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二:樊笼 第81章

作者:卿隐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护军参领齐忠彦,与王永继私下有来往。

  阖眸沉思半许,他推案起身,大步走向墙壁上所挂的舆图前,抬手在苏州府城方向凌空写了个王字。

  略一停顿,他转而又伸指划向凉州所在位置,写了个九字。

  之后又再次移动,北上划向京都。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略长,抬手划过将整个京都给圈了起来,目光也反复在京都、苏州以及凉州三地方向游移。

  许久之后,他动作突然一顿,而后迟疑的抬手朝京都北方位置划去……然后蓦的停在一处。

  宋毅慢慢眯了眸。

  此处,对应着匈奴王庭。

  总督府衙门里,王永继想着九殿下刚令人带来的口信,不免有些烦闷。

  九殿下想让他尽快掌控两江兵马,而他又何尝不想?自打他接任两江总督一职后,外人瞧着是无限风光,殊不知他这官做的是黄柏木作了磬锤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别说大权在握了,如今他连政务的毛角都未摸得着,那些个两江官员成日里要不高高晾着他,要不就是捡些琐碎的杂事来糊弄他,连这里头的三五六他都弄不清楚,更何况要掌握军政大权?

  令人铺纸研墨,可提笔之后又好长时间下不去笔,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位殿下。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个折中法子,先写了封信给那胡马庸,想让他替他来出个章程。

  又过了些天,胡马庸的回信未至,倒是九殿下又令人捎了信来,这回没提让他掌控军政大权之事,只提到让他注意两江的动静,一有不对需马上汇报。

  王永继吁了口气,这倒还好说。

  显德四年腊月。

  今年的冬日来的比往常还要早,还要冷,这才刚至腊月,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一推开门,狂风卷着雪渣子直往人脖子里钻,叫人冷的好一个哆嗦。

  比外头天气更冷的是今日早朝的气氛。

  八百里加急文书呈至御案,西北凉州于周边禹门口、巴蜀等地大肆购买良马,又重金招揽山匪强盗等亡命之徒,动作频繁,实在可疑,望圣上早下决策。

  圣上从未有过这般失态,当堂惊怒:“他这是要做什么?可是要造朕的反!还有那江陵的那些官员,一概都死了吗!凉州频频动作,他们一概没见?竟还是豫州知府加急上报!”越说越怒,当即下旨令人去江陵,要撤了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的官职。

  而比圣上更惊的则是左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殿下这是要提早行动了?可为何事前未曾与他通气半分!

  稍微细思,简直都能让他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气来。

  当日,圣上令人快马加鞭传令各州长官,封闭城门备齐人马严阵以待,额外下了令牌给两江总督王永继,让他调集三省兵马随时准备,一旦凉州反了,势必打两江而过,皆是与豫州、兖州成南北夹击之势,势必将其一网打尽。

  而后圣上又临时委派了人去江陵,接替原来的江陵总督莫程岩。并令他严密盯紧凉州动静,一旦情况不对,需配合两江完成围剿。

  十日后,朝廷再一次的接到了加急文书。

  不同之前的,此次文书是豫州、兖州官员联名上报,凉州,反了。

  凉州竟然又反了!

  举朝哗然。西北凉州竟然还真敢反!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事不啻于一惊雷轰然响彻在朝臣当中。

  年轻的帝王怒的眼红面青,凉州反了是其一,两江未报,江陵未报,禹门口、巴蜀等地均未报,反倒是相隔甚远的豫州、兖州来报,则为其二。

  尤其是一连十来日,不但最早去这些地方传旨的人没了动静,连之后去的几波人皆没了动静,个种缘故如何不令人诸多猜想?

  此等情形令圣上眼前阵阵发黑。

  若说新朝建立不过三代,两江地域再往南往西,本就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多不听朝廷号令,这倒也勉强解释的通。可是两江呢?而江陵呢?他们装聋作哑又是何故?

  圣上压着怒火,连下三道金令给两江和江陵,命他们出兵围剿凉州叛党。可接连五天时间,快马加鞭赶去传旨的人没了音信,两地也同样没了音信,仿佛集体失声了般,又仿佛全然忘记了他这个圣上的存在。

  圣上是真的怒了。当朝下令将左相打入死牢,并抄了家。凡给左相说情的,一概以谋逆罪定罪,下死牢。

  又过了三日,朝堂上还是未等到两江等地的回复,倒是兖州豫州不阶段的呈加急文书,一封接连一封的呈至御案,一封比一封加急。最新一封是来自兖州总督,情况已然十分危急,因为凉州十万大军开始渡江北上,不日将抵达兖州境内。

  听闻此事朝臣无不慌乱,若兖州失守,叛党不定哪日就得攻上京城!

