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 第16章

作者:缮性 标签: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小窗后面,明炤茫然地问:“小姑姑,你突然关窗干嘛?”

  令嘉神色轻松地说道:“却扇之前,新妇不宜与新郎相见。”

  明炤暗自嘀咕:方才偷看看得起劲的人是谁?

  似是听到了明炤的心神,令嘉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不宜的是相见,他没看到我,就不算相见。”

  明炤翻了个白眼。

  令嘉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上的浅褶,悠悠想道:她果然还是讨厌这位未来丈夫的。

第19章 昏礼障车

  在楼下人声声齐诵的催妆诗下,令嘉轻步下楼,走到堂前的行障后面。

  见得行障后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影,诵声渐歇。

  几个傧相你看我,我看你,都朝燕王露出打趣的神色。

  在一众瞩目下,燕王大步上前朗声吟起撤障诗。

  燕王少时即传有才名,如今虽是投戎多年,但才气还在,催妆诗也好,撤障诗也罢,均是一气呵成,均是上乘之作。

  挑剔如张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得让下人起帘去障,引燕王入堂内。

  没了行障的遮掩,一对新人在彼此眼中露出了全貌。

  俊美的新郎笑得温文尔雅,美丽的新妇笑得嫣然如花,两人眸光相交间,好似含情无限。

  恰如明珠美玉,交相辉映,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而忽然沉静下来的环境,正是对这二人般配的赞叹。

  然而,陪着令嘉下来的,现在距离两人最近的明炤看看自己的小姑姑,再看看她新上任的小姑父,目光有些茫然。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是错觉吗?

  明炤的茫然无人留意,众人只看着这对赏心悦目的新人行了奠雁礼,礼毕又向傅成章和张氏辞拜。

  傅成章看着这对只从外表上看,登对至极的新人,作为场中最是了解两人秉性的人,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

  这么安排,到底是对?还是错?

  只是这份犹疑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仍是冷静自持的信国公。

  他肃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而在他身旁的张氏已是红了眼眶,气息有些不稳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室!”

  “诺!”令嘉盈身而拜。

  辞过父母后,再辞家庙。

  傅家的家庙在信国公府西北角,是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门前八根乌漆宽柱,四层飞檐高起,只论气势,还在公府的正房之上。

  大门往里,一张两长宽余的乌木祭台紧靠着墙壁,祭台上摆着鼎炉,鼎炉对着的墙壁被凿出了方正的格子,拿来摆放牌位。一层叠一层,足足有十几层,自上而下,本是一层比一层宽,呈阶梯式的增长,但到了倒数第二层,牌位数量一下就空了——这是傅成章一辈的,傅成章是他一辈的长子,只是还没等他弟妹出生,他的长辈已悉数战死在沙场。而在最后一层,倒是已存了三个牌位。

  傅令修、傅令启、傅令远。

  令嘉目光从这三个排位上缓缓划过。

  这是她的大哥、四哥和五哥。

  傅令修是令嘉的大哥,因感风寒,不足三岁就夭折了。按着礼俗,幼子夭折,不入家墓家庙。只是傅家长辈已是不在,而傅成章和张氏又痛心于长子早夭,还是将他记入家庙,占了排行。

  令嘉对这个大哥没有记忆,但四哥和五哥就不一样了。

  令嘉出生的晚,她出生时,她最大的两个哥哥已经离开张氏身边,在外领职,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真正陪着她长大的只有她最小的三个哥哥。

  三个半大少年郎,正是叛逆不羁的年龄,但对于唯一的妹妹,却都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而于令嘉,在她因病弱而被母亲严加管束的幼年里,这三个兄长是她单调生活里最鲜活的亮色。

  四哥令启温柔又耐心,总会在她生病时,坐在她床头,用清朗的声音给她念道游记,解她苦闷;五哥令远寡言但手巧,做出来的弹弓能达到十丈之外的鸟雀,是她幼时最喜爱的玩具;六哥令奕最是活泼好动,最大的梦想是离家出走,做个江湖游侠,他也是唯一一个敢抗着母亲的禁令,偷偷带她出去见识府外的风光,可惜行事不慎,每次都会露出马脚叫四哥看破,最后被四哥和五哥联手暴揍一顿……

