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 第6章

作者:假面的盛宴 标签: 市井生活 甜文 穿越重生

  晚香一面垂泪一面诉道:“小妇人自打嫁到阳水村来,一直恪守妇道,孝敬公婆,服侍丈夫,除了没给杨大志生个儿子。可小妇人并不是不能生,只是时机不成熟,除过这件事,小妇人自认做到了一个儿媳妇该做到的一切。

  “婆母嫌弃我没给丈夫生子,对我屡屡苛责,此事略过不提,毕竟做人儿媳就算面对婆婆的苛责,也不该心生怨怼。可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竟说小妇人偷汉子。

  “天地良心,那日小妇人不过是在河边浣衣,有一陌生男子路过在河里洗了把脸,当时小妇人顾忌四下无人,端着未洗完的衣裳就赶紧回来了,未曾与那人说过一句话,却被人以讹传讹,竟说小妇人与人有苟且……

  “……婆母听说流言,回来便辱骂与我,我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侥幸没死,却被关在柴房数日,滴米未进,今日我本想与婆婆说明此事,谁知又起纷争……

  “一切争端皆起于口舌,如果没有人以讹传讹,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现,小妇人就想请里正叔帮我查清此事,是谁亲眼所见,又是谁传出流言害我?须知名誉对女子来说大如天,还请里正叔还我清白!”

  打从晚香说话之始,人群里的议论声就不断。

  众人对她的所言皆是点头赞同。

  是呀,王香儿又不是不能生,苗氏还一口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苛责儿媳的婆婆不少见,但做到苗氏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而且王香儿做儿媳确实没得挑,除了没有生个儿子,也没听说杨家人对她有什么意见,平时忙完了家务活,还经常跟丈夫一起下地。

  须知乡下人虽重视劳力,但让家中妇人也跟着下地的人家却极少,当然抢收的时候除外,因为这会让外面人耻笑家里没有壮劳力,竟然用妇道人家。

  所以王香儿当初下地干活时,可是招来村里不少人侧目。

  当时苗氏是怎么对外面说的?

  说大志媳妇心疼丈夫,跟着去帮忙,就做些零碎的轻活儿。可村里却有不少人看见王香儿在地里累得汗流浃背,好几次都晕倒了,却不曾歇着次日又去。

  这明摆着就是婆家刁难人,小媳妇敢怒不敢言。

  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旁人也不好插言,倒是私下没少跟人议论,以至于让苗氏在外面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坏,此事暂且不提。

  这不过是些闲话琐事,事实也证明了王香儿作为一个儿媳妇,远超村里很多人家的儿媳妇。

  做到这样还被婆婆苛责,真是让人同情。

  有人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还别说,杨家做得也实在太过了,说大志媳妇没生儿子,可人家又不是不能生,就这么被你们当牛使,再是壮实的身子骨也怀不上啊。”

  “可不是。”

  “再肥沃的田,也得养个一冬,次年才能出庄稼,瞧大志媳妇瘦的,哪家想儿媳妇生孙子,会这么苛待儿媳妇。”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站在人群里的苗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生儿子是事实,偷人也是事实,可是有人亲眼看见跟我说的。”苗氏何曾受过这种气,一时没忍住梗着脖子大声嚷道。

  晚香转头看过来:“娘既然说有人对你说亲眼所见,可不知此人是谁?我要与他对质。”

第6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四) 如果自己都不能……

  苗氏被噎得一顿,眼神一时闪烁不停。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强硬地嚷道:“怎么了?就是有人说了,难道我还去跟你指名道姓不成?人家本是为了我家好,我却把人卖了,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苗氏所言也不是没理,毕竟谁背后说人坏话,都不想让人知道。

  本来大家因为晚香请里正彻查谣言替她做主,都显得有些莫名尴尬,一听见苗氏这么说,顿时就有人出来和稀泥。

  “大志媳妇,还有大洪他娘,你们到底是一家人,还是婆媳,前世修了几百年才能当一家人的福气,何必闹成这样。那些破烂话都是那些坏了良心的人乱传,其实咱们都了解大志媳妇的为人,都没信。”

  “可不是。”

  “她毕竟是你婆婆,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一时附和之人众多。

  可晚香还跪在那儿,她颈子上的淤痕还历历在目。

  那么深,那么重,紫红中泛着黑,衬着她那纤细的颈子,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想,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尤其她满脸泪痕,脸上、手腕上还有些方才被苗氏打出来的伤,在那双澄净还含着泪水的眼眸的直视下,很多人的附和之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场中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晚香对里正又是一拜:“如里正叔不能为小妇人做主,小妇人只能去县城找县太爷做主了。朝廷向来重视治下之民的教化,褒扬女子贞洁,赞扬女子从一而终,可同样也重视女子贞洁是否为人恶意玷污,相信县太爷一定怜悯小妇人可怜无依,为小妇人做主的。”

  这话倒是不假,历朝历代的国君受儒家思想潜移默化,对于治下之民都是教化为主,统治为辅。

  一个地方是否受朝廷教化,取决此地的民风。

  说白了,里正是干什么的?

  除了平时协助县衙收取苛捐杂税,安排布置本村的劳役,劝农人多耕种外,当地的民风治安等问题,都是由当地里正负责。

  这事如果闹到县衙去,那就是当地里正不作为。

  尤其是这种很能引起争议的事情,一个恪守本分的小妇人,竟因为当地民风不善,被逼得悬梁自尽?

  被县太爷知道了,杨里正这里正的位置该不用坐了!

