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 第27章

作者:衮衮 标签: 甜文 穿越重生

  沈黛微笑着摇头,往她背后塞了个引枕,道:“不必了,皇祖母。母亲就是这几日总发愁,没休息好,现在吃过药,人已经没事了。今早她还生龙活虎地拿藤条在后头追我呢!”

  “你这孩子!”太后被她逗乐,抚着她脑袋,“是为你和展白的事吧。”

  沈黛笑容微僵,渐渐泛起苦涩。

  他们如今有太后赐婚,爹爹和母亲再不乐意,也只能认命。可,得不到双亲祝福的姻缘,又岂能真的幸福?

  太后明白她的苦衷,淡笑了下,目光再次调向窗外,落在翠碧掩映下的一处黛色飞檐上,微微忡怔。指尖下意识要拨菩提珠子,却发现早就没了,手指保持着捻珠的姿势僵硬了会儿,惋惜地收了回去,捏着袖口缓缓摩挲。

  精明的眼眸难得空空如也,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有。

  隐约,还带着点痛苦。

  这是在看什么?

  沈黛心生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她却一瞬收了视线,敛去所有异样,重新挂起温和的笑,“你母亲是皇祖母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你母亲帮忙,说服鬼医,皇祖母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

  沈黛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所谓鬼医,说的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传到现在,也不知是第几代了。不过医术都是公认得了不得,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不知什么缘故,他们从不接受朝廷招揽,只愿在江湖做游侠,行踪从无定向,能不能遇上,全凭缘分。

  “鬼医”的“鬼”,也就“鬼”在了这儿。

  但巧合的是,她爹爹沈岸,就是这有缘人。母亲的心疾能缓解至斯,与常人无异,全托赖那鬼医妙手回春。

  这几年,太后身体一直不好,去岁年末更是因一场风寒,直接卧病不起,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几次传出了“病危”的消息。

  可巧那时候,鬼医就在显国公府上为母亲诊脉。他本人并不愿进宫,母亲从中极力斡旋,方才促成此事。这才有了太后口中“救命恩人”之说。

  “归根结底,你母亲是为你好,皇祖母能理解她的苦心。”太后握住沈黛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和展白,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孩子。皇祖母既然要赐婚,自是要将这媒人做到底。莫担心,这事,皇祖母去同你母亲说合。”

  “等晚间寿宴开席,皇祖母就当着大家的面,亲自宣布这喜讯。”

  沈黛大喜,有太后作保,母亲多少会听进去些。只要母亲点了头,爹爹他不点头也得点头。

  悬在心头的最后一块石头也总算落地,她喜不自胜,一下拥入太后怀抱,“皇祖母对昭昭最好了!”

  太后被她推得歪倒在了榻上,“哎呦哎呦”地抱怨,眼里盛满了笑意。余光扫过外头跟饼一样把自己烙在门上,鬼鬼祟祟、绞尽脑汁偷听的某人,她由不得一嗤,“没出息!”

  却又柔了眉眼,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皇祖母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皇祖母......也有私心。那孩子打小就是一个人,哭也一个人,笑也一个人,皇祖母都看在眼里,可惜不能陪他......”

  太后垂了眼,短暂的天光从云翳缝隙里倾泻下来,照在她身上。她在那片昏昧的光束里,用一种从没有过的力道,握住沈黛的手,紧紧地,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把自己的命交付了出去。

  浑浊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望而来,因太过用力,她眼圈隐隐发红,浮起一层水光,顺着眼角眉梢的皱痕四散了去。

  “你能替皇祖母,好好陪他吗?”

  最质朴简单的话语,却有着直击灵魂的力量。

  沈黛的心像被人拧了一把,血脉里有什么在熊熊烧灼着,她抬手覆在太后布满皱纹的枯瘦手背上,学着她的模样,握住她,紧紧地。

  “昭昭同皇祖母保证,今后一定好好陪在王爷身边。他不舍,我不弃,定要守他百岁无忧。”她颤着唇瓣,尽力克制,声音仍有些哽咽。

  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铜壶滴漏声,在多宝槅上点滴不绝。

  良久,太后低头一笑,仿佛此生最大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她眨巴着眼揩眼角,笑着打趣,“你这丫头,皇祖母不过随口问一句,你答那么认真做甚?平白招出这些盐疙瘩。”

  边说边伸出手,帮沈黛抹泪,指尖却分明还在颤抖。

  似想起什么,太后停了下来,褪下自己腕上的一只镯子,帮沈黛戴上,“他母亲不在,嫡亲的祖母也不在身边,皇祖母就代替她们俩,先给你下聘。”

  “这是皇祖母进宫的时候,皇祖母的祖母亲自给戴上的,不是什么好镯子,但也是我们戚家的老物件了。”戴完,还点了下沈黛的鼻子,盖章一样,先把人给定下了,“戴上,你就是我们老戚家的人了,不准赖!”

