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58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重生 古代言情

  崔氏碰了一脸灰,面色讪讪,不甘心将话咽下去,只能自顾自道:“方才我带着阿翎从平康坊过来时,远远的好似见到了八王殿下,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两人走得有些近,我本以为是你,可现下看衣着……哎,隔得有些远,大约是我看走了眼吧,你别放在心上,新婚燕尔,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崔氏一面观察月芙的脸色,一面又絮絮叨叨说了两句暗示咸宜公主脾气大、难伺候的话。

  月芙的心里起了个疙瘩,有些听不进她的这些唠叨,打起精神应付两句,便匆匆告辞。

  素秋将崔氏的话都听在耳中,上车后,迟疑着劝两句:“娘子,崔大娘子兴许只是信口胡言,她素来是这样的性子。又或者,殿下身边的娘子,是哪位公主也说不定呢。”

  月芙叹一口气,摇头道:“不论她说的真假,回去问一问殿下就知道了。”

  她相信赵恒的为人,即便心里有些难受,也不想只听旁人的一句不知真伪的话便先在心中埋怨他。

  素秋见状,不再说什么。

  东西市是长安城中商贩云集的地方,往来行人络绎不绝。马车行到东市与平康坊之间的道上时,遇上一阵壅塞。

  “娘子,前面的好像是殿下。”车夫朝前张望一番,赶紧回身告诉坐在车中的人。

  月芙听罢,忍不住掀开车帘,循着车夫指的方向看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的确有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正牵着马儿,沿路慢慢前行。

  他身边除了杨松等两三个侍卫,也的确如崔氏所说,还有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他们背对着这边,缓慢前行,偶尔说一两句话,皆没有察觉身后的注视。

  月芙仔细辨认了片刻,才认出那名年轻女郎,正是先前皇帝、太子等人为赵恒挑选的王妃人选,王家十四娘。

  “娘子,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素秋显然也看到了,越发小心翼翼地问。

  就连车夫也察觉到不对,一时不敢吱声,有些后悔方才的心直口快。

  人群前方的赵恒将王十四娘送至马车边,站在一旁看着她登上马车。

  月芙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重新坐回车中,道:“算了,不必过去,先回府吧。”

  只是,车夫才应一声“喏”,拉着缰绳继续控制着马儿缓缓前行,要在路口处朝西面行去时,前方的赵恒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马车。

  他瞥见车夫有些为难和闪躲的神色,不禁皱了皱眉,冲身边的杨松交代几句,便将手里牵着马的缰绳递出去,转身逆着人群前行的方向,朝马车行来。

  “娘子,殿下看见咱们的马车了,就要过来了。”车夫在前面小声提醒,将马车停到路边,主动下去,向赵恒行礼,掀开车帘。

  素秋左右看看,自觉地下车,将月芙身边的地方让出来。

  月芙咬了咬下唇,忍着满腹疑云,冲赵恒微笑,道:“我才去一趟东市,正要回府,可巧遇见殿下。殿下可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若有,我便先回去,不打扰殿下——”

  话还没说完,赵恒已经面无表情地大步登上马车,阖上车门,沉声道:“回去吧。”

  “喏。”车夫连忙应声,重新赶车上路。

  车轮缓慢滚动,车身摇摇摆摆。

  月芙低着头,好半晌没有说话,更没像以往那样,主动往赵恒的身边靠近。

  赵恒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慢慢道:“今日的事情都已处理完了。”

  “哦。”月芙的回应十分简单,似乎不大想说话,更没有直接问方才的那一幕。

  赵恒反而觉得有些局促,一时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成了一句疑问:“今日怎想起要来东市?”

  月芙依旧低着头,一眼也没再看他,道:“我找了些料子出来,送来给东市相熟的绣娘,做几身衣裳。”

  “嗯。”赵恒见她问话就答,却仍然不问方才的事,越发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又道,“今日是几时起的?我走时,你还睡着……”

  说到这儿,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月芙已然抬起头,用一种失落又惆怅的眼神无声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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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郎君

  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与他对视, 红润地唇瓣抿成一条线,目光盈盈,看起来既委屈又可怜。

  赵恒在她地眼神里先是不自觉变得面目严肃, 然后又慢慢软化。

  他搁在膝上的一只手悄悄收紧, 迟疑了好一会儿,慢慢凑近几分, 试探着问:“生气了吗?”

