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说着,她探身,在范无救颈边轻轻一嗅,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是系统,你是那个人类。”
范无救仍旧跪在地上,他虔诚且卑微地说:“我曾经是人类,也曾经是系统。”
玲珑撇了撇嘴,“你想留下来?”
“我愿意永远做您最忠实的仆人。”
“可是,我留你下来做什么呢?”玲珑歪着脑袋,“而且我不喜欢我的家里出现人类,除非是食物。”
范无救没有丝毫惧怕,比起留下来,他其实更希望自己能够被龙女大人吞噬,因此他并不害怕,反而身躯开始兴奋地微微颤抖。
玲珑坐在小鲸鱼背上,一双细嫩的腿露在外头,荒海汇聚天下之水,她的小脚丫便在水中轻轻摆动,分外娇憨可爱。然她这条龙,显然并不如外表看起来这样单纯好骗。
范无救一路膝行至玲珑身前,仰起头,亲吻她雪白的脚趾头:“只要能让我留下来,我愿意成为您的食物,那是我的荣幸。”
玲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个抖M。她颇觉无趣,用脚把他轻轻踢开:“想留就留吧,不过不许吵到我,否则我会很生气,你不会想要知道我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是!”
玲珑越看他越烦,说实话她对那个系统也好,对那个号称天才的人类也好,都半点兴趣好感都没有,没想到这两个居然还融合了!果然是两个废物,谁都不比谁厉害。想想她沉睡期间总是会有灵魂漂泊而来,若是有个仆人去收集倒也不错,暂且留着他,以后看不顺眼了,弄死便是。
这样一想,龙女顿时便舒服多了。她本想去海面上玩一玩,突然又想起来沉睡前的事,问范无救:“你随我来了荒海,你塑造出的虚拟世界呢?”
“崩塌了。”范无救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我追随您而来,那些虚假的世界自然便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副本中的死灵得到解脱,玩家也与游戏解绑,至于他们之后的人生,我便不清楚了。”
玲珑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她捂住饿得火烧火燎的肚子,颇有些无精打采,浮到海面上后,也不想化出原形尽情嬉戏,只百无聊赖地以人类形态趴在小鲸鱼身上,没一会儿她的身边便聚集了许多动物,它们对她有着天然的畏惧,也有着天然的亲近。
果然啊,比起爱,只吃灵魂的话,需要很多很多很多才可以。
范无救再没见过玲珑。
她去玩之后,许久不曾回来,荒海没有时间,他确确实实在这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永生,甚至还找到了愿意永生追求的信仰,他心甘情愿从此留在这里。哪怕玲珑没有回来,他也不曾进入归墟龙宫,而是在海底寻了巨大的贝壳,拖到龙宫门口,作为自己的栖息之地。剩下的时间,便是不停地、不停地在荒海巡视,在龙女回来之前,为她守护这极乐之海。
哪怕这守护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玲珑很清楚,以自己的饥饿程度,到了人类世界,怕是一点力量都要没有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她还曾有过进入人类世界后连自己是谁都忘记过的过去,不也一样大杀四方从不吃亏?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便已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而她正躺在床上,此时见她醒来,一直站在床边伺候的嬷嬷惊喜不已:“老太君,您醒了?快,四喜,快去请大夫,就说老太君醒了!”
然后她连忙上前,搀扶着玲珑坐起身,又在玲珑身后垫了个枕头,正想说话,却听老太君道:“去把镜子搬过来我看一看。”
嬷嬷虽然没弄明白老太君是什么意思,但她都伺候了大半辈子了,忠心程度自然不必说,连忙招手让其他婢女去拿镜子。
镜子到了面前,玲珑对着一照,瞬间陷入沉默。
而后她看了看自己明显开始苍老的手,不复少女的细嫩,一看便不年轻了,便问:“我今年……已是多少岁了?”
嬷嬷还以为老太君是因为病了一场心生难过,毕竟当年她可是能够提刀上战场的赫赫一员女将,威风凛凛令敌军闻风丧胆,与老太爷更是鹣鲽情深。可多年过去,老太爷早已作古,只剩下老太君一个,午夜梦回,忆及少年恩爱,如何能不肝肠寸断?
