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恶鬼又笑了,随后看着小道士,眼神很是柔和,小道士居然也不怕她,兴许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而且也不凶,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漂亮姐姐,这里是你家吗?”
青年道士险些把这小徒弟的嘴巴缝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家人便是不可说,小孩子怎么这样没眼色!
恶鬼道:“把眼睛闭上。”
小道士乖乖听话,然后,当着青年道士的面,她伸出一只指甲鲜红且极长的手,面不改色地刺入了尚少爷刚处理没几天还没长起来的伤口里,那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小道士立刻抖了一下,恶鬼冲青年道士笑得愈发开怀:“快逃吧,那银子,你该拿的。”
青年道士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着他的面尚少爷被弄死了,他留下来,尚家人必定要拿他撒气,他没有办法,又打不过人家,还不想送死,只好夹起小道士,足尖一点跃上屋顶,“姑娘,苦海无涯。”
大小两个道士一走,恶鬼便露出了本来面目,那是她在井里被泡的发胀,又被泥土砂石砸碎的模样,十分恐怖瘆人,尚少爷神志清醒,不由得疯狂尖叫。
奈何尖叫也没有用,他没有办法像她生前那样主宰她的生死,可以任意践踏她的尊严,毁去她的人生。
等到一切归于平寂,担心儿子的尚夫人第一个冲进来,她想着不会有什么事的,之前不也是这样?就算请了大师来抓鬼,那恶鬼也只是把人赶走,儿子还活着,虽然每次处理完了伤口刚修养没几天就又要受折磨,但活着就是好事!
可这一次,她看到了什么?
屋子里漫天遍地都是血肉的碎块,连骨头都被捏成齑粉,散落在地上各处,一只眼球孤零零地转到尚夫人的绣鞋上,又停了下来。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青年道士暗暗叫苦,他这辈子就没有顺风顺水过,总是非常倒霉,钱财也存不住,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叫他要这样吃苦受罪,唯一庆幸就是在尚府吃了个饱,能撑上几天。
他知道尚家人可能会迁怒于自己,毕竟之前的僧道虽然也没能抓鬼成功,但至少尚少爷还活着,然而刚才他走的时候,尚少爷已只剩出的气儿没进的气儿了,日后少不得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不过这样的事他已经习惯了,看不顺眼他想揍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呢。
这一躲,就躲进了寺里,死乞白赖求人家大师收留,好在都是出家人,且小道士又生得白嫩可爱,再加上穿得破烂又饿得眼睛发绿光,很快便让寺里的和尚们大发恻隐,师徒俩也算暂时有了个去处。
但有句话怎么说,倒霉的人喝凉水都要塞牙。
青年道士每天兢兢业业在寺里种菜浇菜摘菜洗菜,连前头香火旺盛的大雄宝殿都不去,生怕遇着仇家,你说他也没赚多少银子,为何总是屡屡得罪人?
小道士仗着生得稚嫩可爱,一天到晚在寺庙里乱跑,还穿着个道袍,一群大和尚里多了只小豆丁,着实惹人眼球。
“师父!师父!”
青年道士正小心地给萝卜浇水,满脑子都在想萝卜炖排骨炖大肉炖鸡……真可惜和尚不吃荤,他跟着天天吃素,脸都要吃绿了。
“师父!”
小道士抓住他不停摇晃,青年道士戳戳他的脸:“没大没小,信不信我揍你?”
小道士先捂住屁股,随后立刻道:“有个漂亮姐姐,被拽进厢房了!”
青年道士一听:“什么?!”
这里可是寺庙,万一闹出什么丑事,害了人家香火怎么办?青年道士火急火燎让小道士带路,小道士一双小短腿迈得飞快:“师父快快快!”
他人小,刚才又爬上树想摘果子,因此无人注意,这边厢房是给香客休憩用的,小道士喜欢在这里打转是因为常常有好心人投喂,每天都能吃饱饭,当和尚真好,他想剃光头了。
当和尚比当道士有前途。
青年道士来得还算及时,那压在姑娘身上的地痞无赖叫他一把掀翻,二话不说先把人敲晕,顺着窗户丢走,一连串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随后才有机会去看那险些被玷污了清白的姑娘。
他挠挠头:“姑娘赶紧收拾齐整,我听着有人来了。”
那姑娘吓了一跳,青年道士也从窗户跳了出去,又把那贼人提起来,这才狐疑地回头看一眼,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这个姑娘瞧起来有几分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先把眼前这家伙给处理了才是。
那边闹闹腾腾进了一堆人,浩浩荡荡要“捉奸捉双”,结果只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凳上单手托腮,这下便尴尬了。
“几位姐妹怎么全来了?”姑娘似是刚睡醒,“我方才觉得有些疲乏,才到厢房小憩片刻,莫不是祖母拜完了佛,要启程回府了?”