  月芙扭开脸,有些不想同他说话,只轻轻哼一声, 便重新低下头捏着系在腰间的香囊, 不住地揉捏。

  她从前是不敢这样的。

  在家中的时候,与继母不亲近,下面又有一双弟妹, 她从来都只能做个知礼懂事地长姊。在杜家地时候,尽管杜燕则口口声声说着将她放在心上, 但面对赵夫人的为难, 却从没哪一次真正替她说过一句话, 她自然更过得小心翼翼。

  只有在面对赵恒的时候, 才会偶尔不自觉地袒露任性娇气的一面。

  就是这样,她也不敢真的生气,只是不吭声地等着赵恒的反应。

  然而,许久过去,都没等到任何回应。

  月芙忍不住悄悄抬眼朝旁边飞快地看过去。

  赵恒坐在旁边,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心里涌起一阵凉意, 随即一点点忐忑起来, 生怕反而因此惹恼了他。

  可若现在就主动示好,她又心有不甘。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一路无言,直到回到府中。

  下车时,月芙一手扶着车缘,一手伸出去想扶着素秋递来的一边胳膊。

  只是,还没等素秋上前,赵恒已先一步托住月芙的手肘,待她稳稳地踩到地上后,又立刻松开,道了声“我去书房”,便转身大步走开。

  素秋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连忙过来故作轻松道:“天热了,昨日冰了些醪醴,娘子要不要饮一小杯?”

  月芙颇有些无精打采的,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往庭中走去,直到进了屋,将发髻上的珠钗、铜篦除下来,才后知后觉道:“去弄些来吧,我想饮一杯——多取些,你们也分几杯。”

  素秋愣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醪醴,这才赶去后厨,再回来时,手里提着食盒,从里头取出半壶醪醴,倒进酒盏中,递到月芙的手边。

  浓稠的酒浆在盏中显得有几分浑浊,微微晃动,便散发出芬芳馥郁的气息。

  月芙捧着酒盏小小地饮了一口,微微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淌进腹中,总算暂时压住心中的情绪。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方才去了书房的赵恒踏进屋中,手里还拿着一册书。

  见月芙正捧着酒盏喝酒,他不禁皱眉,挥手让其他人出去,一言不发地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将酒盏从她手中取走,道:“怎么喝起酒来了?便是不高兴,也不能胡乱喝酒。”

  他这是以为她在借酒浇愁呢,月芙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一向温柔的脸庞上浮起一层带着薄怒的绯色,小声埋怨道:“殿下知道我不高兴,却什么也不说。我哪里胡乱喝酒了?不过是喝一盏消暑罢了。”

  “只喝一盏?”赵恒有些不信,指着她手边的那半壶道,“那为何还有这么多?”

  月芙随即反驳:“余下的是要给素秋她们分着一道饮的!”

  赵恒愣住了,看着那半壶醪醴,难得有点不好意,只好强装镇定,抿着唇道了声“那就好”,可一转眼,对上月芙红扑扑的愤怒脸颊,又软了下来。

  他叹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把方才放下的那本书一声不响地推过去。

  月芙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伸出手翻了翻。

  那册书看起来古旧,书页已然泛黄,装订的线也微微松动,在周围留下一圈细细的绒毛。里头的文字有两种,月芙虽不识得,却看得出来,其中一种和上次她在书房翻到的那卷图册中的极像,应当是龟兹文。

  “殿下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认得。”月芙只翻了两页就不翻了,闷闷地说。

  赵恒伸手想抱她,可看她情绪不好,便先收回手,斟酌一番语句,解释道:“这是数年前,我从一位自天竺来的游历僧人手中购来的一册书,记载了许多异域草木的习性。其中提到一种产于天竺的花,经处理后可入药,于一些顽疾有极佳的效果。今日王十四娘在东市,就是要向从西域来的商贩们询问培育此花的法子,恰好偶遇我,因听闻我府中藏书颇多,尤以西域孤本为主,便来向我打听了一番。”

  月芙慢慢抬起头,看赵恒一眼,又看那册书一眼,问:“她为何要做这些?”