  圣上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事态紧急,拖一分便严重一分,如今也只能抽调京中丰台大营以及西山锐健营的兵力,集精锐之师汇合兖州、豫州等兵力一同围剿凉州的十万大军。

  右相闻之,当场病中惊坐起。

  “京中两大营兵力如何能动!危矣!大渊朝危矣!”说着不顾病体,任人搀着便要往宫中去。

  圣上满面憔悴:“朕又能如何?若不抽调两营,他凉州不日就要兵临城下。”

  右相气急:“两营乃京中根基,动不得!他们要兵临城下,我们以逸待劳也不是不能守。且如何到那步了,江陵总督是那宋毅的嫡系,事到如今圣上难道还不清楚,这两地分明还在宋毅的掌控之下。他之所以尚作壁上观,是在等着圣上开口!”

  圣上脸色一变。他如何能对那奸贼服软!

  当即道:“两营皆是精锐之师,定能旗开得胜。大军今日开拨,舅父不必再权。”语罢拂袖而去。

  右相大呼:“圣上你糊涂啊——”

  有了两营的加入,前方战事便不那么吃紧,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双方鏖战于此,战事难免陷入了胶着。

  朝野上下为此提着的心尚未稍微松懈下来,转过年来,辽东传来加急文书,匈奴几次挑衅滋事,全然不顾之前定下的条约。这几日驻扎在边境地区的匈奴人越来越多,蠢蠢欲动,似有趁国中内乱而伺机大举进攻之意。

  听闻此事,有老臣当场昏厥在朝堂上。

  辽东驻军不过五千,而匈奴人少说也有三万。若两营在此,五万人马足矣威慑匈奴军不敢轻举妄动。

  可京中如今空虚,一旦匈奴铁骑踏破辽东入京畿,其后果无疑是国破,家亡。

  历朝历代,只怕没有哪朝君,哪朝臣,愿做那亡国奴的罢。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乱党集结,而举朝望去,可以动用的兵力不是不听令,就是召不回。

  一夜之间,圣上的头发白了大半。

  驱车至右相府里,圣上近乎是奔入右相房中,见了病榻上的人就奔过去伏在榻前悲切痛哭:“舅父,朕愧对列祖列宗啊——”

  当日,右相让御医给他下了几剂猛药,强打精神,拖着病体上了船,南下。

第118章 金銮殿

  右相第三次至那宋府门前,开门的小厮依旧还是那句话:主人不在府中,有事改日再来。

  决定南下的时候,他已经做好置生死于度外的准备,如今不过几回闭门羹罢了,在他看来着实微不足道。且亡国之祸在前,这点刁难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这样,那老夫就厚颜于你家门前候着,直待你家主人回来。”说着就让人搀着,到那门前的石狮子旁靠坐着,闭目养神。

  小厮见他老神在在,一副见不到人就誓不罢休的架势,遂又匆匆阖了门回府禀报。没过多时,他又匆匆出来开门,一同随着他出来的还有一顶四人抬的软轿。

  小厮掀了轿帘:“老大人,请吧。”

  右相褶皱的眼皮掀了掀,然后抬手示意下人搀他起来,颤巍的上了软轿。

  轿子过了仪门,一路往宋府正堂的方向而去。

  待到了地,右相刚由人搀着出了轿,便见那宋毅边从屋内走出边拱手告罪道:“不知尊驾远道而来,宋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右相闷声咳嗽了数声,而后摆手道:“不碍事。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今有我一鄙薄小相三拜宋府,我自认比不过刘皇叔这般盖世豪杰人物,所以这三拜又算得了什么?”

  “相爷这话真是让宋某无地自容。”宋毅再次拱手告罪,叹道:“非宋某骄矜自大拒相爷于府外,只是某不过区区一介草民,戴罪之身,哪里有颜面见相爷尊驾?有愧,有愧。”

  右相知他话中机锋,可如今朝内事态紧急,自不愿在这口舌上多做较量,遂道:“今日前来实乃有事相商。不如你我二人入室详谈?”

