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第34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她真能逃出吗?

  天就要黑了,叛军入城待整顿之后只怕就要四处搜人, 她真的能在此之前逃出城去吗?

  她没有信心。

  双眸蒙上了一层灰暗, 整个人好似落了层生机。

  耳边尽是金戈铁马之音,入目四望, 除了仓皇出逃的百姓,就是遍地的尸体。有被马踏而亡的,有被流矢击中的,还有被人砍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林苑惊颤的瞥见了不远处那死在桥头上的孩童。

  三四岁的模样, 生的玉雪可爱。

  大概是兵荒马乱逃命时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软软的倒在那,眼睛却还睁着,好似还在寻他的娘亲。

  她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乱世中这般命运的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无恙的走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怀里的银镯子,林苑闭眸咬牙用力的缓口气,而后抬手擦干了泪。

  还没确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里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气继续前行。

  只是在路过那孩童时,她到底没忍心,还是艰难的蹲下了身体,抬手帮他阖上了双眼。

  金戈铁马的杀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犹似近在耳边。

  林苑惊惧回头去望,就见远处尘头蔽日,马声啸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那交战的双方由远及近,她便也能勉强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杀一队残兵。

  是叛军!叛军来了!

  手脚煞凉了瞬后,她惊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却就在将起的那刹,她眸光不期略过那软软的孩童时,猛地顿住。而后她迅速俯身,颤抖的将地上的孩童抱了起来。

  黑甲兵中那挥戟大杀四方的大将本是无意朝前方扫过,却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过,高大的身体刹那间僵了瞬。

  狭长的眸闪过冰冷的意味。随即他冷厉呼喝一声,拨转马头,挟戟骤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似有马蹄声朝她的方向奔来,林苑惊恐的回头仓促看过,但见一队黑甲兵凶神恶煞的疾驰而来,战马覆身甲,将士覆铠甲,束着臂甲臂褠,扬着森森长矛,举着滴血长刀,杀气铺天盖地。

  林苑脑中一片空白。

  只余一个念头,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么奔上的桥面,她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还是死地。

  桥面宽敞,从前是座桥市。

  叛军未破城的时候,这里两侧摆满了浮铺,小贩们在此鬻馍卖酒,和面煮茶,游人如织,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每逢佳节时分,热闹更甚。

  从前的时候,林苑也抱着瑞哥来过几回,还给他买过风车与花灯。

  只是今时今日,再踏上此桥时候,却不复往日悠闲惬意,却是慌乱奔逃,无退路,亦无前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苑口舌生烟,力气用尽,呼出的每口气都撕扯的心肺剧痛。

  她知道,她跑不动了,也逃不掉了。

  亦知,她的死期怕是也至了。

  不由苍白着脸惨笑一声。果真是高估了自己,拼了命却到底也没能挣出条活路来。

  不过能为瑞哥多争取些时日来,倒也瞑目了。

  颤手伸进怀里,她掏出那珍藏的银镯子来,摸索着孩子的手腕戴了上去,在身后那枭鸣的马蹄声越过她前,拼尽最后一丝口气冲向桥栏,抱着孩子翻身跃下了长桥。

  晋滁猛地勒马停住。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正值兵荒,不见船只,人跟孩子落下,宛若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不见挣扎的痕迹,只有漾开的水纹从落入出往外而去。而那落水的人很快就沉入冰凉的湖水中,转瞬就要没了踪影。

  他绷着下颌,汹涌翻滚着某些情绪的眸底深处,尽是她纵身一跃的瘦薄背影。

  孱弱,单薄,无力,宛若那濒死的蝶。

  “捞人。”

  晋滁盯着那湖水一处,兜鍪下的面容不辨情绪。

  身后黑甲兵纷纷下马,脱了铠衣盔甲,跳湖捞人。

  寒冬时分,湖水刺骨冰冷。

  当黑甲兵将林苑捞上湖面时,她全身冻得已没了知觉,且口鼻呛了水呼吸不畅,整个人半昏半迷。

  虽是如此,可湖面上那猛窜入鼻间的冰凉空气,与湖中那灌入口鼻的冰凉湖水明显不同,饶是她半昏着,却也有丝清醒的认知,她被人营救了上来。

  心下不由苦笑,这是不想让她死的痛快吗?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时,她耳旁突然传入一似陌生似熟悉的令声:“上岸。”

  她隐约觉得奇怪,她既已被人拖上岸,那此刻那人喝令上岸,又是为哪般……她猛地一咳,吐出了些水来,拼力睁开眼睛的同时,骇然的往湖中看去。

  她是抱着孩子跳湖的!

