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戚华素
墨书领了两个小子进来:“少爷醒了。”
“怎么一大早就忙活着, ”金堂自个儿打起帘子, 下床穿鞋。
墨书今日捧来的, 是件雨过天青色的衣裳, 在衣角与袖角处, 都细致的绣了云纹, 又配了霜色腰带,上头也用同色丝线绣了暗纹, 并镶嵌了羊脂玉雕琢成的云纹。
“昨儿院子里知了吵得您不能安眠,我们便想着今日好生将院子里料理一番, 免得今儿您也睡不成, ”墨书一面服侍金堂更衣,一面问,“少爷今儿去谢家,还要收拾什么东西吗?”
早几日金堂知道有可能拜个厉害的先生,索性不再出门,只闭门看书,他有好些日子没专心碰书本,索性又将书通读一遍,果然寻出些有了疑义之处。只是李恪平日都要进宫, 他身边的吴先生也总有事情要做,金堂看书的进度,倒耽搁下来。
谢斓听闻此事,便让金堂去拜访谢洛。虽然明面上是说看看谢洛病得如何了,私底下却悄悄提点金堂,谢洛当年在学业上的工夫,是半点不掺假的。
金堂记在心里,便定了今日去谢家拜访。
“见面礼是早都给了的,也不必收拾什么贵重东西,”金堂想了想道,“我记得庄子上送了些石榴桃子的来,一样捡上几筐带去就是。”
墨书一口应下,赶忙又让一个小厮出府,去金堂的宅子上吩咐青梅准备,到时候只从宅子上往谢宅送,在半道上等一等金堂就是。
金堂洗漱后,又用了早饭,才让人带上书籍,坐上马车,往外头去了。
走到先前王府管家接金堂的小巷子口上时,装着水果吃食的车跟在了金堂马车后头。
“少爷,前头是二老爷。”
听见这话,金堂将帘子掀了个缝儿,果然瞧见怒气冲冲从谢宅里走出来的谢泽。
金堂心思转了转,等马车停了,才下去:“二哥莫不瞧见我来,就要走了?”
谢泽也被家仆提醒了金堂的马车在路口,便也没先走,勉力收了收脸上怒气,才扯出几分笑,同金堂道:“四弟说的哪里话,只是一时想起有些公事要做。”
谢泽瞧见金堂身后的车,和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目光闪了闪,道:“四弟这是特地来看大哥?”
金堂听得这话,冷了脸色,道:“毕竟是大哥,我总不好不闻不问。”
见谢泽叹气,金堂叫人将桃子石榴各抬了一筐来:“这都是弟弟自己庄子上的出息,今儿正巧遇见二哥,我也不必再走一趟,二哥直接带回去吧。”
谢泽也没和金堂客气,让人收了,温声细语的同金堂道:“异日空了,到家里来坐坐,你二嫂成日念叨着要你来做客的。”
“一定,”金堂口头好声好气的应了下来,等谢泽走了,也懒得再坐上马车进府,便自个儿往府门去。
门子瞧见金堂,早赶上来将大门开了,请金堂进去。
“你叫几个人把吃食都抬进去,”金堂嘱咐了一句,就撒手不管,领着人进了门。
他对谢宅太熟,闭着眼睛都能走,门房便只分了一个小厮跟在他身后,连路都不必替他引。
他到上房时,就瞧见朱氏已经亲自等在门口了,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朱氏瞧见他,脸上也很高兴,忙领着他进屋:“我今儿见了二弟还说你有些日子没来了,可巧你就到了。”
“怪道我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耳根子烫人,原来是大哥大嫂想我了,”屋里没有外人,金堂便也没板着脸,“我庄子上送了些果子来,我瞧着还成,便送了些来,与哥哥嫂嫂尝尝鲜。”
“如此,我就收下了,”朱氏笑着又叫了丫鬟去剪葡萄,“我院子里的葡萄品种特殊,一向熟的早,四弟也带些回去尝尝鲜。”
朱氏说着,又道:“可惜二弟方才说是有事走了,不然你们兄弟倒还能见上一面。”
“我方才在外头见着二哥了,”金堂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带着东西被二哥瞧见,便没回给嫂子知道,在门外便分了两筐果子给二哥带去。”
“很该如此,”朱氏道,“这事儿你自个儿做主就成,那需要再同我们说的。”
金堂笑笑,又道:“大哥的伤如何了?”
