去了。

  直到看着那被蜡烛熏黑的墙角,她才切切实实地安下了心,再说起这座围困了她许久的皇城也变得云淡风轻了。

  “的确是个大家庭,我夫君……他要大婚了,对方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姐,和他很相配,等他们婚后琴瑟和鸣,大约不久就会忘了我,自然也不会再多费力气。”

  原来是要成婚了,恐怕是怕被大妇折磨才要逃出来吧……

  也是,这般姿色放在后院里,哪个正头夫人怕是都不能安心。

  柳二娘有些可怜她,安慰了一句:“行了,别想着他了,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么?就凭你这般姿色便是天子也是嫁得了的,从前先帝时风光无限的宸贵妃不就是二嫁之身么?我瞧着你这模样未必就比那宸贵妃差,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一听到嫁给天子,柔嘉不由得一噎,慌忙岔开了话,勤快地帮着她收拾东西:“我没这个心思了,只想好好地活下去罢了,二娘,你在做什么,需要我帮你打下手吗?”

  “不用,你就帮我掌掌眼得了,我是在替一个故人修补印章,这活计你可做不得!”柳二娘生性宽厚,对她并不严苛。

  “篆刻么?我可以试试。”

  柔嘉笑了笑,她生父正是个顶顶有名的篆刻大师,若非如此,以他们的家境断不可能和当朝太子搭上关系。

  她自小从刚懂事起便经常被父亲抱在膝上看他刻章,稍大一点,便被他把着手教,尽得父亲的真传,只不过后来一直被养在宫里,没有机会也不需要动手罢了。

  “你真的能行?”柳二娘有些狐疑,但瞧着她一脸笃定的样子还是把东西送了过去,“你可要留些心,这是一个故人托给我那死鬼丈夫修补的,可我那丈夫年里烧死了,不得已我才硬着头皮上的手。”

  “放心吧。”

  柔嘉别的不敢说,但论起手艺来信心满满。

  只是一拿到那玉章,摸到那熟悉的篆刻的手法,分明和她父亲如出一辙,柔嘉忽然觉得重如千钧,颤抖着声音问她:“二娘,敢问你这故人是谁?”

  柳二娘不知她为何忽然激动,如实地回答道:“是一个结识了多年的老友了,和我那先夫颇为交好,但我嫁过来的晚,不知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只记得这位故人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会过来一次。只是他去年就没来过了,今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我不过是不想负人所托罢了。”

  “那你这老友是何模样,是不是身形修长,略有些瘦削,高鼻深目,一派书生气,看着很是英俊儒雅?”柔嘉忍不住站了起来。

  “英俊儒雅?”柳二娘扑哧笑了,“不不不,他和这个完全沾不上边,面目格外狰狞,总之是个神出鬼没的人,说不定今年会来也说不定,到时候你看看就知道了。”

  “原来不是……”柔嘉一瞬间失落地又坐了下去。

  她父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在幻想什么?

  如果父亲没死,他那么爱他们母女怎么会不来找她们呢?

  这印章,大约只是父亲以前随手赠给人的吧。

  柔嘉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古怪的念头,专心拿起了刻刀,修补着那已经被磨损的几乎快印不出字迹的刻章。

  她手法格外娴熟,一拿起刻刀来,柳二娘看到她的姿势瞬间便知晓这是个熟手了。

  不一会儿,柔嘉便将那章修补完了,精细小巧,比之磨损之前愈发秀气。

  老板娘摩着那方小巧的印章,神情愣了片刻,由怀疑,到震惊最后到欣喜,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肩:“你这手艺可不俗啊,既精致又秀雅,比起坊市里卖的那些胜上十倍百倍。当今陛下正在推行女学,那些大家闺秀们纷纷进了书院,你这手艺定然会讨的她们欢喜,简直就是一只进财的貔貅啊!”

  柔嘉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柳二娘脑海中飞快地打着算盘,“你没做过生意,你不懂,这些大家闺秀们最不缺钱,只要让她们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用强撑着这铺子了,就靠着这篆章都享不尽的富贵!”

  她实在是激动,简直像是捡到了宝一般,恨不得把她供起来才好。

  柔嘉被她吹捧的晕晕乎乎的,头一次有了充实的感觉,晚上躺在阁楼里的时候连身体的疲累都顾不上,只想着赶快天明吧,赶快开始新的一天……

  *

  皇宫里

  皇帝此次春狩只待了七日便回了朝,结束的有些意外的早。

  一回到宫里,他便整日沉着脸,阴郁的模样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柔嘉公主和六皇子迷路了一日,找回来之后便被禁了足,被重兵把守在猗兰殿里。

  皇帝一回宫便禁足了公主,宫里的气氛随之凝重了下来。

  周明含知晓柔嘉跟皇帝的关系,忽听到被她被禁足严惩的消息,不由得心生疑惑。

  辗转了一夜,她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柔嘉公主根本就不是被禁足了,她大概是根本就没被找回来,而是逃跑了吧!