嬷嬷当年是作为陪嫁跟着老太君一起嫁进来的,也曾一同上过战场,虽一生未曾婚嫁,却见过两位主子是如何恩爱的,见老太君神色恹恹,顿时眼圈儿就红了:“老太君今年,已是天命之年了。”
玲珑哦了一声:“去让厨房做些甜的来,我要吃。”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吃点东西,哪怕不能果腹,至少在嘴里过过味儿呀,总比干躺着什么都没得吃好!
嬷嬷连忙吩咐下去,又服侍玲珑起身,很快大夫赶到,被玲珑诊了脉,捋着长长的胡须说:“老太君的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注意防寒保暖,在下再为老太君开个方子,喝上个几天,便能痊愈。”
曾嬷嬷非常高兴,玲珑却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去喝那苦药,正好厨房的糕点送到,她拒绝了曾嬷嬷的伺候,又摒退下人,一个人吃起来。
小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点心,都是按照老太君的要求来的,不过因为老太君年纪大了,府里的厨子不敢用太多糖,玲珑拿起一块甜糕咬一口就不高兴地皱起脸:“……这个不甜。”
曾嬷嬷被自家主子这老小孩的样子逗乐了,连忙道:“您忘了大夫吩咐的了?您得少吃甜的,否则对身子不好。”
玲珑:……我都饿多久了你跟我说这个?
她非常不高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便泄愤般往嘴里塞,进食速度极快,又不失优雅,在曾嬷嬷看来,主子这就是难受了、失望了,虽然有些煞风景,但她还是要劝:“您哪,就别操心那么多,老话怎么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操心的过来吗?若是老太爷还在,见您这样也要心疼的,身子重要啊。”
玲珑就着碗茶咽下嘴里糕点,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曾嬷嬷见她吃得多,一开始还高兴,觉得主子有胃口,后来就开始担心开始惊悚,这吃得也太多了!
连忙让下人进来收了,不给吃,又轻声细语地哄着玲珑起来走走路消消食。
玲珑眼睁睁看着食物离自己远去,一时间便要发脾气,转眼瞧见曾嬷嬷眼中的担忧,又强自按捺,“行,那叫人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这也是应该,毕竟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了。
沐浴的时候玲珑仍然很不开心,她并不喜欢人类苍老的身体,可惜这回吞噬掉的灵魂是个老太太,要是她越活越少女,怕不是要被当成妖怪。
沐浴完对着镜子照一照,发现这张五十岁的脸,看起来跟六十的一样,哪怕不皱眉,眉心也是个挥之不去的川字,一看便是整日操心劳力的。
换了衣裳,曾嬷嬷年纪大了不能再守夜,也去睡了,就剩下几个年轻水灵的婢女,玲珑让她们到隔间守夜去,然后就倒在了床上。
她也没想那么多,睡觉要紧,睡前她吩咐了明儿一早要吃蟹黄灌汤包与年糕汤,这样一想,这具苍老的身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整座护国公府,她辈分最大,她是老祖宗,她说啥就是啥!
第二日清晨,玲珑睡了个懒觉,曾嬷嬷伺候她几十年,早起已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等玲珑醒了,才让婢女们进来,亲自绞了帕子为玲珑擦脸,一边擦一边道:“您醒了,几位爷带着夫人跟少爷小姐们都来请安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玲珑打了个呵欠,“让他们先候着吧,没有说我这个做长辈的着急去见他们的道理,睡了一夜也饿了,蟹黄灌汤包做好了吗?”
“好了,都给您一直热着呢。”
曾嬷嬷笑,伺候玲珑穿上衣服。因为已上了年纪,服装颜色都以深色为主,玲珑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可是因为不是原本那个爱操心的灵魂,明明是很以往相同的打扮,曾嬷嬷却觉着老太君瞧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玲珑用了一顿早膳,吃饱喝足,才让人将自己的龙头拐杖拿过来。
她当然没老到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的地步,不过是为了气势。
花厅里,护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在。他们已经等了好些会儿了,但老太君一直未曾起身,他们也不敢走,只得老老实实等着,期间暗涌,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听婢女禀报说老太君醒了,让他们进去说话,为首的老大,也就是如今的护国公荀耿率先起身,他作为老太君与老太爷的嫡长子,在这个家里一向说得上话,不过性子十分古板,不苟言笑,就是个木头疙瘩。
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君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作为孝子必然要事备躬亲,荀耿这一起身,他的妻儿也立刻跟上,紧接着二房三房四房都跟了上去。
一进内屋,迎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意。外头寒风阵阵,屋里烧着地龙,又有炭盆,一点都不冷。老年人上了岁数,是最禁不住冻的,众人进去,便瞧见老太君坐在上位,手中持盏,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见他们进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荀耿率先行礼请安:“母亲身体可好些了?听曾嬷嬷说已无大碍,儿子不孝,还请母亲原谅则个。”
玲珑把茶盏放下,她看了地上乌泱泱跪着的这一群,淡淡道:“行了,都起来吧,你们不气我这个老不死的,我便能再多喘上几口气。”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荀耿登时面色涨得通红,他不善言辞,只能说自己有错。
玲珑又看向其他人。
这内屋已经够大,可就这,人还坐不够呢!
