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12章

作者:衔香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阿木勒一愣,亦是没想到这位看着娇娇弱弱的公主为了拒绝他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但顶着各色的眼光和周围人的议论,他又觉得被驳了面子,大有被看轻了的意思,不由得恨爱交加,反倒越发生了想将人夺到手的心思。

  西平方才还有些羡忌这位中土的公主,羡慕她的幸运,嫉妒她的美貌,此时却只剩下怜悯了,她有些不忍,扯了扯王兄的袖子低声劝道:“要不算了吧?”

  可阿木勒怎么肯放弃到手的王位和美人?

  他眼中滑过一丝阴鸷,声音越发坚定:“公主何必这般自轻,俗话说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咱们西戎没有中土那么讲究,什么荧惑,什么守心,在我们看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天象而已。再说了,便是不成,您依旧是大缙赐给我们的最尊贵的公主。公主若是不信,阿木勒现下便再多加两成岁贡!”

  又追加了两成,现下已然是五成了,这是铁了心要求娶她了。

  在场的众人无不哗然,各色的眼光齐齐地看向她,间或还有一二起了哄的,高喊着要她主动开口答应的,看的柔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也有一两个有些同情的,毕竟那西戎的王已经老的快死了,这阿木勒王子又生性残忍,姬妾无数,这样一个娇怯的美人若真是嫁到了那苦寒之地,还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柔嘉站在那里,只觉得偌大的殿堂逼得她已经快没有立锥之地了。

  五成,便是在大缙,也算得上一桩极为丰厚的礼,何况又牵扯到邦交之事,她拿什么替皇兄拒绝?

  灼灼的目光逼视着,柔嘉退无可退,一偏头,却看见桓哥儿站在宴席一侧的帘后,脸色涨的通红,额上青筋凸起,大约是看明白了她现下被逼迫的处境,愤怒地想要冲过来赶走那些人。

  他挣扎着想要过来,却被小泉子跪在地下死死地抱住了腰,钳住他双手不许他冲上殿。

  柔嘉一看到桓哥儿愤怒的抓着门框不愿松手的样子心里便止不住地酸涩和难过,但是她现下已然自身难保了,不能再白白地把桓哥儿拖下水。

  于是硬是憋回了眼泪,忍住了悲痛,对他挤出一个笑来。然后在宽大的袖子底下遮掩住手势,悄悄地让他回去。

  一连劝了好多次,桓哥儿大抵也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什么的,终于松开了手,放弃了挣扎,红着眼圈被小泉子抱了下去。

  柔嘉看着那小小的一个身影彻底消失,眼泪已然有些控制不住。

  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便是要和亲,也不能以这般姿态,于是慢慢收回了眼泪,仍是转过了身来。

  太后离得近,目睹了一切,眼下只觉得十分快意,她看似好心地问道:“柔嘉,你觉得这婚事如何?依哀家看着,这倒是两族难得的幸事,你说是不是?”

  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倘若再拒绝,倒显得她实在是不识大体了。

  即便这所谓的大体之下只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是见色起意,是令人恶心的威逼,但好像安上了这么一个名头,便从家国大义上将她压的死死的,一如当初逼死她母亲那样。

  她紧抿着唇,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手心已然掐的出了血。

  虽是公主的婚事,但这事说到底事关两国,最终能拍的了板的还是那坐在龙椅上的人。

  阿木勒对着大缙的宫闱往事略略知道一些,总归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远嫁到他乡兴许正中了皇帝的意。

  再一抬头瞧见皇帝神情平静,他便以为揣摩到了圣意,于是颇有了些把握地跪下来:“西戎是真心求娶柔嘉公主,恳请陛下看在我子民有难的份上赐降公主,永结两国之好!”

  柔嘉已然快撑不住了,也不由得提着心看向了皇兄。

  皇帝慢慢放下了杯子,神情掩映在灯火之下,看不分明。

  气氛正紧张之时,远远的宫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沉重的撞钟声,绵长悠远,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哀伤。

  “这个时辰,怎么撞起钟来了?”有不知情的朝臣探着头向外面望去。

  可那钟声响了三下,却并没有停,一声一声,哀恸低沉,到了第九声的时候,众人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是宫中的贵人薨逝的丧钟。

  但眼下宫中的贵人都聚在了这乾元殿里,还有谁呢?

  “难道是太皇太后薨了?”一位三朝元老颤着声音看向那远方的宫殿。

  恰在此时,前来报丧的太监满身风雪地推开了大门。

  看见那高台上的皇帝,他还未开口,便满脸是泪,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凄惶地道:“陛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宾天了!”

  “什么?”

