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82章

作者:赫连菲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乳嬷在旁含笑望着这对父女?。嘉远候高大?威严, 板起?脸来,略显冷漠,平素众人不敢近前,心中怵他?得紧。可?他?对着大?姑娘和夫人时,完全?是另一幅面孔,眼眸柔和得仿佛他?从来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风吹过,雪片扑簌簌的从枝头洒下,院子?里一派静谧,偶然一两声低语,是明筝在向管事?嬷嬷们问话。时光静美?得令人沉醉,陆筠轻柔将怀中的女?儿放回摇篮,他?指尖在摇篮中部一推,幼孩裹在锦被里,随着篮筐晃晃悠悠地动起?来。

  回过身?去?,瑗华正送那些婆子?们离开,他?行至稍间,瞥了眼那堆厚厚的账目,“别理这些事?了,有管事?的人,自己这般辛苦做什么?。”

  明筝抿唇一笑,没答话。她其实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波做准备,虢国公府家大?业大?,上百年几代人传下来的产业和家底,总得小心呵护住,莫遭受太多损失,上回二婶交给她打?理的陆筠那些产业,她如?今又收回了手里,委婉吩咐了底下的人点算清楚库房银数,若是事?不成……总得替他?多做些打?算。

  他?靠近,立在她身?前一手揽住她肩膀,一手抬起?拨掉她鬓边一朵绢纱做成的花,明筝眸色一紧,按住他?的手呼道:“侯爷?”

  陆筠温暖的指尖按揉在她额角,缓缓施力,“头疼的厉害?昨夜也没睡好,白日里歇一会儿吧。”

  声音透着几许心疼,有旁人不懂的隐约缠绵之意。

  明筝心下一软,两手揪住他?袍角,垂眸低低地道:“不想你还记挂这些小事?。”

  他?不悦道:“这怎么?算小事??”替她捏按头部的那手一直未停,磁性的嗓音听在明筝耳中,令她浑身?力气?都酥软掉了。“你这头疼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坐下的?”

  这问题他?隐约问过,明筝答:“我也说不好,也瞧过大?夫,找不出病因,休息不好的话,就容易复发。您别太担心,我用着药,很快就好了。您外头的事?都顺利吗?不用牵挂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和桃桃,也会照顾好祖母他?们的。”

  陆筠俯下身?来,手掌托着她的下巴,令她仰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我倒希望你不要太会替人着想,你要好好的,要多对自己好一点,暂先替我护好你自个儿,若是做不到,我会罚的……”

  窗外人影三三两两闪过,侍婢们在廊下准备着进来摆桌传午膳。新来厨上的小丫头翠儿几回想进来问在哪儿摆桌,瑗华姐姐没在,她便大?胆挑起?帘朝里瞧了眼。稍间炕桌前,奶奶头发散了,整个人依偎在侯爷身?上,相互拥抱着,侯爷的手抚着她柔软的长发,那般轻缓温柔……蓦地,一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侯爷望过来的那双眸子?如?淬了外头的冰碴,冷硬的可?怖。她吓得忙撂下帘子?,心砰砰乱跳,赵嬷嬷在后瞧见,不赞许地递个眼色,努努嘴,示意她赶紧站远些。翠儿红透了脸,缩手乖乖退下石阶,再也不敢乱瞧。

  屋内,明筝尚不知这段小插曲,听见帘栊轻放的窸窣声,她推开陆筠抿了抿了头发,“侯爷待会儿还有要事?么??先吃些东西再去?可?好?”

  陆筠点头,移步坐到她对面,“不急,待会儿守着你瞧你睡了再去?不迟。”

  明筝没拒绝,窝心地点了点头。

  外头侍婢鱼贯而入,将饭菜摆在外头小厅,陆筠提箸替她拈菜,瞧她吃了小半碗米,他?想了想,低道:“十日后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按律,你和祖母都要入宫参拜,我已替你寻了借口,当日不要入宫。”

  明筝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左右四顾,见瑗华等远远立在外头明间,她握住陆筠的手,握得很紧,“侯爷我……”

  他?拍拍她,笑道:“吃饭吧。”

  她适才已经吃饱了,此刻更是不可?能吃得下,抬首瞧他?布菜斟茶照顾自己,她心里好担忧,可?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

  午后难得闲暇,她枕在他?臂弯中,帐子?落下,围成一个温暖的橙红色的小窝。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手在她背后拍抚,耐心等她入睡。

  明筝心里乱极了,她睡不着。

  “侯爷。”

  “嗯。”

  他?淡淡应答。

  “陆筠。”她揪住他?的衣襟,声音发涩,“抑或,你能告诉我,你们要做的事?,会到什么?程度么??”她凭着自己的推测,总是想到太可?怕的情境。昨夜一夜乱梦,她梦见他?被人一刀斩下马……