第1042章 第九十六片龙鳞(四)
此情此景, 就是再尴尬,彼此双方也要维持表面和谐,那几个姑娘便也笑笑:“听说四妹妹身体不适, 我们很是担心, 便赶过来看看, 瞧瞧是否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知四妹妹可好些了?”
四姑娘柔顺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几位姐妹, 面上笑意不变,只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她惯是柔弱的性子, 从不与人论长短,再加上身份特殊,却又容貌才情胜出其他姐妹一大截,因此在府中并不得姐妹们欢迎, 姑娘家私底下的小打小闹也还罢了, 这回却想要败坏她的名节,着实可恨。
只是她心底又知道,即便是别人害了自己, 也没有什么法子对付, 谁叫她寄人篱下,身份尴尬, 如今也只盼着能早日与大哥成婚,早些搬出府去, 过自己的日子。
“四妹妹可别生气,我们也不是故意打扰你。”绿衣姑娘状似亲昵地挽住四姑娘的手,“日后等你嫁给大哥,便是我们的大嫂了, 还想着嫂嫂多多帮衬我们这些小姑子呢。”
说着,其他姑娘也都发出清脆的笑声,成功让四姑娘红了脸。
这事儿终究是云淡风轻地过去了,连前来拜佛的老太太都没惊动。
回府后,四姑娘想起今日之事还有些后怕,她挥退下人,一人坐在窗边,那位救她的人似乎是个年轻道士,只是寺庙里,又为何会有年轻道士?害她的人必定在几位姐妹里边,可是为了府中和谐,即便捅到老太太跟前也没用,反倒平生事端,这个哑巴亏,她终究是只能忍下。
正想间,一束花却突然出现在面前,四姑娘愣了一瞬,才发现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俊美高大的男子,她不由得露出笑容,“大哥!你回来啦?”
大公子隔着窗户将她拥入怀中,“想我了没有?”
她粉脸微红,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忍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爱意,点了点头。
大公子面上笑意更深,他是严肃沉稳的性子,惟独在这个妹妹面前无法掩饰,若非如此,两人也不会打破重重障碍走到一起,很快他们就能成亲了,等到成亲,他便请求外放,带她离开这个家,过只有彼此的生活。“再忍一忍,嗯?待到我们大婚,我便带你离开这里,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
四姑娘也十分期待这一天提早到来,她在这个家的牵挂,只剩下大公子一人,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两人好不容易冲破桎梏,得到老太太的首肯能够成亲,不管别人说什么,她也不会放弃了。
大公子又拥着她,说了许多悄悄话,直到更深露重,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四姑娘眼看着的背影,心中万般不舍,两人正如无数沉迷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恨不得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
到了次日,四姑娘照例起了个大早,前去老太太院子里侍奉。
她是府中二爷之女,却不是二夫人所生,也不是二爷的姨娘们所生,而是二爷从外头抱回来的私生女,这身份自然尴尬,嫡母对她不冷不淡,待到二爷去世后,她便被老太太带到身边抚养,因为这敏感的身份,四姑娘与府中其他有底气的姑娘不同,更加敏感,也更加自卑,伺候起老太太从不假手他人。
可直到她与大伯父所出的大哥之间有了莫名情愫,四姑娘才从大哥口中得知她的生父并非二爷,虽然两人之间毫无血缘关系,但到底兄妹相称十几年,别说是老太太不答应,就连大夫人二夫人都不愿答应,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府里其他姑娘难道都不嫁人了?