  那消息传进殿里,一向冷静的皇帝腾地一下站起,情绪失控的险些站不稳。

  张德胜连忙扶了一把,跪着地劝慰道:“陛下,您节哀!”

  众人亦是震惊,纷纷跪了下去,大殿里方才还歌舞升平的气氛一扫而空,举目皆是压抑的哭声。

  柔嘉难以置信的愣在那里,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砸下来。

  太皇太后……薨了?

  那位如此可亲、待她如同亲孙女一般的太皇太后薨了?

  她喃喃地念了一句“皇祖母”,话还未出口,却觉得喉咙间涌上一股血腥气,整个人眼前发黑,几乎支撑不住。

  这世间最后一个真心实意待她的长辈也去世了。

  从今以后,她在这深宫之中当真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避风、可以苟安的余地了。

第15章 撞见

  太皇太后薨逝,举国哀恸。

  皇帝沉痛至极,下令以国丧之礼为太皇太后守孝,全国上下一月之内禁婚娶,禁宴乐,西戎的求亲也随之搁置。

  阿木勒大为光火,但碍于大缙的礼法又不得已,只得寻了借口在邺京多留上一个月,等着大奠过后再旧事重提。

  太皇太后不但生前帮助她良多,连她逝世后也冥冥之中替自己解了一时燃眉之急,柔嘉一想到这里更是悲痛到难以自抑。

  自听到消息起,她便一连数日地跪在庆福宫守灵,粗布麻衣,不食荤腥,原本便不甚丰腴的身材经此一遭更是消瘦了许多。

  等到了送太皇太后的遗体下葬西山那日,柔嘉清减的连腰身都细了一圈,仿佛一阵风过便能将她整个人吹折了腰。

  尽管她心诚至此,但这些宗亲一见她一身缟素服齐衰之礼,眼中的神情登时便古怪了起来,窃窃地私语着。

  “她怎么还有脸拜?真晦气,太皇太后的死说不准便是她的克的!”

  “就是,刚在大殿里承认了自己是荧惑守心的命格,转眼间太皇太后便薨逝了,这其中保不准便有什么关联。”

  “果然和她母亲一样,都是个煞星的命,萧氏皇族这是造了什么孽,祸事一个连着一个!”

  “那西戎人还巴巴地要娶她回去,也不知道娶了这个煞星回去,他们有没有福气消受。”

  “左不过还是看上了这张脸呗——依我看倒未必是什么煞星,倒像是话本里说的那些山精木魅,化了形专来吸人精气的。你瞧瞧她那双勾人的眼,一眼看过来,勾的那些人连魂都忘了!”

  闲言碎语,越说越离谱,染秋气得脸色发涨,柔嘉却是面色如常地经过这一张张或鄙夷或讽刺的脸,置若罔闻地拜了下去。

  皇祖母已然逝世,她不想在这送别的最后一程上还要扰了她清净。

  见她面不改色,众人忿忿却又无奈,毕竟是先帝亲自封了公主接进宫里来的,她们顶多是嘴上讥讽几句罢了,谁也不敢真的冲上去拦。

  只是这流言还是慢慢地传了开,回去的路上太妃太嫔们的马车不约而同的离了她三丈远,仿佛一靠近她真的会沾上什么晦气似的。

  柔嘉早已习惯,一个人回去也并不觉得冷落,但偏偏不巧,那马车的轴承不知何故坏了,一路颠颠倒倒,歪歪斜斜,一拐弯不小心剐蹭到山岩的时候,“砰”地一声,彻底断了开。

  然而一干宗亲瞧见是她的马车出了事,或是避之不及,或是视而不见,竟是没有一个人邀她同乘回宫。

  “这可如何是好,这天阴的厉害,估摸着是要下雪,西山又这样的远,万一回不去留在着山里怕是会冻出个好歹来……”染秋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皇家队伍忍不住有些着急。

  车队很长,他们不一会儿便被甩在了大后方,柔嘉原本也不指望他们会搭手,沉思了片刻对她道:“你让小泉子去找一找内务府的总管,让他给我们腾一辆运货的马车出来。”

  运货的马车,还不知道要被那些宗亲们怎么嘲笑。

  但比起体面来,她说的确实最实际,染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叫小泉子踩着深雪走一遭。

  山里是真的冷,狂风一刮,裹挟着暴雪天地间茫茫一片,风急雪骤,吹的这本就不甚结实的马车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风撕碎。

  左等右等,来人久久不至,柔嘉的手已冰凉,萧桓体弱,即便是坐在马车里,嘴唇也微微发了紫。

  染秋着急地想亲自去寻一寻,然而刚掀开帘子,那狂风夹杂着雪粒子便抽打的她睁不开眼,万不得已又缩了回去。

  正焦急之际,外面忽传来了一声扬鞭勒马的声音。

  “吁——”

  柔嘉掀了帘探头,风急雪紧中,只见一个身穿银白甲胄的人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握着缰绳神情复杂地注视了她片刻,最后一屈膝,重重地一拜:“臣高彦昌参见公主。”

  阔别多年,柔嘉再一次见到这位父亲从前的得意门生,心情亦是有些杂陈:“高校尉请起。”

  高彦昌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张梦寐已久的脸,半掩在狐裘披风中,眼如星子,鼻尖小巧,出落的比他想象的还要美貌许多,心头微微一动:“公主的马车这是怎么了,需要卑职帮忙吗?”

