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42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重生 古代言情

  是赵恒带着人来了。

  月芙差点跳出来的心先是一停,接着,才慢慢落下。

  她猛地长出一口气,和桂娘、素秋一同握了握手,掀开车帘。

  唐武左手臂上中了箭,流淌出的鲜血已染红了周围的一片白雪,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站起来想要逃走,却被赵恒用另一支箭射中衣袍。一个趔趄之间,赵恒已经赶到近前,将他困住。

  “我记得你,”赵恒命身边的两名侍卫将人拿住,低头打量着他的相貌,“你是崔郎将的人,也在太子勋卫中有职衔。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官道上公然劫掠,今日若非被我遇见,这几位无辜的百姓,岂非要遭罪?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唐武即便不认识赵恒,此刻见他身上穿的紫色衣袍,也能猜出他的身份,立刻忍着痛,面色扭曲道:“不,没人指示我,是我自己干的!”

  “是吗?辩解的话,还是留到行宫,去同太子说吧。”赵恒冷淡地瞥他一眼,一挥手,让侍卫将人带下去,简单处理伤口后,便立刻送往骊山。

  余下的十来个汉子,有几名逃走的,其他也都被拿下。

  直到这时,赵恒才终于走到马车边。

  “沈娘子,让你受惊了,抱歉。”

  这话说得语气平淡,在旁人听来,只是一句疏离的客套话,可月芙却看见了,他说话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歉疚和怜惜。

  这是在人前,月芙知道他刻意疏离,于是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轻声道:“哪里,还要感谢殿下救命之恩,若没有殿下,我们恐怕、恐怕要遭罪了……”

  唐武当然不会杀了她,可想起梦境里被困在崔家后的事,她实在害怕极了。

  “无妨。我也是恰巧要赶往行宫。原本是要同陈寺卿和萧尚书一起,一早便带着使臣们过去的,只是我忽然想起还落下了一份文书,中途带着人赶回城中,回来时,便遇见了娘子。”

  这一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既然要将唐武等人交给太子处置,赵恒自然要让自己的忽然出现合情合理。

  “好了,今日大雪,此地不宜久留,继续赶路吧。”他说着,冲月芙略一点头,看着她坐回车中,转身经过她的车窗时,又停了停,“天冷,娘子注意保暖。”

  月芙坐在车里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原来被一直捧在手里的手炉已经凉透了,而方才那一会儿,她的双手露在外面的风雪里,已被冻得发红。

  素秋喘了口气,将手炉里的灰烬倒出来,再点一支新的小碳条投进去。可因为方才的变故,她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怎么也点不着。

  “我来吧。”在桂娘开口之前,月芙先轻轻握住素秋的手,自己接过碳条点燃。

  马车在赵恒的带领下,重新上路,以缓慢的速度在风雪中前行,又是一个多时辰后,才终于抵达骊山。

  只是,此刻,风雪未止,上山的路却已不能走了。

  赵恒带着两人到前方看了一眼,便果断回头:“沈娘子,山路已走不了,今日恐怕要在山下住一晚了。”

  月芙从车中探出脑袋,笑问:“不知殿下可寻到住处了?”

  “这两年偶有人被雨雪困在山下,圣人便命人在山下建了一处轩馆,专供人歇脚,就离此处不远,可在那里先过一晚。”

  赵恒伸手指了指西门,他裹着发的幞头上已结了一层薄霜,两边的肩上也落满了雪花,看起来冷极了,可身形却是一样的挺拔高大,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寒意。

  月芙有些替他担心,赶忙道:“那就快去吧,殿下也得避一避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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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拒绝

  一行数十人, 掉转方向,朝西面行去,很快寻到赵恒所说的那出轩馆。

  馆中只有四五名仆役, 见他们过来, 忙上前行礼。杨松亮明赵恒的身份,又吩咐他们去准备供洗漱的热水和简单的饭食。

  这一处居所并不宽敞, 只有一座小院,前后两座小楼,四周廊庑环绕, 内里陈设简朴, 不过,一应物什皆常年齐备,与外面的风雪交加相比, 已算十分舒适了。

  赵恒将后面更大几间的屋子让给月芙几人,自己则带着手下的人住在前面的屋子。

  月芙左右看看, 于心不忍, 道:“殿下, 你们人多, 还是住到后面吧,我们只这六人,不必这么多地方。”