  宋毅微挑了下眉,而后笑着抬手:“大人请。”

  两人入了正堂,八仙桌前相对而坐。

  宋毅烹好茶,不紧不慢的给右相斟过一杯:“今年的雨前龙井,相爷尝尝。”

  右相的目光打那清亮的茶汤上扫过,稍一沉默,几番叹息:“茶是好茶,可老夫此刻却无心细品。江南固然一派和平安宁,可殊不知如今外面却是战火绵延,一片兵荒马乱之惨相。大渊风雨飘摇,危若累卵,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俗语道的好,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江南固然和乐安宁未受战火侵袭,可待真到了江山倾覆那日,谁又知这种和乐之相能维系多久呢?宋制宪,你又是如何看?”

  宋毅端过茶碗,持杯盖拂过茶沫,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相爷这话让人听得糊涂,若找制宪大人,尽管去那总督府衙门里找王制宪就是,宋府里可没什么大人,不过一草民尔。”

  “那位,说是你的提线木偶都算抬举了他。”闷声咳了几声,右相缓了缓,再次看向他:“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两江三省二十万兵力皆在你掌控之下,甚至连江陵也唯你马首是瞻。如今战祸蔓延,兖州等地兵临城下,一旦被攻破则京畿危矣,可江南二十万大军却按兵不动,六军不发,皆因你宋毅尚未点头的缘故。”

  宋毅阖眸喝着茶,未接话。

  右相拍拍手,顷刻后就有一下人双手托着一约莫两尺长,一尺见宽的盒子躬身进来,万分仔细的将其递给右相。

  右相站起身来,掸袖整冠郑重的双手接过。

  下人躬身退下。右相将紫檀木盒双手递交到宋毅面前。

  “昔日恩怨暂且搁置一旁,如今天下大乱,还望宋制宪能以大局为重,救百姓于水火。只要宋制宪肯出兵,则定保你宋氏满门富贵,子孙世代昌盛、永享安乐。”

  宋毅饮茶的动作略顿。随即搁下茶碗,接过那木盒。

  右相见他接过此物不起身也不庄重,难免不虞,可此刻处境也容不得他置喙半分,只能生生压下,只做看不见。

  金书铁券。宋毅只定定看过里面之物片刻,复又抬手将木盒合上,掌心重重按在盒盖上。

  右相眼皮一跳,试探道:“如何?”

  宋毅垂眸不语,只是指腹反复摩挲着紫檀木盒纹理,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直待对面右相等的几分焦躁,他方掀了眼皮,抬手指了指那盒子:“不过区区一死物,就想买我宋毅卖命?”

  纵使右相知此番定不会这般顺利,但还是心下一沉,直觉到这宋毅怕是要狮子大开口。却还是开口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出兵?”

  宋毅抓过茶碗,饮尽茶汤,而后看向右相,一字一顿道:“我要掌控天下兵马,当委任以天下兵马大元帅。”

  此言一出,右相趔趄的晃了下身,死死盯着对面之人怒目圆睁。

  “你!宋毅你真是狼子野心!”右相愤而怒叱:“本朝早已取缔此官职,天下兵马皆圣上统领,唯圣上一人掌控!你一臣子却要讨要天下兵马,意欲何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宋毅莫不是要辱你宋氏满门清誉,让宋老太师的英明毁于一旦?”

  饶是搬出宋老太师,宋毅依然不为所动。

  他只斟着茶,面不改色的喝着,毫不松口:“宋某要此职,除此之外,不作考虑。” 不等右相再次发怒,又语气疏淡的抛出一句:“九殿下曾给出提议,事成之后,可划江而治。”

  右相要出口的斥责声就噎在了喉咙里。死死盯着宋毅片刻,又颓然的扶着桌沿坐下。

  室内开始陷入了无休止的沉寂。

  接下来将近一个时辰中,两人皆无声静坐,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般。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右相沉重的叹息声。

  他从袖口掏出一方明黄色圣旨,放置案上,徐徐铺开。这是一方空白的圣旨,而大黄纸张中间及纸张接缝处钤“皇帝之宝”玺,只要字行于其上,内容即可生效。

  宋毅令人准备笔墨。

  右相提笔蘸墨,深吸口气,而后心一横下笔书写。

  由右至左,墨笔楷书,一挥而就。

  今苏州人氏宋毅临危受命,封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军政,掌征伐,统领天下兵马,替朕扫荡涤清天下,肃清六合。布告天下,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