  沈黛红了脸,忸怩着糯糯抱怨:“皇祖母就爱拿昭昭说笑......”

  嘴角倒是很诚实地扬了起来。

  镯子清透得像水,水波间浮着一潭深绿,随动作在白皙伶仃的手腕间漾动,仿佛春风于苍茫雪色中催开了一片盎然的生机,沈黛心里也跟着起了涟漪。

  她仰头正要道谢,太后忽然皱了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息,还仍续不上气,双颊血色顺着皮下脉络一点一点隐匿而去,眸光也开始涣散。

  沈黛大惊失色,忙扶住她,拍着她后背帮忙顺气,“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了,皇......”

  太后突然身子一个剧颤,“噗——”喷出一口鲜血。

  不偏不倚,全喷在了她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冲进鼻腔,依稀,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恶臭。

  沈黛的心狠狠一沉。

  血相有异,乃中/毒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这里才是我昨天想写的地方,不怕,太后不会有事的。

第25章

  夏日里天黑得慢, 到戍时才将将渗出几缕黑,像是墨笔一猛子蘸进清水里。

  流动的墨色底下,一丛丛宫灯在风中摇晃不定地旋转横飞, 金黄的流苏纠结纷乱。星芒在琉璃灯罩里明灭, 暗红的几点,映出窗纸上连绵不绝的人影。脚步声如潮汐, 来了又去。

  庞大的沉默堆积在寿康宫上空,夜色里露出尖锐的寒芒,仿佛架在众人脖子上的刀。

  整座太医院都搬到了前殿, 太医们拿三张八仙桌临时拼出个巨大的药案,医书药草在上头堆成了几摞山。宫人内侍端着盆, 绕过暖阁的屏风匆忙进出,险些撞到一块。

  “太后这毒/中得蹊跷, 毒/性也凶猛。老人家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下,算是把积年的病灶全勾出来了,所以眼下才会高烧不退,没有转醒的迹象。若是能弄清这是何毒?从哪儿来的?倒也能解, 若是弄不清楚......怕是不妙。”

  院首诊完脉,脸色凝重得可怕。

  沈黛正忙着帮榻上面色苍白的老人擦嘴角呕出的污血,听见这话, 她手一颤, 帕子从指尖飘落到了地上, 心像被撕开了一般。

  渐渐,她嘴角泛起寒凉的笑。

  好,很好,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毒迫害皇祖母, 挑的还是皇祖母寿辰这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量!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沈黛说道:“还请院首竭尽全力搭救。”

  转头吩咐春纤,“把寿康宫所有人都叫到西次间问话,皇祖母近日吃过什么、用过什么,统统都问详细了,务必帮太医查出这毒的来历。谁敢说谎,直接杖杀,出了事我担着。陛下和姑母那里,可都派人去请了?”

  春纤点头,“王爷已经打发人过去了,这会子应该在赶来的路上。还有世子爷那儿,奴婢也已经派人去知会,让赶紧飞鸽传书,寻那鬼医来帮忙。”

  沈黛揉了揉眉心,轻吐出一口气,“做得好。”

  可心还悬在嗓子眼里,落不下去。

  若真能寻来鬼医,那眼前所有疑难就都不是疑难了。可,最难的,偏偏就是寻到他!

  自去年母亲病势痊愈后,那鬼医便离了沈家,再没出现过。爹爹几次三番托人去寻,想好好谢一谢他,可翻遍整个大邺都寻不到人。这封飞鸽传书,也不知有多大希望。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联络上人,他赶到帝京也需要些时日,还不知皇祖母能不能支撑到那时候......

  太阳穴一阵狂跳,沈黛合眸揉着额角,心烦意乱。

  榻上忽地传来一声呻/吟,沈黛睁开眼,见太后惺忪的眼皮颤抖着,微微睁开了一小道缝,她惊喜地唤了声:“皇祖母!”起身正要寻太医过来,手忽然被抓了住。

  排山倒海般的力道,一把将她拽得跌坐到了榻上。

  “珠儿!珠儿!我......我对不起你......”

  昏昧的烛光下,太后双眼圆瞪,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庞几近扭曲,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噩梦魇住了。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满满写着痛苦和惊悸,再不见半分往日的慈祥沉稳。

  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她手腕,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到了这十指之中,万籁俱寂中,能清楚地听见骨头“咯咯”的细响。

  “嘶——”沈黛吃痛,额上冒出细汗,强忍着反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另一手摇着她的肩膀急唤道,“皇祖母,您好好看看我,是我,昭昭,昭昭——”

  太后似乎听进去了,眼皮松下些,混沌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回来,在沈黛身上定了定,又缓慢在周围溜了一圈。大约是分辨清楚眼前之人了,她手一颤,慢慢松开。

  沈黛吁出一口气,扯起个笑容,柔声问:“皇祖母现觉得如何?身上哪里不舒......”