  赵恒还没说话,杨松已经先说了:“沈娘子,我们都是军汉,早习惯了地为床,天为被的日子, 能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便足够了。若让娘子住到前面, 弟兄们定会心中有愧。”

  他说着, 也不待月芙回答,便带着众人利落地整理行装,才不过片刻工夫,已收拾好一切,小跑至赵恒的身后,列队而立,等待他的命令。

  一张张肃穆的脸庞,被一路的冰雪寒风刮得通红,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赵恒身姿挺立,往屋中扫视一圈,点头道:“好了,都去歇息吧。”

  众人闻言,这才鱼贯进去,各自休整起来。

  月芙将这情形看在眼里,不禁受到震动。

  这些人都是从西北边塞一路跟随赵恒而来的侍卫们,作风如此坚毅果敢,纪律严明,难怪能守住大魏边境数十年之久,将西域诸国压得个个顺服。

  也难怪,赵恒站在这些侍卫面前,毫不违和,与太子等人在一起时,却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再坚持,让几名家仆各自下去歇息,便带着素秋和桂娘进了屋,稍收拾一番后,就有仆役来说饭食备好了。

  轩馆中没有珍馐美味,只有最简单的馎饦、胡饼、炙肉和几样腌菜。

  “饭食实在简陋,请殿下、娘子恕罪。”仆役将两人的食案放下,歉意道。

  “无妨,有劳了。”月芙微笑道。

  仆役躬身退下,屋里便只剩下月芙与赵恒两个,各自坐在食案边。

  几盏荧荧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给简朴的屋中镀上一层昏暗的暖色。

  赵恒进食时一言不发,声响极小,速度也快得惊人。

  月芙觉得自己不过是低头吃完半碗馎饦的工夫,再抬头时,他已经双手搁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她进食,而面前的碗盘则空空荡荡。

  这与宴席上见到的他也有些不一样,看起来,倒像是行军途中的进食方式一般。

  月芙看一眼自己盘中的两块胡饼,忍不住推到他的面前:“殿下多吃些吧,我吃不了这样多。”

  赵恒看着她的小身板,猜她也吃不下太多,便不推辞,接过瓷盘,看一眼她才吃完一半的馎饦,肃着脸嘱咐:“你今日着了凉,这里的炭火也不多,多喝些羊肉汤,夜里才不冷。”

  月芙一向胃口小,平日也吃得不多,可又知道他说得不错,于是苦着脸逼自己将剩下的半碗馎饦也吃完了,连汤都乖乖地喝得一滴不剩。

  待漱完口又喝了茶,两人仍旧坐在座上,谁也没离开。

  “今日又给殿下添了麻烦。”月芙从食案边挪出去些,冲赵恒微微行礼。

  赵恒沉声道:“算不上麻烦,只是幸好我来得及时。明日若能上山,我会将唐武交给太子,太子自会处置崔大郎,教他以后再也不敢动你。至于你的家人,我也会亲自登门拜访,让他们知晓你这次是为我所救,往后也会有所顾忌。”

  他将接下来安排一一同她说清楚。和咸宜公主不同,太子重视自己的储君之位,平日虽会纵容崔贺樟在外面的荒唐事,但一旦牵扯到朝中的事,就会谨慎起来。若知晓崔贺樟要对沈家女郎动手,且已经被他知晓,一定不会放任。

  至于沈士槐夫妇,则要让他们知晓他和太子两边的态度,才会明白要如何做。

  月芙听罢,轻咬下唇,问:“殿下是否早就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才会托人嘱咐我,今日便走,又在唐武出现的时候,及时赶到?”

