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
果然,李美人道:“陛下走前有安排好一切。何况忠武将军没走,边关打了胜仗。”
并且据闻因为娘娘的死,原本要许久才能将叛军全部拿下的,孰料忠武将军悲恸之下另辟蹊径,以极出其不意的方式包抄,从而也提早回京,给娘娘奔丧。
彼时她早早地把陈宝林身上的那股香气告知给小郡王,小郡王亲自带人掘地三尺地查,总算凭借香气抽丝剥茧地推测出陈宝林究竟是如何下的毒。接着又查出陈宝林早于半年前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未曾谋面的徐徽同有过短暂交集,那盒香粉就是徐徽同的人给的。
于是陛下赶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娘娘在哪,第二句话则是赐死陈宝林。
“陛下还诛了陈宝林的九族,”李美人道,“妾见陛下最后一面,是陛下守在娘娘梓宫前,发誓要将徐徽同挫骨扬灰。再后面的,妾就不知道了。”
“你死了?”
“嗯。”
“你怎么死的?”
这话问得李美人一下顿住。
她大约是不想回答的,又或者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被姜洛盯着,她还是没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妾投湖了。”
姜洛道:“自尽?”
李美人道:“嗯……梦里妾想着,妾能重活一次,说不定就能重活第二次。”她低着头,不敢接触姜洛的目光,声音也小得不像话,“妾眼睁睁看着娘娘死了两次,好不容易知道该怎么救娘娘了,妾想试试。”
姜洛道:“你就没有想过,倘若你死了,无法再重活呢?”
李美人道:“想过呀。”
可那又怎么样?
不能重活就不活,总归没有娘娘,她重活也无趣。
娘娘在她跟前死了两次——
说矫情点,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若救不了娘娘,重活百次千次都没用。
李美人越想,脑袋低得越厉害,下巴几乎要和胸口长在一起。
正当她以为娘娘会训斥她,不妨头顶被拍了下,娘娘叹息声传入她耳中:“大冬天的投湖,不嫌冷吗?”
李美人蹭了蹭娘娘手心,说冷。
此刻她完全忘记梦里是不会有任何感受的,她很坦诚地答,当时特意挑结了好厚一层冰的湖,趁整个皇宫都在忙碌娘娘丧事,没人注意她的空当,她悄悄凿好洞,等深更半夜了,往身上绑两块大石头跳下去,往没凿的冰面下落,省得还没死透,就被救起来。
“其实冷到极致,就麻木了,全身都没知觉了,”李美人道,“呛水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停在她头顶的手这时往下,捧起她的脸。
姜洛问:“会怕水吗?”
李美人摇头。
正相反,她觉得她在水里时,是她最勇敢的时候。
姜洛轻轻戳了下她酒窝。
到这里,李美人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不是多么紧要的。她再蹭了蹭娘娘冰凉的手指,没能蹭热,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出去问用她方子煎的药好了没有。
三七的女手下说马上就好。
与此同时,三七押着陈宝林进来。姜序和秦苒也到了。
强打起精神和李美人说了那么久的话,这会儿姜洛放松下来,胃里又开始绞痛。见她抬手掩唇,指缝再度流出殷红的血,扶玉和弄月忙扑过去给她拍背擦血。
血腥气过于浓重,秦苒当即也不怒视陈宝林了,走到近前,忧心忡忡道:“还没解毒吗?”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两个人说的同一句话:“药来了。”
诚然,太医开的方子,和李美人的方子,两种解药都已煎好,就等着姜洛选择。
姜洛缓了缓,缓过那一阵疼痛,方搭着秦苒的手直起身,以眼神询问两碗药分别都是谁的。
李美人伸手一指:“那碗是太医开的,这碗是妾的。”
姜洛便示意她要喝这碗。
看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李美人的,穆不宣道:“娘娘,这药还没试。”
闻言,姜洛还没答话,李美人劈手夺过自己的那碗药,而后无视那滚滚热气,仰脖就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
殿内众人见状,全呆住了。
李美人咽下药后,不知是烫的还是苦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橘皮。她眼里也溢出晶莹的泪水,吐着通红的舌尖对穆不宣道:“这、这下信了吗?”
穆不宣:“……”
穆不宣:“信了。”
都做到这种地步,还能说不信吗?