  只可惜,傅家的儿郎到了年纪都要上战场。

  在令嘉七岁时,北狄军神耶律昌破萧关,直入关中,围困雍京。令启奉命,引兵驰援,令远、令奕同行。令启于雁门关与耶律昌遇,本是稳胜之战,不料内间出卖,打开关门,殷军全军覆没,令启和令远战死,令奕重伤被俘。时隔半年,令奕才逃回大殷。

  与亲人死别是什么感觉?

  让令嘉来说,大约就是从她心上剜去一块肉,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但随着时间推移,鲜血渐止,伤口渐愈,在愈合的伤口处又有新的肉长出,只留下一道显眼的伤疤,每每触碰,曾经遭受的痛楚都会隐隐重现,似在提醒你不要遗忘。

  空旷的家庙里一片肃穆冷寂,令嘉捻起的线香,燃好,跪在蒲团上,闭眼祈祷。

  四哥、五哥,我今天嫁人了,嫁的人很糟糕,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不过没办法,这是爹定的,就算你们活着,也改不了,所以还是少生点气吧。爹和他私下有密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总觉得很危险,你们在天有灵,就多盯着点,要是哪里不好,就保佑我旁边这个家伙早死一点,千万别把家里牵扯进去……

  好一会之后,令嘉才睁开眼,她起身,把线香放入炉中。她转身,便见早已上好香的燕王正仰首打量着面前墙格里的牌位,目光莫测。

  眼见令嘉起身,燕王收回目光,冲令嘉赞道:“傅家忠烈,果不虚矣。”

  令嘉温声回道:“公侯干城,自古使然,岂独傅家,殿下过誉了。”

  她才和去世的兄长叙完话,眉眼里仍带着一份脉脉温情,语声也是轻柔和缓。

  但燕王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微妙的情绪,挑了挑眉,没有再说。

  如此拜过家庙,令嘉从使女手上拿过一柄团扇,遮住脸,跟在燕王身侧,走到停在信国公府大门的婚车前。

  婚车的脚踏不低,令嘉拿团扇遮着脸,看不清前路,一时不好下脚。

  她身后的醉花见了,正要上前来扶,就见燕王已是率先朝令嘉伸出了右手。

  这只手指节分明,光洁如玉,称得上十分好看。

  醉花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令嘉扶住这只手,踩上了脚踏,即便压上了令嘉的重量,这只手都不曾摇晃过一丝半毫,稳定而有力。

  收回手后,令嘉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她在那只手的虎口和中指摸到厚实的茧,非得是经年累月的执戈,磨尽一层一层皮肉,方能磨出这等厚度的茧,令嘉在她父亲、兄长手上都看到过。

  傅家是公爵人家,富贵已极,子弟这般辛苦地习武,求的是保家族富贵绵延。而以皇家之尊,目前尚无更代之患,燕王却如此刻苦,求的又是什么?

  信国公府和燕王府同在雍京东北一块,信国公府在崇乐坊,燕王府独占兴平坊,两家只隔了三个坊街。平日坐车,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然而这一刻钟的路程,今日令嘉的婚车却是行了快半个时辰。

  只因这段路上挤满了障车的人,拥门塞巷,车不得行。即便燕王府早已备好大量丰盛酒食的财货,然而刚打发走一批障车人,又新来一批。来来去去,酒食分出了大半,但车竟然没驶过多少路。

  障车一事本是与人同乐之俗,但时久之后,却成了市井无赖讹财之途。越是尊贵的人家,越是爱顾面子,大喜之日,无有动手见血之理,而因障车人众,事后也难以追责,正好成了一批无赖的发财之机。