  “是。”赵恒点点头,也不隐瞒,耐心地将自己的打算同她说清楚,“我要护着你,却不能没道理地出现,定要合情合理才好。我本要护送使臣们往行宫去,自不该再长安独自多留一日,只好让你也即刻便去。再将唐武等人行凶之前抓个正着,既阻止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又能保住你的名誉,到时同太子说时,一切亦有人证物证,谁也无法抵赖。如此,方能保万全。”

  “殿下,”月芙这一次却未露出他见过许多次的羞涩感激的目光,而是有些忐忑和局促地看着他,怯怯道,“难道以后不再管我了吗?”

  他将事情想得这样周全,似乎所有的隐患都能被解决,让她不得不有些担心。

  赵恒眸光微动,看她一眼,再转开视线,尽量放柔声音,摇头道:“怎么会?说过的话,当然不会变。只是,我也没法永远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我会有别的事要忙,也会离开长安。将来,你总还要过自己的日子。”

  月芙的目光变得有些难过。

  她隐约觉得,该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意图先告诉他。于是,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朝他那边挪过去,伸出双臂,从侧面抱住他,将身子贴上去。

  “沈娘子,你别这样……”赵恒立刻皱眉,想要将她推开。不论多少次,只要她靠近,他总会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和过去见到那些别有居心接近他的女人时的厌恶和排斥不一样,而是对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的恐惧。

  月芙当然不会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阿芙就想永远留在殿下的身边。”她将脸固执地埋在他的怀里,语气带着羞涩和期待,还有点豁出去的决心,“阿芙要嫁给殿下。”

  嫁给他,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她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赵恒一下子僵住了,疑心自己听错了,一直没出声,好半晌,才哑声道:“你是个女郎,别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不,殿下,我没有开玩笑!”月芙连忙又往他身上拱了拱,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先前我就说过的,我有别的心思,早用在殿下的身上了。我做了这么多,殿下难道还不清楚我的心思吗……”

  她想,赵恒应当早就渐渐察觉了她的意图,只是总是逃避现实而已,今日总要逼他说出心里话。

  “我……”赵恒被她搅得有些无言以对,犹豫片刻,才道,“你与我,并无可能,也不应当在一起。”

  他的话太过无情,即使坚定如月芙,也被惊了一惊,差点感到心中一凉。

  幸好语气并不冰冷彻骨。

  “为何?”她紧了紧抱着他的双臂,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自卑,“难道,是因为我嫁过人,已配不上殿下了……”

  有的时候,月芙觉得自己在赵恒的面前佯装可怜,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大约是因为其中的确有真情实感。

  譬如现在。

  在下定这个决心之前,她的确有深深的忧虑。即使是没嫁过人的妹妹,在家世上亦无法与赵恒相匹配,更何况她是个已经嫁过人又和离的女人。

  她忐忑地等着赵恒的回答。

  “我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赵恒显得有些无奈。

  月芙咬着唇,固执地注视着他,不让他有半点躲避,仿佛要刨根问底:“我先前分明问过,殿下拒绝我,是否与我妹妹有关,殿下也说不是,除了介意我的身份,我再想不出别的缘由。”

  赵恒沉默着,一点也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心软地任她摆布。

  只是,忍了许久,他的手到底控制不住地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原是想推开她的,可事与愿违,最后却变成顺势搂住了她。

  他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一定不会罢休,这个女郎,总是喜欢用柔柔弱弱的一面面对她,可次数多了,他心中也清楚,她的心眼多得很,也倔强得很。

  “那日,你妹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也一点不觉得意外。身在皇家,我这样的身份,到了适婚的年纪,不该如此乏人问津。只是,她们都猜测,我成婚后,仍旧要回边塞,将来,少则数年,多则十年、二十年。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没人生来就该跟着我受苦。况且,你若嫁给我,旁人总免不了要有流言蜚语,对你议论纷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娶你。”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自然不可能没想过婚姻和女人。尤其那天听到沈月蓉的那一番话以后,更是坚定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毕竟,都是父母生养的人,没哪个女人该跟着他到边塞去。

  将来,他也许会像其他的边关将士一般,娶一个当地的普通女子,也许又会孤独一辈子。

  他是亲王,又不必继承大统,没人会逼他成婚。

  至于对沈月芙的那一点微妙的不同……就这样留在心里就好,时间久了,总会过去的。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让月芙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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