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 第217章

作者:罗青梅 标签: 穿越重生

  一道暗影从长榻挪了下来,步履放得很轻很轻,在侧身而睡的瑶英背后停了一会儿,继续往前,黑影将她整个笼住。

  瑶英闻到一股药包的刺鼻药味,似有所觉,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暗影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忽然,一阵衣袍窸窸窣窣响动,他抬起手,手掌越过她的肩膀,伸向她的衣襟。

  瑶英一动不敢动,心里砰砰直跳。

  那只手探过她的衣襟,拉起滑落的薄毯,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手指轻轻压了压。

  瑶英心口一松。

  就在她以为暗影要离去的时候,替她盖被的手忽地往上,停在她的脸颊边,一动不动。

  瑶英身上微微冒汗。

  许久后,那只手终究没有抚她的发鬓,慢慢收了回去。

  瑶英屏住呼吸,等了很久,翻了个身,面对着长榻,睁开眼睛。

  昙摩罗伽已经悄无声息地躺下了。

  空气里,药香袅袅浮动。

  ……

  次日早上,昙摩罗伽醒来的时候,长榻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榻沿薄毯堆叠整齐,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

  好似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梦境。

  昙摩罗伽坐起身,碰到枕边的帕子,一捧泛着琥珀光泽的刺蜜露了出来,洒了些许在外面。

  他包好帕子。

  脚步踏响由远及近,毕娑端着药碗进屋。

  昙摩罗伽问:“文昭公主呢?”

  毕娑道:“我刚才送文昭公主出去了,天亮了,会有人过来,公主不便留下。”

  “怎么没叫醒我?”

  “公主说王这些天劳累过度,应该好好休养,嘱咐我别吵醒了您。”

  昙摩罗伽没说话,把叠好的帕子放在枕畔。

  ……

  瑶英离开王寺,回到住的绸缎铺子。

  李仲虔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里,脸色阴沉:“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一夜不归?”

  昨晚亲兵告诉他瑶英跟着阿史那将军离开了,留话给他叫他不必担心,他一直等到现在。

  瑶英心事重重,拉着他上楼,小声说:“阿兄,我昨晚在王寺。”

  李仲虔眉头紧皱,扫一眼她身上的衣裳:“在王寺干什么?”

  瑶英目光睃巡一圈,压低声音:“这事我只告诉阿兄,阿兄千万别透露出去,我去见佛子了。”

  李仲虔脸色愈加难看。

  “为什么不能白天见他?”

  “人多口杂,夜里不会被人发现。”

  李仲虔盯着瑶英看了一会儿:“你一个人不安全,以后阿兄陪你去。”

  瑶英嗯一声,心不在焉。

  “阿兄,我昨晚没睡好,先去睡一会儿。”

  李仲虔送瑶英回房,看着她睡下,下楼,叫来两个亲兵:“给那个阿史那将军送信,我要见佛子。”

  吩咐完,又叮嘱一句,“这事先别告诉七娘。”

  亲兵应是。

  信很快送到毕娑手中,他看了信,眼睛瞪大,呆了一呆,拿不定主意,请示昙摩罗伽。

  “王,文昭公主的兄长说想见您……他想和您谈谈文昭公主的事。”

  昙摩罗伽抬眸,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头裹巾帻、身穿锦袍,腰佩长剑的李仲虔在毕娑的引领下来到王寺的一处偏殿。

  烈日高悬,殿前毡帘高挂,走进内殿,顿感幽凉。

  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等他,一身雪白金纹露肩袈裟,五官轮廓鲜明,气度翩然出尘。

  李仲虔见过不少文武双全、气度不凡的世家儿郎,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昙摩罗伽风姿出众,不过他一想起昨天昙摩罗伽在大殿上凝视瑶英的眼神,那点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只剩下警惕和防备。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李玄贞了,李玄贞看着瑶英时,眼里有痛恨、仇视,还有种压抑的东西。后来两人身陷北戎,李玄贞听塔丽提起瑶英的遭遇,那些痛恨和仇视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痛不欲生和更深沉的压抑。

  昙摩罗伽看着瑶英时,也在压抑,眼神分外克制,神情平静淡然,以至于看着好像没什么异样。

  他为什么要克制?

  李仲虔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因为佛子知道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他原本想直接带着瑶英离开,可是她昨晚的彻夜不归让他意识到他必须来见佛子。

  待李仲虔坐定,昙摩罗伽眼神示意近卫退出去。

  等殿中只剩下两人,李仲虔开门见山:“我有一事不明,请法师为我解惑,若有冒犯之处,请法师见谅。”

  昙摩罗伽道:“卫国公但问无妨。”

  李仲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法师对舍妹……是不是动了男女之情?”