  本来里正还不怎么想管这事,毕竟这种家事最是复杂不过,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一般碰到这种事,都是能和稀泥和稀泥,却万万没想到晚香竟会这么将了他一军。

  此女嗓音柔和,甚至表现得极为凄楚可怜,可话里的威胁之意也非常明显——如果里正不管,她就要去县衙上告。

  杨里正不禁对晚香侧目。

  可想起王香儿的爹是个童生,她比一般妇人知书懂礼乃是正常,又想她这些年在杨家的境遇,他也有所耳闻。

  估计也是实在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会大胆如此,倒也熄了几分心中的怒火。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我既是里正,这种有损本村民风之事,自然要管。”

  *

  这头,晚香被里正媳妇领进屋里去坐。

  那边,本来来看热闹的各家妇人俱是心惊胆战,谁也没想到本来是来看场热闹,最后竟变成了指认现场。

  阳水村拢共百十户人家,让各家嘴碎的妇人挨着指认,也能辨出个大概的方向。

  人群里不时传来哭声骂声,以及风闻消息赶来的男人们打骂媳妇的声音,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可有句老俗话说得好,很多流言传到最后,根本找不到源头。

  哪怕有里正压着,也只能把范围缩小,根本确定不到某个人的身上。又不能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死,毕竟村里很多人家都是亲戚连着亲戚,哪怕是里正,也不好得罪太多人。

  这也是里正不愿管这事的另一个原因。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哭嚎。

  “……我是真没想害大志媳妇,我跟她又无冤又无仇,就是那天旁人问我干什么去了,我顺口说了一句碰见了大志媳妇,谁知道这事会传成这样……”

  一时间众人哗然,都没想到竟然有人主动认了。

  哭嚎的这位人称赵大媳妇,是赵家的大儿媳妇。

  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矮胖圆脸,平时最是刁钻泼辣,在村里也小有名声。可这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是与好口舌有关。

  村里很多人都厌恶她,可到底都是同村,表面上也不好撕破脸皮。懂事的人家自然交代家中妇人少与她接触,只是物以类聚,这赵大家的身边也围绕着一帮同好口舌的小媳妇。

  其实之前就有人猜过是她,但没有证据,又不想凭空得罪人,没想到倒是她自己认了。

  吃惊的不止一个两个,赵大早就赶过来了,和一群同样听闻消息赶过来的男人们站在人群外看热闹,此时见婆娘竟惹了这种祸,他先是诧异,很快就感觉面子挂不住了,冲进去对着自家婆娘的脸就是一巴掌。

  赵大媳妇嗷的一声,哭得更凶。

  “……我是真想到这事会传成这样……前天我听说大志媳妇上吊了,也被吓得不轻,可我实在不敢……我能证明,大志媳妇确实没跟那人怎么样,两人离了三丈远,能干什么啊,也似乎不认识,连话都没说……”

  赵大越听越气,手下没停。

  赵大媳妇哭声震天,别的小媳妇见赵大媳妇被打成这样,心中暗自庆幸不提。

  里正看实在不像样子,叫住了赵大:“你还能把她打死了不成?平时让你们多管管家里的婆娘,不要在外面说是道非,一个个裤腰掌不住脑袋,连个娘们都管不住!”

  这话说的赵大等一群男人都低下了头。

  赵大搓着手,凑了过来,嗫嚅道:“里正叔,你看这闹的,我以后一定好好管这婆娘,我等会儿就带着她上杨家道歉去,你看……”

  “这次是差点闹出了人命,你以为还跟以前一样?”里正环视了人群一圈,不耐地摆摆手,“我得去问问大志媳妇去,没听说这次要让人家不如意,就要去县衙告状!”

  里正转身进了屋。

  显然他心里还存着气,说话的时候带了些出来。

  其实乡下的房子都不大,外面发生的一切晚香都在里头看着呢。

  她心里清楚查清事情源头恐怕是不可能,顶多是摆出姿态借着里正的身份来辟谣,万万没想到事主竟然主动跳出来了。

  她心里也很诧异赵大媳妇为何主动认了,又想乡下妇人见识短,也许是被吓到了才主动认了,倒也没多想。

  里正的意思是让赵大带着婆娘给晚香道歉,再正式上门一趟给杨家人道歉,这事就算算了。

  毕竟是同村,也不好闹得太过难堪。

  可晚香却陷入一股莫名的悲凉之中。

  如果王香儿能再撑一撑,也许就不会死了。

  可若是王香儿不上吊,就不会有她的到来,没有她一时失言触怒苗氏,不会闹出这么一场,没有她被逼无奈想办法替自己洗清罪名,事情的结果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时也命也。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因为几句闲言碎语没了,而现在竟然是道歉就算了?

  见晚香不说话,里正媳妇嗔了里正一眼:“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大志媳妇伤成这样,能道个歉就算了?那赵大媳妇屡教不改,在村里闹出多少事?这次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了,得让他们肉疼才能长记性。”

  “那你说怎么办?”里正道。

  “大志媳妇受了这么重的伤,得休养找大夫吧,家里的活儿也拉下了。不如这样,让赵大家给大志媳妇送两只老母鸡补身子,再给些银钱去看伤吧。”

  “这……”

  这边,里正媳妇已经又挽着晚香的胳膊,说上了。

  “婶子也心疼你,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所幸没闹出人命,你婆婆那我会去找她说说。你也知道,到底是妇人口舌之事,你里正叔计较太过,会伤了村民之间的和气,毕竟是同村的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婶子,我知道。”

  晚香能怎么说,她也知道这事也就这样了,能洗清自己偷汉子的罪名,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既然事情已说定,里正便去了屋外安排处理接下来的事。

  里正媳妇则叹着气,对晚香又道:“你这孩子,终于聪明了一回,有些事别总是忍着憋着,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咱们女人啊这一生太过命苦,该腰板硬起来就得硬起来,如果自己都不能救自己,旁人又怎好救你?”

  晚香一愣:“婶子?”

  里正媳妇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含笑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