  她话还未说完,太后忽然尖叫着抬手,指向窗外,整条手臂因用力而发抖,眼睛瞪得比刚才还要大,圆张着嘴想说话,却因太过恐惧而只能发出几声模糊“呀呀”。

  沈黛心头一惊,以为有刺客,忙转过头去。

  可什么人都没有,普普通通一扇窗,外头栽着几株海棠,琼枝叠翠,至多能看见远处太液池边上,一截黛色檐角在昏昧的天光里飞翘,底下悬着一个小小的四角青铜铃。

  太后双手抬了起来,在空中胡乱抓挠,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在奋力抵抗着什么,“珠儿,你原谅我......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无能为力啊,珠儿......”

  “皇祖母!皇祖母——”

  沈黛连唤她好几声,她都充耳不闻,挣扎得越发厉害,整个人瘫倒在榻上,鱼似的扭动,喉咙“咯咯”作响,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气都喘不上来。

  动静传到外边,宫人们忙绕过屏风跑来帮忙,手忙脚乱摁住她四肢,想靠蛮力制止她,却又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全给推了开。

  暖阁里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求助声什么都有,直到一阵风打她们眼前晃过,撩起几缕鬓发,飞快在太后肩井穴上一闪。太后身体一软,终于闭上眼睛,安然昏睡过去。

  沈黛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穴,这世上会的人很多,但能做到这般精准且不着痕迹的,除了大邺这位战无不胜的战神戚展白,再无旁人。

  戚展白扶着太后慢慢躺下,帮她仔细掖好被角,回身见沈黛煞白着脸,撑着榻沿急喘不已,眼睫上细小的泪珠在烛光下轻颤,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他心底叫那泪珠烫到,抬手缓慢而怜惜地一颗一颗帮她抚去,吩咐宫人:“照顾好太后。”便领着她去到外头透气。

  盛夏的夜不似早间那般燥热,迎面吹来的晚风清冽怡人,蝉鸣藏在叶底歇了声。宫墙上挂着灯笼,杳杳的一团胧光,暂时代替了月亮。

  沈黛由他牵着,漫无目的地在长廊里穿行,到底是放心不下太后,道:“我没事了,回去吧。”

  戚展白却没听,兀自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在墙角一口蓄满雨水的水缸边停下,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浸入水中打湿,拧干,一手端起她的下巴,一手温柔地帮她擦着脸。

  沈黛这才想起,适才皇祖母喷了她一脸血,她光顾着照顾她,忘了收拾自己的仪容,还偏偏被他瞧了个正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的模样,她顿时窘了个大红脸,怯怯抬手扯着他手里的帕子,小声嚅嗫:“我、我自己来吧。”

  戚展白轻笑,隔着帕子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肉,“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了,你能看见自己脸上哪里沾了血?”

  因常年习武,他指尖覆了层薄茧,隔着湿帕的柔腻触上她的脸,那片肌肤便似着了火,蓬勃地燃烧开。

  光线昏暗,有几处血渍已经干涸,不好擦,戚展白便低下头凑近瞧,鼻尖时不时轻蹭过她的鼻尖。潮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吹拂而来,沈黛心里一阵急跳,垂了眼睫,想看他,又害怕跟他视线相接,只能使劲盯着他衣襟上的金丝竹叶绣纹瞧。

  好奇怪啊,明明两人都做过比这还要亲密的事,甚至都快定亲,可自己见了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害羞和慌乱。

  他不在的时候,她会坚强,乘风破浪、披荆斩棘都不在话下。可他一出现在面前,她就犯了懒,不由自主地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小丫头,想撒娇,想依赖,想被他捧在手心上疼爱。

  瞧见他脸上的疲倦,沈黛心里又涩涩的。

  跟自己相比,戚展白和太后的关系要更亲,她都担心成这样了,更何况戚展白?

  出事之后,他就一直领着禁军,四下追查那投/毒之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而这事背后又牵扯了什么样的波诡云谲,她都不敢往下细想。这么难,他还是什么不说,闷在心里自己消化,还挤出笑脸耐心照顾她。

  纵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搓磨啊......

  他为她撑起一片碧海蓝天,她也想许他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血迹擦拭得差不多,戚展白直起腰,转身去水缸里清洗帕子。沈黛展臂从背后抱住他,脸贴上他坚实的背脊,轻轻蹭了蹭,在一片熟悉的冷香中,合眸道:“别担心,皇祖母会没事的,我陪你一块守着她。”

  温软的一点触感,像云朵缱绻地栖在后背,戚展白背脊僵了一瞬,慢慢软下来,不自觉弯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