  赵恒见她情绪缓和下来,声音也跟着放软:“她母亲患病多年,从去岁开始,有一位游医调了常服的方子,其中增加了这味药,效果极佳。只是这味药只有每年从西域商人手中采买,价格高昂是一回事,若遇上战乱、天灾,商路不通,便无药可用。她便向商人们买了种子,打算带回兖州去试一试。”

  “原来是这样。”月芙的脸色已经彻底放柔,将那本书合上,道,“那殿下是否要尽快将书送去给王十四娘?”

  她一向很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稍稍放肆些,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这一番话,她已听进去了,心中的委屈和难过也平复了。

  赵恒见她仿佛已不生气了,这才重新伸手,轻轻将她带进怀中,安慰似的拍着她的后背,道:“一会儿我派人送去就是了,她明日就要离开长安回兖州去。”

  说着,他又停顿一下,好似有些说不出口似的,犹豫片刻,才道:“我也没想到会遇见她。除此之外,再没说其他——哦,她还说,咱们成婚的时候,她未能赶上观礼,到第二日才到长安,有些遗憾。你别多心。”

  这才是他真正想解释的话。

  月芙此刻觉得心中熨帖极了,不禁也伸手抱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了。”

  说起来,王十四娘是王氏族人,也是赵恒的表妹,既然遇上,的确不好一声招呼也不打,赵恒的为人,她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想要个解释罢了。如今解释也有了,她感到心满意足。

  赵恒见状,轻轻舒一口气,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月芙抬了抬脸,在他胸口蹭两下,软声道:“殿下,我也不是有意要发脾气的。只是方才在东市时,遇见杜家的崔夫人,她说方才见你身边跟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我这才有些生气……”

  赵恒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生气也没错,是我未能立刻同你说清楚。我娶了你,就会好好待你,你别担心,更别听信别人的话。”

  他并非有意,只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面对她时,本就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方才一路都在想着要怎么解释,这才惹她生气,怎么能怪她呢?

  月芙轻轻“嗯”一声,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问:“殿下今日怎会去东市?”

  这话又让赵恒又有些犹疑:“我一早去了太极宫,待朝会散后,像圣上请求离开长安。圣上允了……我便去东市订了些茶、布等物,预备带去凉州,分给那里的将士们。”

  原来是为这个,难怪清早离开时,没告诉她去向。

  月芙猜他定还在想着一个人离开,于是直起身子,坐在他的膝上,双臂圈住他的脖颈,认真道:“方才我还未告诉殿下,今日为何也要去东市。”

  不知怎的,赵恒的心开始砰砰直跳,隐隐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住,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挑了几块厚实的料子送去给相熟的绣娘,让做几身能抵御风沙与寒冷的衣裳,过一阵子,好带去凉州。”

  赵恒呼吸一滞,浑身跟着紧绷起来,问:“给谁做的?”

  月芙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给我自己,还有素秋她们,自然也有殿下的。”

  “你……”赵恒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素来冷静严肃的脸上现出懵懂的神情,“是要跟我一道去吗?”

  “当然。”月芙眨眨眼,委屈不已,“婚仪才过去几日,殿下就已对我厌倦了吗?竟然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赵恒顿时心软不已,搂住她的纤细的腰肢,哑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不愿去而已。你可想好了?那里并非富饶之地,你对所有的人和事也都是陌生的,长久地留在那里,兴许会觉得孤单难过。”

  凉州到龟兹一带,不同民族的往来人口众多,看起来并不荒芜可怖。但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因为战事而流落的人,因为远离家乡,郁郁而终。

  月芙的心中亦感到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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