即便如此,大公子仍旧坚持要娶四姑娘为妻,他前不久高中状元,已得了圣上青睐,甚至向圣上求了恩典,虽然此事惊世骇俗,然而只要上位者一张嘴,是丑闻还是佳话,也不过上下唇齿一碰。
两人的关系算是过了明路,四姑娘在府中过得并不快活,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他由怜生爱,又因为得知彼此不是兄妹,才放任爱意滋长,眼看便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外放后离开京城,天高地远,老太太也管不着他们,她可以尽情快乐的生活。
只是成亲前这段时间,怕是还要她多加忍耐。
这一番见面,大公子深爱四姑娘,自然察觉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便问了他派在她身边保护的下人,得知今日老太太带着家中的姑娘们前去烧香拜佛,四姑娘似是回来时面色有些苍白,问了她怎么回事也不说,只说有些不舒服要休息,想来事情不会如她所说那般简单。
家中其他妹妹对四姑娘的态度,大公子最是清楚,他自幼便护着她,也正是因为怕他,其他妹妹才不敢太过分,大房的姑娘还好些,二房的姑娘简直将四姑娘视为眼中钉,且二夫人因为二爷的事儿,对四姑娘多有厌恶苛待,她在这府中过得委实不易。
即便是被老太太要到身边抚养,可要晨昏定省伺候老太太,能叫挑剔的老太太都夸她,她又要付出多少?
得知自己并非二爷亲生后,四姑娘对自己的身世彻底绝望,她原以为自己是个外室女,却不曾想连外室女都不如,竟是个父不详!
而二爷已经死去,根本没人知道她的生父是谁,是以即便与大公子有了婚约,她也时常忧愁,大公子也正是因此才想要带她离开,不受这些烦心事困扰。
老太太自诩将四姑娘当做亲生孙女来疼,谁知道她转头便勾引了最出息的嫡长孙,甚至迷惑的嫡长孙为她顶撞长辈,她虽然疼爱四姑娘,可这疼爱是有条件、有限度的,和前途无量的嫡长孙比起来,别说是四姑娘,就是大爷都得往边上站!
因此老太太自然是不肯答应这桩婚事,甚至还想悄悄把四姑娘送去庄子里看管起来,或是直接剃了头发做姑子,不曾想大公子私底下派人保护着四姑娘,一旦有什么动向,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老太太怎么反对,大公子都吃了秤砣铁了心,以至于老太太气得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四姑娘衣不解带的侍奉,才叫她老人家稍微气顺些,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孙女,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无视,最终还是首肯了,有情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也算是一场佳话。
送走了大公子后,四姑娘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她正想回去睡觉,却突然发现那皎洁的月亮中似乎出现了一只血色蝴蝶。
四姑娘还当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是真的。
血色蝴蝶由近及远,慢慢停在了她面前的窗棱上。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蝴蝶?而且还是这种鲜红色的……看着莫名叫人心底发慌,可是又十分美丽,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血蝴蝶缓缓振翅,居然真的飞到了她的食指上,四姑娘惊奇地看着它,凑近了打量,越是近看,越是发觉这血蝴蝶非常漂亮。
这只蝴蝶就像是来时一样,在四姑娘指尖上停留片刻,又翩跹而去。
晚上四姑娘的梦里是震天的喊打喊杀声,还有利刃刺透身体后的痛呼,她幼时曾发过一次高烧,大抵是三四岁的时候,之后便将从前的事情全忘了,老太太说她是刚出生就被抱回来的,四姑娘自然也不会怀疑。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外室女,后来发觉自己连外室女也不是,又怎敢去查自己的身世?
但在这个梦里,她却被一个温柔的妇人抱在怀中,那妇人狠狠吻了她的额头,说了句什么,便将她塞给了另外一人,之后便是喷薄而出的鲜血,似乎溅了她一脸,抱着她的人开始往外走,四姑娘拼了命想要看这人长什么样子——直到梦境快要破碎,她才看清楚,那是爹爹的脸!