  此刻那些本还在湖中捞人的黑甲兵陆陆续续的上了岸,空着双手,不见孩子的身影。

  再望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林苑一下子冷的浑身发抖。

  瑞哥,瑞哥……

  若瑞哥没走成,这就是他的结局。

  “瑞哥——”她凄厉的哭道,挥打开两边拉她的兵士,挣扎着就要扑腾着蹚进湖里。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要换作是瑞哥,她会不会当场疯掉。倒还不如先一刀杀了她。

  两旁的兵卒重新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桥面方向而去。林苑哭破了嗓子,却依旧凄楚的朝着湖心方向哭喊着,口里大喊着孩子名字。

  “瑞哥,瑞哥……”

  被拖至一高头战马下时,她已没了力气挣扎,哭倒于地,浑身发颤。

  晋滁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女人。

  他见过她轻衫罗裙的俏丽模样,也见过她满身绫罗华丽模样,见过她大红嫁衣的清艳,也见过她浑身素服的清婉。

  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穿着脏湿的半旧袄子,披头散发,宛若疯妇般哭倒于地的狼狈模样。

  她惨白着脸,放声痛哭,哭到犹如气绝。

  亦哭的他头似阵阵欲裂。

  “带回去!”

  一声喝令之后,两旁兵卒又来拖拽林苑的胳膊。

  林苑被拖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那马上之人。

  身覆黑色铠甲,肩兽麒麟图案,臂甲臂褠皆泛着冷光。

  他挟着长戟坐在马上高高看她,将落的夕阳打在他侧脸上,半边血红,半边冰冷。

  林苑转过脸冲着湖心方向,哭叫了声瑞哥,而后双眼紧闭晕死过去。

第37章 教坊司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亥时, 叛军攻入皇宫,至此意味着前朝廷彻底覆灭。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紫禁城里进行了一拨大规模的清算。

  愿意归顺新朝廷的官员, 大多被放过一马, 甚至其中有些官员可以继续留任,不会被剥夺府上的权势富贵。可亦有些宁死不从的刚烈臣子, 惨被杀戮, 阖府被抄家问罪,甚至被夷三族,九族。

  还有些潜逃在外的罪臣及其家眷,则被逮的逮,杀的杀, 关的关。京城内外, 一片风声鹤唳。

  长平侯府是个例外。

  作为符家的亲家,本该被清算;可府上三奶奶杨氏与镇南王妃同出一宗, 之前阖府又力保下了她, 长平侯府此举这又无疑是有功。

  新朝廷对长平侯府的态度也极为暧昧,既没说清算,却也没说放过。

  只派了数百黑甲兵围住了长平侯府, 将阖府众人圈禁其内, 任何人不得出入。

  府上等人焦虑异常。杨氏频频托门外兵士朝宫里递贴子,希望能入宫探望王妃。

  镇南王妃及其幼子当日并未命丧城头, 全赖朝中有投机官员,暗中指示守城副祭旗的时候刺偏了些。母子二人这方侥幸留得条性命来。

  对于长平侯府杨氏的拜帖,镇南王妃没回应却也没驳回,对外只传与幼子在宫中养伤,不便见客。

  十二月初一, 是钦天监算出的良道吉日。

  镇南王登基,立国号为晋,改元建武,称元年。

  同年,立长子晋滁为皇太子。册嫡妻杨氏为皇后,封幼子晋辰为陈王。

  御书房内,在与新任的太子定好功臣封赏的名单后,圣上晋逊突然抬头问他:“皇后前日想向朕讨个情,是为那长平侯府的。你如何看?”

  晋滁当即禀道:“敕赏封罚,当以功过来定。儿臣以为,按朝廷章程来办即可。”

  “说的也是。”

  接过大总管王寿递来的解渴温茶,圣上大灌了口。

  “对了,好像那罪臣符居敬的家眷可还在牢中?”

  圣上似只是不经意的一问,晋滁却也面无异色,只颔首应是。

  “可还惦记?”圣上挑眉问:“似乎记得昔年你求之不得来着。”

  “父皇也说是昔年了。”

  圣上抬眼看他,凤表龙姿,双目如潭,一身团龙的皇太子绛罗红袍,愈发衬的他俊朗无匹,贵气逼人。偏那额上突兀的疤,那般醒目又刺眼,任抹了何等祛疤良药都难以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