  “嗯……”他?收紧臂膀,将她抱得更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郭逊秘密回京,带着人在城外接应……你放心,退路我也想好了,若是不成,再不济能护住你们的性命。我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地位,更没想过取而代之,没我只求公府平安,你和桃桃平安,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论出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岳父那边,我打?过招呼了……祖母我也会安置好退路,不用担心,嗯?哭什么?,这不是没事?吗?你要相信我……”

  她不知为何,心里酸楚极了,她心疼他?,心疼陆家牺牲的那些人。

  他?用指头替她拭泪,笨拙说着哄她的话。明筝陡然把?他?推了一把?,陆筠松开手,见她坐起?身?朝自己倾过来。

  她撩开碍事?的长发,一根根松开斜系在领下的襟带。

  陆筠呼吸轻了,抿唇瞧着她动作。

  瓷一般的月亮跃出海面,令人炫目的淡红光晕微颤。

  他?顿觉她悲悯如?菩萨,予此恩赐,予此垂怜。

  掌心滚烫,唇齿流连,太忘情,不免微觉痛楚。

  好在尚能忍耐。

  傍晚雪住风停,他?身?披鹤氅独行在空落落的庭院中。女?人后来如?何喊着他?的名字断断续续不能成言,都不能再去?想。

  **

  初七,明筝被接回明府。

  一向感情极好的嘉远候夫妇龃龉了。

  不乏有人拈酸,说要瞧这回那明氏是不是还舍得和离。

  起?因是什么?众说纷纭,初九的千秋宴上一群人早早聚在绾心月苑等瞧陆家人用什么?表情面目来到。

  吉时到了,台上的戏作罢,皇后许了厚赏,众人正提步前往正宴用的“听涛观澜”,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终结了今日所有的喜庆氛围。

  “有、有死人!”宫婢连滚带爬地扑到众人面前,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哆哆嗦嗦瞪大?欲裂的目眦,“灵武堂、灵武堂里有死人,是翊王、翊王妃娘娘,翊王妃娘娘没有下葬,她在这儿,她在这儿!”

  一言出,惊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

  谁都知道灵武堂是皇家禁地,听说因着里头常常闹鬼,因怕引起?太多的麻烦,遂锁起?来不许人靠近。

  可?若是里头的“鬼”是翊王妃……事?情的走向就不是闹鬼那么?简单,灵武堂是皇上命人锁的,规矩是皇上立的,皇上不可?能不知道,里头的人是翊王妃,那他?不许人靠近,还不肯把?尸体?下葬是为什么??

  翊王死于行刺皇上的刺客剑下,翊王妃被接进宫,没多久就香消玉殒,皇上下旨,风风光光将她与翊王合葬。可?这宫人说,灵武堂里的“鬼”是翊王妃……

  “我没撒谎,奴婢没撒谎,娘娘一看便知、一看便知啊娘娘,翊王妃左嘴角下有颗小痣,奴婢就是死了也认得——呜呜不要,奴婢不要死,不要……”宫人吓破了胆,口中胡言乱语。

  众人面色各异,皇后急忙命身?边侍婢速速把?那胡言乱语的宫人拖下去?。

  可?是太迟了,灵武堂大?门开敞,那冰寒的冷气?从内吹出来,早令众人莫名生了一身?寒意。

  **

  乾清宫里,久未回京的安王爷沉默立在阶下。

  皇帝匆忙而来,含笑上前搭住他?手臂,“四哥,你难得回来,这回多住些日子?,又可?与朕把?酒言欢,联床夜话。”

  安王说“臣不敢”,皇帝笑道,“四哥与朕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这些俗礼,南边的海贸刚开没几年,四哥为朕看顾着东海,诸多辛劳,朕心里都知道,常常感怀。”

  皇帝又道,“当初咱们兄弟几个,感情最是好,母后在生时,还常常提起?四哥……”

  安王点点头,稍退一步,避开了皇帝的那只手。

  “皇上,今日微臣听说了一件事?,悬在心头,沉重不堪,微臣想问皇上一件事?,念在素日情分,若皇上能与解答,微臣不胜感激。”

  皇帝脸色微变,他?知道是什么?事?。灵武堂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内宦早就向他?回禀过了,他?适才就是吩咐人去?将翊王妃的尸体?从里迁出来另寻他?处安置。

  他?本该亲自去?,那些奴才怎么?配沾染她的棺?怎么?配瞧她的容颜?

  可?他?知道安王会来,会来找他?要一个答案。

  “你说。”他?的神色也冷下去?,唇边带着笑,似嘲弄,转步坐回龙椅,褪去?兄弟情深的画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九弟是怎么?死的?”

  “九弟媳是怎么?死的?”

  “微臣的母妃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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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皇帝坐在案后?, 手掌撑着额角,沉默片刻。

  安王心?中早有答案,他此次不?远千里奔赴回来?, 不?过是为证实真相罢了。

  他一步步靠近玉阶,两手撑在案上, 立在皇帝对面,“为什么??”