一个身着兰花锦缎绣裙的少女福身行礼:“祖母在上,父亲这几日担忧祖母,吃睡都不好,孙女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若是祖母不嫌弃,孙女愿留下代父亲为祖母侍疾。”
她生得面如银盘,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看着十分无害,简直就是个小甜姐儿,这番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荀耿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二房家的女儿也不甘示弱:“祖母,孙女也愿意为您侍疾!”
这时又一少女行礼道:“祖母大病初愈,吉人自有天相,孙女愚鲁,不知能为祖母做些什么,只好吃斋念佛,为祖母抄诵经文,祈求祖母早日康复。”
说着无意中露出红肿的手腕,看起来抄的绝对不少。
一个个争着表孝心,玲珑听得脑仁都疼,她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道:“行了。”
众人立时不敢再言。
玲珑抬起头,顺着荀耿挨个看过去,目光深沉,被她看到的人不知为何都心跳如雷,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叫老太君给看穿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老护国公与妻子鹣鲽情深,一生未曾纳妾,夫妻俩育有三子一女,长子荀耿,袭爵护国公,次子在朝中任文官,三子则在军中任职,长女早已嫁人,嫁娶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四子的身份比较特殊,并非他们夫妻亲生,而是当年征战沙场的副将遗腹子,也因此在府中存在感最低。
老护国公去得早,不过老太君巾帼不让须眉,夫君战死后,以一己之力率领兵将保家卫国,将胡人驱赶回了老家。先帝有感荀家夫妻战功,追封老太爷为护国公,并让当年年幼的长子荀耿袭爵,又赐了老太君一品诰命,并赐一把尚方宝剑,以此来嘉奖他们夫妻的碧血丹心。
兴许是早年亡夫的缘故,老太君对儿女十分看重,操心到了极点,儿女们也都很是听她的话,说出去谁不羡慕他们护国公府治家甚严,人才辈出?可就在孙子孙女们出生后,也不知为何,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却矛盾百出!
老太君不知道是为什么,想尽了法子也没用,可玲珑知道啊!
荀耿兄弟几个倒还好,问题出在他们生养的儿女身上。
比方说刚才出来说话的身着兰花锦缎绣裙的少女,那是国公爷荀耿的嫡长女,名叫荀兰,而说为老太君抄了佛经祈福的那个,则是荀耿的庶女荀蓉,荀耿有一妻一妾,妻子刘氏,生一子一女,妾侍陈氏,只有一女,原本倒是相安无事,两个小姑娘也挺安分,可就在一年前,两人不知为何就暗地里掐起来,成日勾心斗角,将大房闹得鸡犬不宁。
你道是为何?
原来这姐妹俩,嫡女重生庶女穿越,前世被庶妹荀蓉踩在脚下的荀兰,不仅被抢了姻缘,还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此番一朝梦回闺中,可不是想方设法要整死荀蓉么!而荀蓉穿越而来,对这个家本就没有归属感,许多想法也异于常人,自然看不惯嫡庶尊卑,再加上嫡姐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敌意,两人可不得掐的你死我活!
二房说话的少女则是次子荀正的嫡女荀芳,平日里最是活泼嘴甜,颇讨人喜欢,但任谁也想不到她并非荀正亲生,而是抱错了的,至于荀正亲生的那个闺女,还在乡下给人放羊喂猪干粗活呢!
