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 第64章

作者:白糖三两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徐墨怀的嗓子里似乎是卡了一颗石子,让他一张口就感到喉咙干哑得疼。

  他小心翼翼将手掌覆上去,此刻心里竟也有了微妙的感受,这个让他感到不安和陌生的孩子,只因苏燕一句轻飘飘的话,突然便值得期待了起来。

  ——

  苏燕生产的时候正是新春,然而这一年的冬日似乎格外得长。

  徐墨怀夜里在紫宸殿歇息,忽闻苏燕生产了,只来得及披件衣裳便急忙赶去了含象殿。

  虽然是深夜,却因为下了雪的缘故,不用提灯笼也将四周照得明晃晃的。

  徐墨怀走得很急,碎雪都往他衣襟里灌,等他到的时候面色都冻到苍白,手指也僵冷到无法蜷起。

  他想要进去,宫婢本欲劝着,一见他的表情又不敢出声了,任由徐墨怀走进了屋子。

  肩发上落的雪一遇热便化成了水,他的鬓发湿漉漉地贴着,看着好似淋过雨一般。

  碧荷手忙脚乱地端来热水与巾帕,不断出声安抚苏燕。

  榻上的苏燕本该是最慌乱不安的人,可到了这一刻,她竟有一种“终于到了”的解脱感,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勇气来。

  生产的疼痛与从前受过的所有疼痛都不同,她感到自己的后腰仿佛要断了一般,整个下身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她只能大口地呼吸着,盼着一切早些结束。

  时间似乎都被拉得很长,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苏燕总算听到婴儿嘹亮的啼哭,以及众人的欢喜雀跃的呼声。

  她闭了闭眼,什么也不想问,只想立刻困觉,谁知却有一只微凉的手抓紧了她的手掌。

  她能感受到,那只手是有些发抖的。

  “燕娘?”徐墨怀唤了她一声,似乎在试探她的反应。

  苏燕早已疲惫不堪,她眨了眨眼并未应声,看向依然紧绷着面色的徐墨怀。

  看到了她的反应,徐墨怀的面色似乎渐渐缓和下来,他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歇息吧。”

第91章

  清早的时候出了太阳,照在人身上仍旧没多少暖意,只是雪渐渐地停了。张大夫一早便听闻夜里苏燕生产的事,潦草地穿了冬衣便往含象殿赶过去。他瞎了只眼睛,腿脚也不好,沿着墙边走得格外慢。

  等他快到了的时候,正好迎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领着几个宫人从含象殿那边走过来。

  “怎得有人这样小气,我好歹也是皇后,连看人一眼都不成了?说着苏燕需要歇息不让人去打搅,他自己为何不先走。孩子我才看了一眼便被抱走,我能将他儿子吃了不成。”林馥语气里尽是不满,步子也很快。后方的侍者们跟着也没人敢应声,只有她身边的林拾会点头发笑。

  “知道苏燕无事便好了,等她身子好些了我们再来。”林拾安抚了一句,又将手上捏好的雪团递给她看。

  “你也不嫌冷,捏着玩意儿做什么……”她嘴上说着不好,却还是接过了。

  张大夫站在墙边,等她们经过后便不动了,犹豫着还要不要去含象殿。连皇后都没能见上苏燕一面,他去了多半也是白去,至少已经知晓苏燕无事,没什么好担忧的。思量了半刻,张大夫还是选择转身往回走。

  苏燕生产时本就是深夜该入睡的时辰,她耗费了那么大气力,已经是困倦得不行,因此睡得格外久。徐墨怀放心不下,不让太医离开,每隔半个时辰便要人去给她诊脉。

  众人都与徐墨怀一同整夜未睡,连早膳都是在含象殿用过,虽说领了赏钱,也抵挡不住想要歇息的心,纷纷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在殿里候着。唯有徐墨怀仿佛半点不疲倦,时而去看看苏燕,时而去看一眼新生的小皇子,只是眼白的红血丝如何也掩不去。

  等苏燕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见她终于睡醒了,尚药局的医师和女官纷纷松了口气,徐墨怀也终于开口让他们回去了。

  苏燕一起身,便有人端来了热汤给她喝下。

  她下意识先去摸已经平坦不少的腹部,虽说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却还是感觉微微鼓着。

  没等她开口问,徐墨怀便开口道:“是个皇子,看着……很好。”