  一阵风吹进内殿,珠帘轻轻晃动,折射出道道宝光。

  昙摩罗伽迎着李仲虔审视的视线,神色坦然,点了点头。

  “是。”

  七情六欲,本属平常。

  他对李瑶英的贪欲,不止是她的陪伴而已,他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想亲近她,触碰她,让她欢笑。

  李仲虔瞳孔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以战止战……”全句引用自《司马法》。

“……其国众生……”对极乐净土世界的描述参考佛说阿弥陀经。

  ☆、羊皮纸

  珠帘映着照进内殿的日光, 书案前静如深水。

  有那么一瞬间,李仲虔以为昙摩罗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因为他的神情太过镇定, 眼神太过从容,没有一丝被当面戳破心思的恼怒难堪。

  他如此平静, 正说明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心思,能一直隐忍克制,可见他谨守分寸。

  但是瑶英并不知情, 私底下和他相处时毫无防备!

  李仲虔回过神,脸色铁青:“法师是得道高僧,当持戒律,七娘天天和我提起法师,敬仰信赖之情, 溢于言表, 法师怎能不顾伦理, 对她动男女之情?”

  “莫非因为七娘以摩登伽女的身份入寺,才会让法师误会?”

  昙摩罗伽摇摇头:“由乐生贪……是我持戒不严之故,与公主无关, 公主从一开始就向我言明摩登伽女只是个借口。”

  他在不知不觉中放纵自己去享受她的陪伴,纵容她的亲近, 如果没有一年之期, 他会继续纵容下去。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他是修行之人, 这样的经文,他随口就能念诵,心中也早已参透其义,知晓情爱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可是明知是泥潭苦海,他仍然在放纵自己沉沦。

  李仲虔略觉诧异,凤眼微眯,瞥昙摩罗伽一眼。

  他以言语激怒昙摩罗伽,昙摩罗伽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以瑶英刻意亲近他、才会让他动摇心志为理由来开脱,只说自己持戒不严,倒是很有担当。

  可惜,他的身份是王庭佛子,注定不能和女子有牵扯。

  再有担当,也不是瑶英的良人。

  “法师风采出众,博闻强识,地位尊贵,是人中龙凤……”李仲虔沉吟片刻,收起试探之意,直接道,“不过法师是一位出家的僧人,还是王庭百姓心目中的佛子。舍妹年幼,我是她的兄长,难免顾虑颇多,不知法师心里是什么打算?”

  昙摩罗伽垂眸,手指转动持珠。

  李仲虔不客气地道:“难道法师打算就这么一直隐瞒下去?”

  “还是说法师会告诉舍妹实情,和舍妹暗中来往,以后舍妹想见法师,必须像昨晚那样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入寺和法师私通幽会?法师想让她一辈子做一个被僧人养在暗处、见不得光的情人?她的后半辈子只能躲躲藏藏,防着你们的私情曝光?”

  昙摩罗伽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李仲虔接着道:“七娘是我的妹妹,我视她如掌上明珠,不舍得她受一丝委屈。法师想必知道我兄妹二人的遭遇,我绝不会看着她重蹈覆辙。她受了这么多苦,以后嫁人,万不能委曲求全,她的夫婿未必要是什么当世俊杰,一国之君,只要知冷疼热,能好好待她,她也喜欢,夫妻俩能相濡以沫过日子,就足够了。”

  谢满愿飞蛾扑火,步步退让,最终心灰意冷,疯疯癫癫。瑶英喜欢谁,那就是全心全意喜欢,不在乎结果,她可以为了救他这个兄长牺牲自己,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必然也如此。

  李仲虔不想看到瑶英和谢满愿一样被情所伤。

  他希望她的丈夫是个好人,一个不用太杰出,家中人口简单,真心敬爱她,一定会尊重她,会好好对她的人。即使夫妻以后情分淡薄,还能互相扶持。

  而不是一个身份特殊、会让她陷进无穷是非的僧人。

  昙摩罗伽望着帘下青烟缭绕的兽香炉,一语不发。

  李仲虔笑了笑,阴沉地道:“又或者,法师对七娘的情意已经深厚到可以为她还俗?恕我无礼,法师就算还俗,也不能给七娘安稳的生活,王庭百姓对法师推崇备至,法师如果因七娘还俗,七娘会被天下人唾骂指责,人人都会说她是祸水,你们即使结为夫妻,也一生不得安宁。”

  “情爱炽热时,法师固然可以为七娘放弃修行,日后色衰爱弛,情分磨尽,夫妻相看成厌,法师想起因为七娘才放弃了高贵的身份和半生所学,到那时,还能待她像现在这么好吗?”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爱,炽烈如火,湮灭如风,我是过来人。”

  李德这些年为唐盈要死要活,当初还不是为了壮大势力和谢家联姻?

  情爱是靠不住的。

  李仲虔直视昙摩罗伽:“再者,王庭离七娘的家乡有万里之遥,地理风俗不同,语言不通,她被迫流落此处,才不得不适应这里的风俗。法师是王庭君主,不可能抛下王庭随她回乡,她是汉人,王庭上下看不起汉人,即使法师和她经历重重磨难,她留了下来,以后也会有不少是非。”

  瑶英就算不回长安,也绝对不会一辈子留在王庭,西军收复瓜州、沙州后,她肯定留在瓜州,处理西军事务,远离李德、李玄贞,荆南谢家留下的人马可以搬迁至瓜州。

  所以说,不论昙摩罗伽还俗与否,他都没办法给瑶英一个光明安稳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