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一:权贵的五指山 第40章

作者:卿隐 标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顾立轩双手保持着呈递的姿势,恭谨道:“远的不提,就说那永信宫那位,之前受到圣上何等盛宠,靠的从来不是姿色,而是圣上对五皇子的重视。如今五皇子一去,她又如何?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历来在这皇宫里,都是母以子贵的。”

  陈贵妃收了脸上的笑。接过那柑橘肉,她放一瓣在嘴里,直待咽下,方又看向他:“哦,那依你之见,二皇子贵否?”

  “二皇子居长,母位又尊,道理来说是贵的,只是……”

  陈贵妃坐直身体:“只是什么?”

  顾立轩叹道:“可惜二皇子胸有韬略,锋芒太盛,不像某些皇子易于把控手中,于是便碍了人眼了。”

  陈贵妃知他曾是霍党中坚,此番话必不是无的放矢,想来那霍相是已决定放弃他儿,转头支持三皇子了?

  三皇子是豫妃所生,而她与豫妃素来是不死不休的,若将来是三皇子登了大宝……

  陈贵妃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那顾立轩又道:“朝中大多老臣还是支持二皇子的,可毕竟那厢党羽众多……”

  陈贵妃心凉了半截,二皇子上位没机会了?

  “倒也不是没有丝毫胜算……”察觉陈贵妃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顾立轩垂头掩下此刻眸里神色,慢慢开口道:“娘娘可曾听说过大明宫之变?”

  前朝第二代皇帝发动了大明宫之变,弑兄杀弟,逼父退位,这才荣登的大宝。可那又如何呢?世人大抵记得他开创的景琰盛世,哪里会对他当初的狠辣多加指责?若有人提起,怕也只会赞他的刚毅果决,心性坚韧,赞他一句不愧为一代明君。

  陈贵妃的心乱了。

  顾家奉令讨饭的事到底传到了扬州。

  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无限唏嘘的议论着顾家如何如何悲惨,沈晚却躺在家里的床榻上默默流着泪。

  她恨,恨霍殷的无情,恨他的狠毒,恨他如此诛她的心!

  她恨的浑身都在发颤。那是她十月怀胎自腹中掉下的一块骨血,她这个当娘的如何能无动于衷?只要一闭眼,阿虿在寒风冷雪中哀声哭泣的画面就疯狂想她涌来。她深知汴京城的风有多大多凛冽,雪有多冷多刺骨,这风雪无情的打在她儿身上,日复一日,她几乎都等清晰看见她儿的脸冻得有多红,瘦小的身子冻得有多颤……霍殷!!

  位于扬州城最繁华地段坐落着一间书坊,墨香斋。

  此刻正值晌午时分,来墨香斋买书看书的客人极少,几排书架前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寥寥几个看客。

  竹帘一动,柜台后正手握书卷的少年便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只见打外头冷不丁闯进来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被深灰色斗笠斗篷盖住的女人。她脚步急而怒,仿佛挟裹了外面风霜的冷意,进来后环顾一周,便径直奔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沈晚透过深灰色斗笠打量柜台后的少年,一袭宝蓝色绸缎锦袍,头发整齐的用紫金冠竖起,唇红齿白的,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只是年纪不大,看着倒像是十五六岁左右。

  沈晚迟疑:“你是掌柜的?”

  那少年指指外头:“掌柜的有事去了。不过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说话间看见了沈晚手里拿着的一叠纸,不由眼睛一亮:“可是来卖稿子的?此事我便可以做主的。”

  说着便伸手将沈晚手里的稿子夺了过来。

  沈晚没料到这少年如此无礼,不由分说的就夺她稿件,当下有些不悦,探身便要去夺回来。

  少年刚草草看了一行,见沈晚要夺回去,不由捏紧了稿件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嚷嚷着:“哎呀反正你不也是来卖稿子的嘛?小爷我看看又怎么了?还能赖你帐不成?你说要多少钱,小爷出得起!”

  沈晚厌恶极了他那副理所应当的嘴脸,当下气急:“我不卖了!把稿子还我!”

  沈晚探手去夺,那柜台后少年不肯让她夺,两人一来二回,只听刺啦一声,一摞稿件撕成了两半,而沈晚也在拉扯过程中头上戴的斗笠被碰掉落在了柜台上。

  少年握着半摞稿件,无措的抬头间,触及的就是那双清清泠泠仿佛挟裹着滔天不屈之意的湛黑眸子。

  沈晚看了手里的半摞书稿,咬了咬牙,而后抬手将手里残稿尽数甩到那少年脸色:“无赖!”