  似燕王与信国公之女大婚,何等煊赫的喜事,专业的障车一族岂能错过。

  前前后后,令嘉执扇的手共换了四回,愣是没见婚车驶出多远。

  没多久,令嘉又换了一回手,她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不过这大约是最后一回换手了,因为她余光瞥见她座旁那只一直在敲案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令嘉闲闲地想着:这批无赖今朝大约要倒霉了。

  “钟榆。”

  有一侍卫闻声,行至车前。

  “令京卫过来捉下前面闹得最厉害的几个。”

  侍卫领命而去。

  侍卫去后,令嘉开口说道:“前路挤挤攘攘,其中或有地痞无赖,但亦有无辜路人。殿下吩咐京卫捉人抓人,或有惊扰无辜之嫌。不若驱赶即可。”

  今日大婚,燕王亲自下命,京卫中人断不敢松懈,结果可能是宁错杀,不放过。

  “地痞趋利,如鬣狗趋食,纠缠不休,不遭一番痛,绝无回返之理。若只驱赶,京卫束手束脚,且有得纠缠,误了吉时反倒不好。至于会不会伤到无辜,那是京卫份内之事。王妃放心不下,留下人监看京卫即可。”

  令嘉遮着脸,见不到燕王表情,只听得他语声不紧不慢,从容有度,既未因被她质疑而生恼,也不见得真为前路那群无赖而动怒,所谓的吉时也未必在他眼里。

  他只是在掸去一只爬上他身上的蚂蚁而已。

  令嘉暗道:外面传‘燕王和善’的人是不是眼瞎的,这个人分明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而且,他的心肠很硬。

  这并非致命的缺陷,出身公侯王爵之家的,像明炤那种纯善温良的才是少数,只是——

  令嘉自怜地想着:给这样的人做妻子,可不是什么易活。

第20章 合卺同牢

  正如燕王所料,京卫抓了几个闹腾得最欢的障车人后,一堆着意讹财的无赖当即哄散开来,行车的道路一下子就通畅起来。

  婚车载着新婚的燕王和他的王妃,抵达燕王府大门前。

  乐声齐奏,响出半个街坊。

  令嘉下车,踩在早已铺好的毡席上,足不沾地一路行至青庐的百子帐里。

  在百子帐里,令嘉与燕王跪拜行礼。

  礼毕坐帐,尚不待礼官说什么,便有一少年声音起哄道:“五哥快念去扇诗,让我们一睹五嫂容貌。”

  正是齐王的声音。

  燕王含笑道:“八弟这般着急,不如代我做首却扇诗。”

  “这个简单,我,嘶,大姐你打我干嘛?”齐王话到一半,叫同在庐内的清河公主一掌拍住。

  清河公主眉眼间与燕王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轮廓要更柔和些,今日虽是她亲弟大婚,但她脸上并未着妆,但这无损她的琼姿花貌,以及一身雍容骄矜的气派。只微凸的小腹,揭示了她并未着妆的原因——她怀孕四月。清河公主比燕王还要年长,出降也有八年,已生育过两个子嗣,这是她的第三胎。

  帝后的诸子女间,因着清河公主与燕王模样最相像,清河公主惯是偏爱这个弟弟。只是春日宴时,她坐胎未满三月,身子不便,故而未曾出面,今日大婚,她孕满三月,自然不愿再错过。

  虽然怀着身孕,但清河公主的性子也未见柔和多少,对着齐王凉声讽刺道:“却扇诗由你代劳,不如洞房你也代劳?”

  齐王张了张嘴,目光对上燕王似笑非笑的眼,打了个寒颤,干笑两声道:“五哥何等诗才,哪轮得到我代劳,哈哈,哈哈。”

  燕王这才收回眼神,冲令嘉念道:

  “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

  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庐内一众男傧女傧纷纷叫好,起哄让令嘉去了团扇。

  然而那柄绣着凤栖梧桐的团扇却稳稳地立在那,丝毫不为众人声音所动。众人知机,明白新妇是在拿矫,立即起哄叫燕王再吟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