  他凝眉道:“皇上, 到底为什么??阿棠不?会挡您的路, 他对您那般忠心?,元宁十二年, 咸阳宫走水,阿棠本已逃了出来?, 知道您还在在里头, 他顾不?上自个儿安危又重新冲进去, 说要?救他的五哥。元宁十九年,先帝下诏立储, 中宫无子,推选皇三?子慕容骁的人远比推选您的多, 为助您拉拢更多的力?量, 我们替您如何奔走经营, 想必您也全都忘了。我和璧君的婚事, 为您拉拢了多少力?量, 您知不?知道, 迎娶了北边络善部汗女的我, 为您失去的是什么??”

  上首默而不?言,大殿中空空回荡着安王一个人的声?音。

  “你知道的。”他撑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恼恨, “你明知道,但你不?在乎,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是不?了解你,但我相信我们之间那份默契和感情至少是存在过的。你不?许阿棠跟我一块儿走,我知道你害怕,你防备,确实,一路走来?你吃过太多亏被太多人背叛算计过,你这个皇位来?得不?易,你在意得多想得多些,我能体会。你把?阿棠放在身边,不?许他就藩,说舍不?得他远去,且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把?禁卫交在他手里你才放心?。你还说要?留母妃在宫中颐养天年,你会把?她当成亲娘一般供奉孝敬,以全我们兄弟之情。难道我看不?出,你是怕我起?意,怕我反?你害怕我手里的水军,更怕我跟络善部联合起?来?包抄你的都城,所以你需要?用阿棠和母妃的性命来?牵制我。”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楚,和深深的悔疚。

  “阿棠不?是我,皇上,阿棠比我们单纯得多,他与?你从小一块儿在咸阳宫长大,你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耍,他对你的感情甚至比对我来?得更深。他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回京奔丧时,看见你憔悴痛楚的样子,我相信了这是一场意外。”

  “皇上,阿棠死后?,你梦到过他吗?他死不?瞑目,被自己?最敬重最钦佩的兄长亲手杀死,你说他会甘心?吗?梦到他时你怕不?怕,你心?里慌不?慌?他不?是别人,他是和你一样流着天家的血,跟你一同长大无数次救过你的命的九弟啊!”

  说到这里,安王已经泪流满面,他拂掉桌案上那堆叠的奏疏,倾身向前一把?攥住皇帝的衣襟。

  龙纹刺绣闪着金芒,瞧来?是那般刺眼。

  皇帝任由他提着自己?的领子,张开唇,笑?开来?,“四哥,若这个位置是你坐,你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任何人在朕面前都该低下头,不?论?甘不?甘愿,都必须给朕装出一副忠心?的模样,跪拜朕,服从朕。而不?是时时刻刻拿朕微时的糗事来?打趣,拿过去朕不?能示人的私隐来?揶揄。慕容棠他蠢,他愚蠢至极,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朕,当真怪不?得朕。”

  安王挥出手,一拳抡在皇帝左脸上,“慕容顼,你还是个人吗?”

  皇帝被重拳打得扑倒在椅下,狼狈得发冠也散了。

  安王握拳的手在抖,他恨,他太恨了。明知不?可为,明知会被更加记恨,可他实在忍不?住,无法不?打出这一拳。

  三?十多年兄弟情,在这一拳中割裂。

  其实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也许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情谊,都是利用,慕容顼对他们,都只是利用罢了。

  他假装不?知道,不?过问。因为阿棠太喜欢这个五哥,阿棠选择站在他身边,为了护住阿棠,他别无选择,也跟着走上了这条路。

  慕容顼有句话没说错。

  阿棠的死,是因为蠢。是他们太蠢,相信一个披着人皮的狼,还懂得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感恩。

  安王朝外走去。

  大殿的门拉开,着锦服配腰刀的陆筠抱臂靠在门外柱上。原该守在外头的宦人、侍卫、宫女,全无人影。安王知道是陆筠提前扫清了场子,免他与?皇帝争执被外人听了去。

  安王沉默地步下石阶,呼啸的北风刮卷着不?尽的雪沫子,直朝人领口里钻。

  陆筠随在其后?,也没有说话。

  天边亮起?一道火线,伴着璀璨的火点爆裂在半空,——千秋节的欢宴还在继续,哪怕出了灵武堂这么?一件小“插曲”,皇后?娘娘庆寿大事却不?能为此寒酸了去。

  安王心?痛如绞,翊王妃死在哪里有谁关?心?,皇帝对弟媳做过什么?又有谁敢非议。阿棠死得冤枉,母妃死的凄惨,他们就像偶然?照亮了宫闱一角的微弱烛灯,说灭就灭了,根本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成王败寇,这就是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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