  皇帝这么下令恐怕只是在维护她的名誉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得心跳砰砰,大着胆子想去太极殿试探一下。

  太极殿还是像从前一样,高大肃穆,只是殿里的宫人愈发的小心,生怕冲撞了陛下。

  周明含前去通禀的时候,正瞧见齐成泽灰溜溜地从习武场里出来,衣服上满是尘土,愈发心生疑惑,也顺着习武场走过去。

  刚走到门边,一入眼正瞧见萧凛正穿着一身单衣叫着人前来跟他比试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发泄呢。

  “一个个都没吃饭吗?”萧凛冷声斥道。

  又掀翻了一圈,侍卫们一个个满头是汗,躺在地上挣扎着快爬不起来了,目光哀求地看向张德胜。

  “陛下,已经操练了一上午了,要不今天就暂且到这里吧?”张德胜给他递着擦汗的帕子,斟酌着劝道。

  萧凛接过了帕子,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不行,那你来陪朕操练吗?”

  让他来?

  他满身赘肉,走几步都喘,怎么敢跟这个实打实领过兵上过战场又一身腱子肉的皇帝比试啊?

  那还不一拳就被砸成了肉饼……

  张德胜连忙摆手,脸上赔着笑:“不不不,奴才哪儿敢,您随意。”

  萧凛冷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正要继续点人的时候,忽看见了周明含不知何时站在了场边,微微皱了眉,没再继续。

  “参见陛下。”周明含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碎步走了过去请安。

  一抬头看到他满头是汗,犹豫了一会儿,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帕子递了过去:“陛下要擦擦吗?”

  那帕子上绣着一只文竹,萧凛掠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径直拿了张德胜递过来的帕子:“不必了,你来所为何事?”

  周明含见他不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含领的是侍读女官的职,前些日子一直在陪永嘉公主读书,如今也该轮到柔嘉公主了,她虽被禁了足,但明含想着读书这种事想来也是应当不妨碍的,因此想问问陛下能不能放明含每日进去?”

  一提到柔嘉,皇帝刚发泄完稍稍舒展一些的神色顿时又阴了下来,沉着脸随手擦了几下,而后将汗透的帕子重重丢到了托盘里:“不用了,她犯了错,谁也不许去看她!”

  果然是不许人进去。

  周明含的猜想印证了大半,心情一时间极度复杂,有些干涩地开口:“那敢问公主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您发了这么大的火呢?”

  犯了什么错?

  欺君之罪是不是大错?

  便是砍了头也不为过。

  但就算犯了错,她也是公主,是他的人,容不得他人打听和质问。

  萧凛倏地冷了脸,目光不善地看着她:“你逾矩了,这不是你该问的。”

  周明含从未被他当面训斥过,猛然抬头,只见他神情凝重,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连忙退后行礼:“是明含不对,明含也是担心公主,望陛下见谅。”

  担心公主,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放出走失消息的时候,连永嘉都在山上找了一天,却并不见她的身影。

  萧凛隐隐有些不悦,忽然厌烦了她这副滴水不漏的样子:“柔嘉既是在禁足,那你在宫中也无事,不如便暂且回去吧,等她什么时候出来了,你再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她赶回去吗……

  周明含一阵惶恐,不知是哪里触怒了他,她张口想解释,可萧凛却径直背了身。

  “朕累了,所有人都下去吧!”

  他的话不可辨驳,周明含无奈只好告了退。

  一回到这大殿里,刚出的汗瞬间冷了下来。

  往常这般时候,她应当是倚着窗子在看游记,或是坐在软榻上绣着帕子,萧凛下意识的看过去,可那窗边没人,软榻的篾箩里只有一个绣到了一半的帕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冷冷的扫过一眼,又抬步往内室里去,可一入门,便瞧见了那个特意为她梳妆添置的梨木妆台,台面上静静地摆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簪子,提醒着她是如何精心谋划背叛他的。

  萧凛沉沉的看了一眼,攥紧了拳,朝宫人吩咐了一句:“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若是再敢让朕看到一件,朕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宫女们被他的话吓得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将帕子,首饰还有衣物全都收拾了走。

  原本散落的时候这些东西看着并不多,可看着她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抱着东西来来回的进出,萧凛才骤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一点一滴渗透到了他的生活里。

  东西一拿走,他原本就简约的内室更是显得有些空旷。

  当宫女试图将那床边的信拿走的时候,萧凛忽然皱了眉:“这个不许动。”

  宫女连忙后退,收了手回来。

  那信虽只刚送来一日,却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

  那是他派去盯着她的人传回来的回信,上面一点一滴记录了她所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萧凛一想到她不愿做公主,却宁愿在庐州的一家小当铺里当个伙计便忍不住怒火中烧,拿起那信正准备撕掉,可一看到那信上说她因为刻章手都被磨红到起泡了,心底又控制不住地抽疼。

  当初他就算用了些手段逼她,也从未想伤害她。

  可她非要离开,离开他就是要去过这种出卖体力的日子吗?

  简直不知好歹!

  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等到她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回到他身边?

  萧凛重重地拍下了信函,不再去想她的一切。

  然而习惯了两个人睡,一个人再躺在这空荡荡的大床上,他忽然难以入眠。

  往常她虽然睡觉很安静,也很没存在感,但总是躺在他一伸手就能抱到的位置,即使什么都不做,抱着她也格外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