“瞧着可怖,内里却已经比先前好些了,”朱氏也没瞒着金堂,又道,“只是脸上的淤青瞧着十分显眼,每回请了太医,又只叫静养……”
“大哥好生养着也好,多养上一阵,”金堂道。
“你大哥也这么说,”朱氏叹了口气,慢慢的摇着团扇,含糊不清的道,“我如今,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也就不图什么了。”
金堂没接这话,只道:“大哥伤势有好转,我回去也好同姐姐回话了。”
朱氏的手一顿,惊讶道:“王妃竟问起了不成?”
“那毕竟是大哥,”金堂道,“姐姐嘴上倔的很,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的。”
朱氏红了眼眶道:“到底是我们对她不住。”
金堂听见这话,有些坐不住,便问朱氏:“大哥可醒着?我同他说说话去。”
朱氏忙收住了,道:“你大哥这会儿应当还在书房呢,我让人领你过去。”
“多谢大嫂,”毕竟已经分家,这都是大哥大嫂的宅院了,他便是再熟悉路,也还是有个人跟着的好,便只道了谢。
等金堂出去,朱氏身边的丫鬟方劝慰她道:“王妃让四老爷过来,这是好事儿。”
朱氏也点头道:“四弟这会儿过来,必是要在家里用午饭的,你让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出来,不可怠慢。”
朱氏想了想又道:“把四弟带的石榴挑几个出来剥了,用帕子包着拧了石榴汁湃着,等用饭时就能喝了,到时候再把桃子也切好一并端上去,四弟饭后最爱用些水果。”
“还是太太记性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四老爷的喜好,”丫鬟恭维过后,便亲自去了厨房。
朱氏又另叫了人去二房问谢玠中午回不回来才罢。
就这几句话工夫,金堂已经走到书房外了。
谢家书房从前是谢父的地方,金堂在这屋子里,也是从小调皮到大的。
在门外等着时,金堂还瞧见自己幼时在柱子上胡乱刻出来的一朵小花,瞧着可可爱爱,连叶脉都是画了的,倒和如今的画风是两个极端。
金堂瞧着这花,一时有些眼熟,脑子里无端冒出简笔画几字,待细想时,熟悉中又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简笔画是什么画。
“四老爷,老爷请您进去。”
被这么一提醒,金堂才反应过来,自己故地重游,竟呆呆的就这么站着了。
“大哥,”金堂进门瞧见谢洛第一眼,便觉得吃惊。
谢洛当时磕头实心实意,很快就肿起了淤青,可叫金堂说,也万没有如今瞧着厉害。
那淤青现在已将谢洛额头占得大半,边缘与那好皮肤接壤处,也瞧着有些花,也难怪朱氏那样担心了。
“你来了,”谢洛正在画画,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
“倒是难得见到大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金堂凑到跟前,看见谢洛写下晨与弟泽会后有感几字,脸色微微一变。
谢洛谢泽到底谈了些什么,让谢泽怒气冲冲的离开,又让谢洛有感而发,画了这样一幅画?
惊涛拍岸算不得什么,可若与黑云压城一道呢?这画上可没看见日光。
莫非谢洛是在影射些什么?
“从前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想想,又好像连当时在忙些什么都不大记得了,”谢洛身上的气息倒还算得上十分平和。
“既然如今不忙,就好好修养着,”金堂忍不住道,“这就开始画画,你身上的伤可都是好利索了?”
“不妨事,”谢洛道,“瞧着厉害罢了,你今儿怎么来了?”