  苏燕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夸奖孩子的话,谁知他张了张口却顿住了,只留下一个“很好”的评价。

  面对这个孩子,徐墨怀竟感到有些词穷,初为人父的感受十分微妙,他不知旁人是否也是如此,然而他的欣喜还伴随着困惑与不安。没有人教导苏燕如何做一个母亲,也没有人教导过徐墨怀如何做父亲,他甚至没有一个很好的榜样,与任何人他都是持着猜忌与防备在相处,如今有了孩子,他当然不能像对待旁人一样对待他。

  苏燕喝了汤,干燥的嗓子好了许多,她朝徐墨怀的身后看了一眼,语气依然显得微弱。“孩子在哪儿?”

  奶娘将孩子抱来给苏燕看,襁褓中裹着小小一团,脑袋还没有她的巴掌大,五官皱巴巴地一团,难怪徐墨怀夸不出口了。

  苏燕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徐墨怀以为是她身子不适,问道:“怎么了?”

  “怎么也是这副模样?”跟李骋的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他立刻便明白了苏燕的意思,笑道:“他才刚生出来,等再大些便好看了。”

  苏燕想了想,身为人母说孩子不好看似乎是有些不对,便勉强接受了。毕竟徐墨怀的内里惹人厌恶,外表却能骗到不少人,而她自己也生得清丽,孩子也要长得好看才成。

  她突然想起来,孩子的名字还未想好,问他:“有名字了吗?”

  “就叫成瑾吧,徐成瑾。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徐墨怀为孩子取名的时候,偶然翻到这句便记下了,无论是男是女,日后都能用上这个字。

  苏燕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她也不问,只说:“那就唤他阿瑾。”

  ——

  徐墨怀对苏燕的看管十分严格,尤其是在她生产过后,倘若没有要事,即便是林馥和宋箬,想去见上苏燕一面都不容易。直到她喝了一阵子药,恶露渐渐排干净了,身子也恢复得很好,徐墨怀才点头让她走动。

  徐成瑾并不是个安分的孩子,虽说白日里多在困觉,但只要醒着便会无缘无故地大哭,苏燕自认是十分有耐性的人,几次过后也被烦得没法子,徐成瑾哭得停不下来,她如何哄都没有效用,便气得跟着他一起哭。

  紧接着含象殿里宫人和奶娘一边哄徐成瑾,一边去安抚情绪不稳的苏燕。

  比起怀着身孕时对腹中孩子的漠不关心,徐成瑾出生后,苏燕几乎一颗心都落到了他身上,以至于徐墨怀的不安并非没有道理。

  苏燕时刻注意着徐成瑾是否健朗,对其他事则漠不关心,也从不问起与徐墨怀有关的事,甚至鲜少顾念到自己。虽说与从前相比转变太大,却毕竟是初为人母,想来是会格外不同些。

  而孩子也如徐墨怀所说的那般,满月后的长相越发惹人怜爱。

  身为徐墨怀的长子,满月礼朝臣纷纷庆贺,甚至连一些番邦属国都赶来呈贡。

  换做其他君王,像徐墨怀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许多子嗣,而他的长子来得很迟,生母又是一个身份低微的美人,朝中仍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开。

  宋箬渐渐地结识了一些长安的贵女,时至上巳节,便有人下了花帖,邀请她一同踏春出游临水宴饮。

  等她回宫的时候,恰好便遇上了孟鹤之。

  孟鹤之身量高,站的又笔直,穿着青色官袍的时候总让宋箬想到苍翠的竹子。

  宋箬从马车上跳下去,孟鹤之扶了她一把,与她行了个礼。

  “你去见过皇兄了?”