  语罢,便带上斗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斋。

  好半晌才听得墨香斋一声怒骂声:“这个疯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木有二更……

第73章

  双手捧着《悟空传》,少年近乎是膜拜的一字一字默念。念一字他眼睛就亮一分,神色便激动一分,当念到‘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烟消’时,顿时激动的脸色涨红,只觉得胸膛燃起一股力量要突破苍穹,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热,猛地抬手连连击打案面,连声狂喊几个好字。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代入角色中,只觉得自己已经化身为话本中的主角,独立天地间,凭着一腔孤勇单枪匹马对抗那漫天神佛,那种浓浓的不屈之意简直要透破苍穹,当下激的他热血沸腾。

  “昱奕,怎么了这是?”这时从外头走进一位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青褐色绸缎袍子,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瞧着甚是和气。

  此人姓冯名茂,正是此间书斋的东家,柜台后的少年是他夫人的本家侄子,孟昱奕。他们夫妇二人没有子嗣,素来将他侄儿当亲儿看待的,此刻见那孟昱奕又是瞪眼咬牙又是直拍案子的,不由担心的赶紧上前查看。

  冯茂的出声打断了孟昱奕的漫天臆想,不得不从角色中脱离了出来。

  回了神,见到来人,孟昱奕将手里残破的一摞稿子悄悄往背后藏了藏,然后堆着满脸笑道:“哎呀没事,姑丈还不知道我嘛,身体壮的能打死头牛,能有啥事?对了姑丈,我突然想起我有点急事,对,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今个我就不再回墨香斋了啊,等办完事我就直接归家找姑母去,姑丈就不必等我了啊——”话刚说完,人便已经如疾风般窜了出去。

  冯茂焦急的在他身后直跺脚:“你能有什么急事你!哎,慢着点别摔着!你可千万出去惹事哈……”不等他说完,那厢早没了影了。

  冯茂摇头叹气。他这侄儿秉性是好的,但是就是被家里头人娇生惯养的厉害,这才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顽劣性子。这不,前两日之所以连夜从金陵来到扬州,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又在金陵惹是生非,这才被他爹拧了这来避祸几天。

  不等走至家门前的那条轻烟长巷,沈晚的情绪就慢慢平复了下来。停了脚步稍微歇息片刻,然后毅然拧身,快步往回走去。

  她要去那墨香斋拿回她的书稿。

  沈晚暗叹,自己心性到底不够坚韧,思绪纷繁激愤之下竟挥笔写下了那篇《悟空传》。前世她深深的被字里行间的文字魅力所折服,而今世,在被权贵步步紧逼直至逼她至悬崖峭壁时,她却蓦的懂了这篇文章真正令人折服的从来不是华丽的词藻,而是里面人物那不屈的意志,那不随波逐流亦不向权贵妥协的一腔孤勇,以及那为了自由而战的无所畏惧!

  如此,方是悟空真正的魅力所在。

  沈晚深吸口气,往墨香斋走去的脚步加快了些。到底是她糊涂了。纵使《悟空传》能拓印成册,纵使此书能广为流传,又能对那位高权重的霍殷产生什么影响呢?指不定到头来自己还要受一番牢狱之灾。毕竟,虽说本朝不似前朝般大兴文字狱,可到底言论也不是完全自由的,这般含沙射影的话本拓印发表终究是不妥当的。

  当务之急还是将其先拿回来。

  此刻的孟昱奕正拿着话本满大街的找人,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要问清楚能写出此番慷慨激昂文字的高人是哪个。定要结识一番,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才不负他少年之热血!

  也合该让他碰上,他在瘦西湖的五亭桥上,恰好碰上了正一脚踏上石桥的沈晚。

  孟昱奕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当即一个高窜过去,激动的满脸红色:“疯……哦不,这位娘子,在下可算找着你了!”

  沈晚也回了神。抬眼上下将他一扫,眼神便直直定在他手上的书稿上,心下便暗松了口气。她也可算找着他了!

  半刻钟后,孟昱奕趴在五亭桥的石栏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条,使劲朝下佝偻着身子,勾着飘荡在湖面上的书稿欲哭无泪。

  不告诉他高人是哪个那就不告诉便是,做什么要抢过书稿一把扔进湖里呢?作孽啊,这么精彩的稿子他还没看完呢!作孽啊!!

  从那之后,沈晚便深居简出,拒绝去听汴京城传来的一切消息。她告诉自己棋落无悔,从义无反顾踏出汴京城的那刻起,汴京城内那个任人摆布命不由己的沈晚便彻底消散在这世间,从前的所有一切也一概烟消云散,重新活过来的,只是扬州城内的郁绣。

  只能是郁绣。

  将英娘哄睡之后,沈晚就起身来到案前铺纸研墨。

  英娘便是她收养的那个老秀才的外孙女。之所以给她起一英字,是希望她长大之后能有一丝坚韧心性,不求跟男子比肩,但求莫学那寄生的菟丝花,一辈子依附着男子而活,庸庸碌碌此生。

  挽袖抬笔,沈晚写下题目——《寒窑记》。

  这是前世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王宝钏和薛平贵的爱情故事。沈晚将此故事搬到这个朝代,自然不是为了歌颂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话本整个故事脉络跟前世故事大致相同,不过结局处她隐晦的增添了一处,这一处便是那薛平贵在封王宝钏为后的第十八天,特意给她送去了一碗补汤。

  第十九天王宝钏风光大葬。

  故事便以此收尾。

  最后话本作者署名处,沈晚提笔写上二字,悟空。

  来年三月,扬州城正是花团锦簇,风景如画的时候,而汴京城内却是寒风呼啸,雨雪交加,一派萧条肃杀的场景。

  皇宫内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哭泣,哀嚎,惨叫,厮杀……此时的皇宫一片兵荒马乱,两方人马在太和殿前杀红了眼,兵器交戈声不断,惨叫哀嚎不绝,不消多时汉白玉台阶被血染的通红,殿前也铺陈了厚厚的尸体。

  二皇子发动宫变了!