二爷虽不是她生父,却对她十分疼爱,其他子女加在一起都不如四姑娘受宠,只是二爷英年早逝,四姑娘七岁的时候,他便撒手人寰,打那以后,她才被老太太领到身边抚养。
因为二爷在世时最疼爱她,所以二夫人也最讨厌她,连带着二房其他姑娘们都视她如敌。
在这样的孤立中,是大哥给了她温暖与爱意,让她知道在这如履薄冰的府中,还有人疼她爱她。
她现在也盼着能够早日与大哥一起离开,成了婚就好了,从前的事情她都不想再提,以后她想要跟大哥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
至于那只血蝴蝶,四姑娘很快便忘记了。
大公子很快查出那日在寺庙里是哪位妹妹的手笔,他神色冰冷,小姑娘们偶尔私底下打闹可以不当回事,她们屡屡欺负小四,小四心地纯善不与她们计较,可不代表他对此也无所谓,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还是要吃点教训才知道不能随意害人。
小四既然不想他知道,他悄悄的做也就是了。
随后,四姑娘便听说三姐不小心落了水,叫家里的小厮给救了上来,救上来时那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老太太做主要将她许配给那小厮,三姐哭天喊地的不愿,最后虽然封了小厮的口,三姑娘却倒在床上好些时日没起来,四姑娘与她关系并不好,但姐妹名义在这里,仍然要与其他人一起去看望,谁知三姑娘一见她便怒目而视:“是你!肯定是你!你报复我!”
四姑娘面无表情:“三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为何要报复你?”
三姑娘一窒,这要是说了,那不是承认先前是自己搞的鬼吗?她当然是不肯认的,便无理取闹:“别以为你要嫁给大哥就能当我们家的主了!你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如果不是大哥心善,你哪里配得上!我是不会改口叫你嫂子的!小人得志!从前见着我们毕恭毕敬,自打要与大哥成亲后,看你这嚣张跋扈的模样!”
四姑娘握紧了拳头,难堪又羞耻。
虽然是帝王赐婚,可她与大公子兄妹相称十几年也是事实,传出去必然不好听,但这桩婚事已成定局,老太太便三令五申,不许府中下人再提他们两人是兄妹的事儿,但下人们听了,三姑娘却不停。
“不叫嫂子,便也别认我这个大哥!”
三姑娘知道四姑娘的心伤在哪儿,于是逮着点儿使劲刺,就是要让四姑娘难受,可对上大公子她立马便怂了。
大哥自小便是家里兄弟中最厉害最出息的那一个,老太太总说要振兴门楣,都要靠大哥,大哥也确实争气,年纪轻轻高中状元,还深得圣上信赖,偏偏就是眼光不好,那么多贵女爱慕他,他却偏偏喜欢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女!
大公子冷冰冰道:“看样子落一次水并没有叫你长记性,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对嫂子不敬,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三姑娘在四姑娘面前横,到了大公子跟前就乖得要命,她可不敢跟大公子硬碰硬,以后的前程依靠,都在大哥身上呢!可大哥不管不顾,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给自己难堪,一点情面都不讲,她觉得委屈,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大公子将四姑娘带走,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其他姑娘们也有些发慌,她们或多或少都欺负过四姑娘,但自打婚事定了,大家都学乖了,何必跟未来嫂子过不去?大哥对四姑娘的情意有目共睹,她们以后都是出嫁女,总需要娘家撑腰,便是显摆这一时,日后难道不需要回门?大哥前途无量,傻子才跟他作对。
也就三姑娘脑子拎不清,总想把四姑娘踩在脚底下。
怎么不想,打小,大哥似乎就只喜欢带着四姑娘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虽然府中姐妹都有,但四姑娘能得到的必然是最好的,而且他从不许人欺负她,不被他知道还好,一旦被知道,那只有受罚的份儿。
四姑娘被带出三姑娘的院子,路上下人们离得远,大公子悄悄牵起她一只小手,她的小脸儿瞬间便红了,挣扎两下没能挣开,便随他去了,只是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大公子十分愧疚:“待到你我成婚,我们便离开这儿,我明明发过誓,不再叫你受委屈的。”
四姑娘摇摇头:“我不觉得委屈,能跟大哥在一起,已经是上天非常眷顾我了。”
在这之前,她常常忧心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大哥生得俊美,又有才华,哪怕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也当真不配做他的妻子,身份卑微父不详,又没什么特殊的优点,甚至也不能在仕途上帮到他,这也是老太太反对二人成婚的原因。
可大哥从来都不肯放弃她,她便也舍不得撒手这仅存的温暖。
若是能外放就好了,哪怕去到偏远的地方,只要有大哥,她就觉得很幸福。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府里,虽然锦衣玉食,却常常担惊受怕,睁开眼睛都要想自己要如何讨好他人才能留得这一寸容身之地,没有自己的思想也没有自由,一切都要按照老太太规划好的路线去走。
如果能逃离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大公子牵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这话应当是我来说才对,能跟你在一起,被上天眷顾的明明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