此时这荀芳已经得知自己并非亲生,她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小,卯足了劲儿要给自己谋个好前程,一方面派人去乡下灭口真千金,一方面又为了以防万一,与护国公府的政敌来往,横竖她不是亲生的,护国公府就是没了她也不在意,只要能攀上高枝,能有荣华富贵,她还怕什么呀!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子荀远,娶妻张氏,婚后五年无所出,张氏心急,尤其是看着大房二房儿女双全,更是着急生子,尤其是荀远妾侍已经生下庶长子,她急于怀孕,百般求方问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结果生下来是个姑娘!张氏无奈,只得买通稳婆,把女儿说成儿子,小姑娘今年都十二了,还作男子打扮!
也正因如此,张氏之女,名为荀晨的少女性格内向沉默,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张氏再怎么逼迫,她也比不过庶出的兄长。而她越是比不过,张氏越是失望她怎地就是个女儿身,对荀晨愈发要求严格,叫玲珑来看,小姑娘估计已经是深度抑郁症了,也难怪最终会选择投湖自尽。
至于四房……在府里虽然存在感最小,祸心却最重。
四子荀扬,幼时还很是乖巧伶俐,可最近却愈发心思难测,盖因他无意中遇到老太爷旧部,那人竟悄悄告诉他,说是他生父罗副将并非为老太爷挡刀而死,而是老太爷嫉贤妒能将其暗害——这厮居然信了!还满心策划着要如何毁了护国公府给他生父报仇!他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独子,生怕老太君对其下毒手,早早就送出去读书了。
一家子人,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各有算计,个个都是不省心的,换谁当这老太君都得操心,换哪个老太君操心都没有用。
第689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二)
玲珑慢吞吞地把在座诸人扫视一圈, 愈发觉得头疼。她最是不耐烦管这些琐事,然而若是不管, 吞噬掉的灵魂便味道苦涩难以消化,虽然忍忍就过去了,但她是吃不得苦的。且她还想继续留在这国公府继续品尝山珍海味做个人人称羡的老太君,真让二房那荀芳跟四房荀扬把国公府毁了,别人怎么样她不关心, 可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呀!
谁叫她现在饿到一点力量都没有,跟普通人类都没有区别了呢?再说了, 这一身老胳膊老腿, 真要打起来她必定是吃亏的那个。
龙头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下,玲珑神色冷肃:“都在闹腾什么!看老身活久了,想让老身早死到地底下见老头子是不是!”
本朝最重孝道, 哪怕是当今圣上,在见到玲珑这位老太君时也礼遇有加, 她这么一说, 谁敢承认自己惹老太君生气?连忙下跪认罪, 面前乌泱泱又跪了一大片, 这下子玲珑瞧着,心情便好上许多。
她果然还是喜欢人类跪拜自己的模样。
“都回去吧, 老身这刚好上没多久,再叫你们气一气,给气出个好歹来。”
玲珑说着,喝了一口茶,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喝茶,她要喝甜的。可是曾嬷嬷看管的很严,平日里对她也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惟独在吃食上管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既然明面上不行,玲珑就打算私下藏点儿。
荀耿欲言又止:“母亲……”
玲珑又把龙头拐杖重重敲在地面:“让你们回去就回去,你们这几个当爹的,不要成日只想着自己,多关心关心儿女,尤其是几个在书院读书的哥儿,老三家的晨哥儿这回是不是又没考好?”
荀晨本就因为自己女扮男装感到紧张,再加上母亲张氏不停地给予压力,玲珑一提起他,他便如同惊弓之鸟,竟是跪在地上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氏见了,心中更是愤懑。恨这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又感慨到底是个女儿,不如儿子稳重,老太君不过是问了句学业,话都不敢回,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太过小家子气。
玲珑叹了口气:“行了,我这身子不适,待过几日好些了,再来问问,你们都想回去吧,曾嬷嬷,扶我回房。”
说着便起身走了。
她这么一走,大房庶女荀蓉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不着痕迹地瞥了嫡姐荀兰一样,心想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自己说要给祖母侍疾,她也要来争抢,现在祖母要走,她怎么不跟上去?说起来庶女就是这点不好,再怎么优秀,这嫡庶之分便让自己无端矮了荀兰一头,可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凭什么荀兰就比自己高贵?凭什么自己就要被瞧不起?她还偏不信了,她还非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不可!
而荀兰也注意到了荀蓉的视线,在心中冷笑,这个小贱人,毁了自己的上辈子,这辈子决不会再给她任何出头的机会!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老太君回房,他们也不能再继续待,便该去哪儿去哪儿,该做什么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