  他联合军巡院禁卫军副统领韩琼,在辖制了禁卫军统领后,夺取了其印章发号施令,打着救驾的名义,于当日子时杀入宫中。

  杀入宫中的禁卫军分为三路,一路是杀进四皇子所在的承明殿,一路是直捣明德帝所在的养心殿,另外一路则由二皇子亲自带领,径直杀向那太和殿。来之前他已得到密报,今夜三皇子被父皇罚跪在太和殿中。

  二皇子望着太和殿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目光透出狂热之色,只要杀进去,只要杀了里面那人,大齐朝的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抬剑朝那太和殿的大门一指,二皇子大吼道:“给我杀……”

  噗!

  一把利剑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阻绝了他口中未尽的话。

  二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膛上插的剑,继而看向身前的人。

  韩琼未看向二皇子,却是抬头看向他的身后。

  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二皇子捂着胸口艰难转过身去,却见到本该此刻跪在太和殿的三皇子,正满脸兴奋而得意的冲他的方向走来。

  看向三皇子身边那身披铠甲的霍殷,二皇子此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仰天长啸一声,便满腹悲愤的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当三皇子抬着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尸体去养心殿觐见明德帝时,明德帝当场喷了口血,直接倒地抽搐。

  明德帝因受不了刺激,中风了。

  三月中旬至三月末,汴京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叛军党羽一律抄家问斩,夷三族。

  四月初,明德帝下退位诏书,移居承乾殿。

  五月初,三皇子登基,改元为天福。

  天福二年,三月。

  扬州城又是一年春好处。

  那场宫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时间,可对于扬州城的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对他们影响不大,只要动乱别波及到他们这里,扬州城照样是一派烟柳繁华。

  沈晚对镜剪了剪额前的刘海,大概至能浅浅覆盖住眉毛处方止住。搁下剪刀,她靠近了铜镜,仔细看了看眼角下方,之前那条一寸见长的疤痕经过了两年半的时间,如今已变得很浅很淡,稍用些胭脂水粉便可遮盖过去。

  又拿起眉粉给两侧脸颊处打了暗影,让整张脸看起来更瘦削些。透过镜子再看了看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她每日坚持在外头晒个最少个两时,寒来暑往从不间断,现在的皮肤已不似从前的娇嫩白皙,自然是黑了不少。再次看向镜中那张脸,与之前便不大相同了。

  沈晚便收回了目光。拉开抽屉拿出一摞书稿,再将剪刀等利器放在抽屉里锁好,她回头看了眼还在床榻上翻着书页的英娘,轻声嘱咐道:“英娘,娘有事要出去一会,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下床到处乱走,听见没有?娘马上就回来。”

  英娘仰起脸乖乖的点了点头:“好的娘。”说着又低头去翻书页。

  刚过两周岁生辰的英娘,在沈晚眼中是异常早慧的。不知是不是源自书香门第的缘故,英娘性子沉静,自打小就鲜少哭闹。尚小些时,除了吃喝拉撒会有些动静,其余时间大抵是睁着黑珍珠般的眸子自顾自的玩着手指;待稍大些,沈晚为了方便教她读书认字,便将动物植物花草等画了小像,下方写上名字,订成一册教她辨认,自此英娘便对那小册爱不释手,便是睡觉时也要将小册放在枕边闻着墨香方可入睡。瞧着甚是乖巧可人。

  拿着一摞书稿,沈晚便锁了门要往墨香斋的方向去。不成想刚一转身,一抹鲜亮的红色不知从哪冷不丁窜出来,吓得沈晚头皮都发麻了一下。

  那厢也被唬了一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吓着你啦?”

  沈晚揉了揉太阳穴缓了缓情绪,然后绕过他,脚步不停的超前走去。

  孟昱奕这个二世祖,她真是受够了他。

  偏的他不依不饶,几步追上来,非要赶在沈晚跟前转了个圈:“你倒是看看小爷我啊?你都没见着小爷今个有什么变化吗?”

  沈晚不得不停住脚。抬眼大概一扫,她狐疑:“你一身大红的,是今个大婚吗?”

  一股怒气直冲孟昱奕脑门,气得他脸色忽白又忽红。

  “你是不是瞎!”

  “还烦请让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