连太医们都在听李美人说他们开的方子没错,只是娘娘中的毒太过诡奇,他们的方子中规中矩,压不住那毒的变化后,没再和李美人争执,其余人焉能不信。
在场没有任何异议,扶玉接过碗,一勺勺地吹凉,却没有立即喂姜洛喝下。而是全吹凉了,才拿出勺子,把碗送到姜洛唇边。
姜洛捧住碗,没有犹豫,一鼓作气一口闷。
才闷完,弄月立即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又端温水给她喝。
直把蜜饯吃完,接连喝了三杯白水,姜洛才感到嘴里没那么苦了。她长出一口气,难得喝个药都嫌累,她疲惫地一摆手,示意都出去,她想休息。
李美人第一个往外走:“走走走,别打扰娘娘。咱们另找个地方说事。”
话是这么说,最后太医们留在永宁宫,随时观察娘娘状况。秦苒爱女心切,也留下了。余下众人则押着陈宝林去偏殿。
陈宝林被如何对待不提,这边内殿,姜洛躺着歇了没多久就坐起来。
她又吐血,只是吐出来的不是殷红的血液,而是呈乌黑色的血块。
这些血块色泽深重,瞧着着实骇人之极,秦苒当即吓得脸比姜洛的还白。
好在太医们沉稳,迅速分成两批,一批给姜洛诊脉,一批研究那血块。不久便得出结论,解药起作用了。
果不其然,姜洛后续又吐了几回血,其中乌黑血块渐少。直至临近午夜,她吐了最后一回,胃液里再不见乌黑色块。
太医们轮番诊脉,不约而同地神情舒缓,毒解了。
随后开了新的方子,又留个年轻些的太医在此候着,以免夜间娘娘又有别的症状。年长的太医们行过礼,提着药箱出去。
漱过口,姜洛歇了歇,问三七道:“给陛下的传书已经送出去了?”
三七说是。
姜洛吩咐道:“追加一封,说我已经解了毒,没有大碍,陛下无须回来。”
三七依言照做。
然而姜洛心里也明白,她吩咐归吩咐,容盛光估计还是会像李美人第二世经历的,只身一人回来看她。
李美人的那些话,她听着,说半点都不触动是假的。
只是……
想到即将到来的新一轮的互穿,姜洛皱了皱眉,将那点触动强压下去。
十五清晨,姜洛把简要讲明李美人的重生,以及自己中毒又解毒,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火星文信纸放到触手可及的池边,避免阿洛太健康而被外人看出端倪,随即挥退扶玉等人,下浴池睡觉。
醒来是在现代家里,姜洛从卫生间出来,换好衣服下楼,还没跟管家说话,管家就已经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管家关怀地问:“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姜洛说:“嗯,有点难受。”
管家说:“我让家庭医生过来。”
姜洛说:“不用。联系医院,我过去做个全面检查。”
管家也没提她这学期开学前才体检过,怎么又要做检查。他只火速联系好医院,亲自开车送姜洛过去,陪着她一项项地做检查。
因为是私人医院的VIP客户,姜洛做完检查没多久就拿到了全部结果。
医院里几位权威专家依次看过,说她就是有点体虚,气血不足,别的没什么毛病。姜洛却不敢大意,给她妈打视频,托她妈的关系把检查结果给国际知名医生看,得到的回答和医院的相差无几,她这才放下心,不怕体内的毒没清干净,就怕留有其他方面的隐患。
考虑到不管是大夏的太医,还是现代的医生,都让她静心休养,姜洛给辅导员打电话续假,准备借现代医疗的便利把身体好好调养调养。
这一调养就是好几天,期间她没有感受到现代世界对她的任何排斥。
而姜洛难得动用她妈在国内的人脉,动静太大,以致于她爸都打电话问她生了什么病,需不需要他请专家给她看看。她婉拒,挂掉电话后,又接起顾承与的。
她边翻看日记本,边回应顾承与,她的人格分裂没有任何问题,是她的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得静养一段时间。
顾承与说:“真的没问题?”
姜洛想了想,没说死:“目前没有。”
大概是上次互穿结束后,阿洛有和顾承与说过什么,他没再多问,很体贴地让她好好休息。
姜洛应着,结束通话。
看完过去一个月阿洛写的日记,翻过页,是阿洛给她的回信。
回信的开头是回答她之前反问会选择留在大夏还是现代。
“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阿洛的回答和当时她换位思考想的差不多,“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所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要我说,还是羁绊不够深刻,否则早就乐不思蜀,根本不会惦记以前生活的地方。
“或许未来的某天,忽然就产生了很深刻的羁绊,等到那个时候,再问选择留在哪里,应该就有准确的答案了吧。”
姜洛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她一直觉得她越来越融入大夏,但其实不是的,她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天外来客。她做不到能破釜沉舟,心甘情愿地留在大夏。
哪怕大夏有她喜爱的人和物,可这份喜爱不足以让她放下现代世界的一切。
特别是互穿的规律越来越让人摸不清,这就迫使她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去做心理准备。同时也让她无法对她喜爱的真正敞开心扉,只能日复一日地拖延,等待最后的审判。
这样想想,还挺无奈的。
不过就像阿洛说的,或许哪天羁绊深刻到能让她下定决心了呢?
姜洛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拔开笔帽写回信。
先写了请假的事,让阿洛回来后记得跟辅导员销假,上课视频也拜托室友录了,到时候记得找室友补课。随后才写:“虽然是另一个自己,但阿洛很多时候都比我要乐观。
“可能是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吧,我曾经很深入地剖析我自己,悲观、消极、得过且过,不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常常在别人无法注意到的地方优柔寡断——我过去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到现在也觉得这样的性格很不好。
“好在和我互穿的是阿洛,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另一个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不然我绝不会交付出哪怕一点点的信任,在这里写这封信。
“多谢阿洛,让我逐渐认识到我最厌恶的那一面,换个角度看,它是很不完美不错,可正因为它不完美,它才能一直存在,默默地守护着我,避免我受到许多不必要的伤害,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