  孟鹤之摇了摇头。“陛下去见苏美人,不在紫宸殿,何况我要说的也算不上是什么要事。”

  “小皇子还小,皇兄觉得新鲜也是平常。听闻你近日升迁,在此便祝贺你了,还望早日见你穿上那身紫袍。”

  孟鹤之笑道:“公主抬举了,我不过是一介寒衣,如何担得起。”

  士族霸占朝堂之时,不依靠名门望族而跻身朝堂的寒门寥寥无几,能穿上朱红官袍已是罕见。

  “何必妄自菲薄,苏燕从前也不过是农女,日后小皇子成了太子,她便是太子生母,成为太后也是迟早的事。”

  宋箬说完后,孟鹤之皱了下眉,声音微微压低,说道:“立太子一事,朝中尚有争议。”

  他只说了一句,便不肯再多言,宋箬也理会了他的意思,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

  含象殿照料的宫人十分上心,苏燕休养期间很快便养得脸色红润,身体也渐渐地丰腴了起来。

  而宫人们的嘴闭得很牢,任何坏事都不会流到苏燕的耳朵里。朝中因为立太子而争论不休,孟鹤之是少数坚持让苏燕抚育徐成瑾的人。其余人多是坚持若立太子,便要将徐成瑾过继到皇后名下。

  生母身份低微,而皇后无子,换做前朝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徐墨怀在苏燕初次有孕的时候也曾有过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再提却又不肯了。

  他能看出苏燕十分珍视这个孩子,仿佛将这孩子当成了她的半条命,如今好不容易让她不再消沉下去,在此时抢走徐成瑾,无异于会将她逼疯。

  朝臣们对此众说纷坛,徐墨怀一应不理会,甚至此事连远在江南的林照都知晓了,特意写信给父亲,劝他们不要插手这种事,否则只会让林馥的处境越发艰难。

  徐墨怀去含象殿,看到苏燕坐在树底下抱着徐成瑾,用一片叶子逗他笑。

  他坐到苏燕身边,问她:“今日几时醒的?”

  她低头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

  “明日是乞巧节,我带你出宫走走,不必总是将他带在身边,交给奶娘便是。”徐墨怀说这话本是好心,他认为苏燕有更多的事可以做,一心扑在徐成瑾身上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她没有将孩子抱在怀里,他也一样会长大。

  苏燕听了这话,将正咯咯笑的徐成瑾一把抱紧,眼神突然戒备了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她强调道。

  徐墨怀微皱着眉,颇为头疼地说:“这自然是你的孩子。只是出去走走,一日便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许太生硬,便又放温和了些,说道:“明日长安的街市上十分热闹,你在含象殿鲜少外出,也该出去看看了。”倘若是从前的苏燕,一听说要出宫,都该高兴得眉飞色舞了。

  苏燕想了想,问他:“一日便回来吗?”

  “一日便回来,让奶娘和宫婢照看阿瑾,无需你忧心。”他安抚道。

  苏燕点了点头。

第92章

  在离宫之前,苏燕仍一直抱着徐成瑾不撒手,临走前还回头看了好几次,仿佛她一转身孩子便会不见一般。

  二人的穿着打扮并不算惹眼,看上去只是一对稍显富贵的寻常夫妇。

  虽说是看着只有他们,但苏燕心里也清楚,周围必定守着不少暗中保护的侍卫,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乞巧日不及元夕那般热闹,街市上也依然是挤挤挨挨的人,摊贩走街串巷的吆喝声与车马人群的声响混在一起。加之是夏日,街上的娘子们手持小扇,薄衫罗裙随动作而飘曳,成了长安街上上最妍丽的风景。

  苏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在街市上走动过了,上一次看到长安花灯明亮如昼的景象,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般。那次也是徐墨怀带着她出行,她四处张望,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如今再次游街,心性早已和从前不同。

  日落后虽说有夜风,却还是有些闷热,徐墨怀坚持拉着她的手,走了一路也没有松开。苏燕挣脱了一次,他立刻谨慎地扭过头看着她,用目光询问她想做什么。

  她无奈道:“有些热。”

  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可以忍一忍。”

  苏燕立刻不满了起来,要掰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难得出来游玩一次,徐墨怀不愿为这种小事影响到彼此,无奈之下松开了她,转而去牵住苏燕的衣袖,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拉着她。

  苏燕见此也只能妥协,总归让人见到了丢脸的也不会是她。

  徐墨怀对乞巧日并不熟悉,只有年幼时曾在这一日被长姐偷偷带出宫游玩,那时候的记忆也早已随着时间而变得斑驳。于他而言,这一次同苏燕出行,也是新鲜而不同的。

  有孩童在人流中胡乱地跑,手上高举着的鱼灯险些打到苏燕。

  徐墨怀拉了她一把,却见苏燕正在看他们的鱼灯。

  “想要这个?”他觉得有几分好笑,虽说已经做了母亲,苏燕在很多小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