“姐姐让我瞧瞧你伤的如何了,”金堂见谢洛唇角微微勾起,又继续道,“我近日看书也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想着大哥你如今有空,便来请教请教。”
谢洛搁下笔,道:“你早定了不去国子监,怎么却如今都还没定下先生?”
“已大致有眉目了,”金堂道,“若说要拜见,却还得等到下回休沐日,我便想着先把从前的课业再通读一遍。”
“看来是位不得了的大人,”一说要等到休沐,谢洛便有了几分猜测,便也没细问究竟是谁,总归等休沐日金堂前去拜师,他就能知道答案了,何必在这时候猜来猜去。
略过这事儿,谢洛又道:“听说前几日黄家孙家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那算什么脸色,”金堂道,“这是在告诉我哪些人值得继续结交,哪些人不必理会呢,细说来,我还该好生谢他们的。”
“看来你心里有数,”谢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自从那几家的老大人相继去后,年轻一辈撑不起家业,便做了旁人门下的狗。狗总是要忠心主子的,你若和它们计较,便是坏了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金堂揉了揉耳朵,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谢洛口中说出来的。
谢洛瞧见金堂举动,轻笑一声,道:“有哪些不明白的,过来我讲与你听。”
第八十八章 谢家金堂
“舅老爷, 小心门槛。”
金堂迷迷糊糊的,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王府, 此时正在正院。
他迈出去的脚不够高, 一下子绊在门槛上, 得亏他已经回神, 反应迅速的跳了进去, 才免于摔个大马趴。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屋子里安坐的谢斓都被惊得站起身, 往这边走了几步。
“没事吧, ”谢斓拉着金堂上下看了一通, 才道,“走路不好生看路, 心里想什么呢。”
金堂左右看看,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才把谢洛说的那句话告诉了谢斓。
“看来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谢斓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金堂有些惊讶,道:“姐姐怎么知道?”
谢斓没正面回答金堂的话,只问:“听见他那样说话,可是惊着了?”
金堂点了点头:“到这会儿我还没回神呢。”
“大哥打小就是那么个性子,瞧着沉稳,却常常有惊人之语,听着却叫人解气,”谢斓一时有些怅惘, 却又很快笑起来,“后来他被爹说过几回,才渐渐收敛。等到大嫂进门,瑞哥儿出世,他越发绷的紧了,我们也难再听他几回。”
“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些,”金堂摸了摸头道,“我记忆里的大哥,永远都是那副处变不惊、八风不动的模样。”
“毕竟是咱们谢家的长子,”谢斓道,“早先没出门子时,我还常常打趣大哥,后头我瞧见他,倒比爹还威严些。”
谢斓见金堂好奇,也没再多说:“他日后再有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堂应了一声才道:“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想是快了,”谢斓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回话说是李恪回府了。还没等她与金堂起身迎出去,人就已经进来了。
“在说什么呢,”李恪见屋里没人伺候,便想着该是姐弟俩正在说话。
“金堂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谢斓说着,又道,“金堂今儿去了谢宅,说是老大伤已经好多了,只是额头上瞧着不好看。”
李恪点了点头,才看向金堂。
金堂垂下眼睑道:“我在门口遇见二哥怒气冲冲的出来,初时和我说话那会儿,脸上的怒火都没消了。”
“等去书房见了大哥,我看见他在画一幅画,墨都是新的,画的也简单,”金堂顿了顿道,“不过画的是黑云压城、惊涛拍岸的边城景象。”
李恪听见这话,眸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
只这么一句,金堂便安了心,将这事儿放下,专心和谢斓说话。
上回金堂去谢宅时,正赶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斓也没来得及问,这回家中太平,谢斓便让金堂和她说说谢家的变化。
“若说是变了,还是我小时候那棵石榴树变得厉害,”金堂笑道,“大嫂念旧,没叫移到别处,反而让人殷勤对待,如今长高了好些,花儿也开得不少,听说年年都是要结果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