  柔嘉侧过身,只说:“不必了,我已遣了随从去找内务府的总管了,想必不久就会有人来了。”

  高彦昌担任禁卫军的司骑校尉,此次西山下葬的随行队伍正是归他统筹,听了柔嘉的话,他微微皱着眉道:“半途下了大雪,又起了狂风,雪天路滑,下山的路不好走,万岁爷下令停了队伍整饬,今晚暂且在山脚下安营扎寨,等雪停了再上路。内务府现下忙成一团,怕是没空调拨人来,卑职这里恰好有一辆马车,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与在下一同到前方大营去。”

  浓云黑沉沉的压下来,眼看着这狂风大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桓哥儿又冻的可怜,柔嘉也不好再推脱,于是客气地道了谢:“那就拜托高校尉了。”

  “公主不必这般客气,这都是高某分内之事。”高彦昌看着她这般疏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便是念在往日的情谊上,高某也定当为公主竭力。”

  柔嘉此时身陷囹圄,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垂下了头不再看他,抱着桓哥儿上了马车。

  高彦昌亦是没再开口,抬手替她放下了帘子,翻身上了马在前面开路。

  风声呼啸,雪满山林,一路默默无言,走走停停,直到夜幕下沉的时候,他们才赶到山脚下的大营。

  夜幕已经沉沉地坠了下来,西山的夜比之皇城更加深沉,远处燃着几堆熊熊的篝火,大营上插着一面黑金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掀开车帘,北风直直吹过来,吹的柔嘉抱着肩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形有些摇晃。

  高彦昌见状连忙伸出了手搀扶了她一把,柔嘉才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

  一落地,她有些不习惯和男子离得这么近,稍稍偏身一避,客气地说了一声:“劳累校尉了。”

  她真的是长大了,再不像从前那般跟在他后面软糯糯地叫着彦昌哥哥,高彦昌几不可察地苦笑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

  两个人默默无言,走到了搭到一半的帐篷前,迎风并肩站着,衣袂随风扬起,一时间沉默的有些尴尬。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还是柔嘉先开了口:“多谢高校尉今日之帮助,待柔嘉回宫后定当备下厚礼加以赏赐。”

  高彦昌看着那灯火掩映下那张极为美貌的脸,心底砰砰直跳,不知怎的忽然脱口而出:“彦昌不要什么赏赐,彦昌只想……”

  他还想接着说,柔嘉却是背过了身,轻声制止了他:“高校尉。”

  高彦昌看到她鬓间簪着的那朵白花,自觉失言,默默退后了一步告罪:“是臣唐突了。”

  太皇太后刚下葬,高彦昌知晓她是个重礼之人,大抵没什么心思谈论男女私情。

  但前些日子西戎在万国来朝的大典上求亲的消息闹得那么大,他便是没亲眼所见,但听着旁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形也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眼下眼见着国丧便要满了,西戎人势必又会再次提起来,这一次她还能侥幸逃过去吗?

  高彦昌看着她清瘦的侧脸,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潜藏已久的话:“公主,眼下西戎的人虎视眈眈,微臣不能眼睁睁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您若是愿意,微臣便以咱们进宫前已经指腹为婚为理由向陛下陈情,求陛下把您许给微臣,您……您是否愿意?”

  他说到最后一句,一个五尺男儿也有些脸红,有些无措地瞄着她的反应。

  一连两次当面被人求娶,柔嘉脑子里乱哄哄的,面颊亦是涨的微红。

  但她从未生出过异样的心思,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温和地摇摇了头:“彦昌哥哥,柔嘉在心里一直把你当哥哥。何况我先前在大殿上已然自毁名声,如今这大缙的王公贵族皆知我命属荧惑,天煞孤星,恨不得避的远远的,更不要说求娶了。高家也是勋贵之家,只怕老夫人容不得我进门。”

  “再说,因着我母亲之事……”她顿了顿,对着故人提起仍是有些难堪,微微垂下了睫,“我和桓哥儿如今的境遇你也知道,并不得皇兄欢喜,我并不想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