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149章

作者:芒鞋女 标签: 爽文 穿越重生

  廖谦是长子,要照顾底下弟弟妹妹,而且看其志向,不像会在京城久待的人,他可不希望谭佩珠守活寡,“杨严谨品行更好,而且我打听过了,杨严谨还没说亲,大哥,你要知道,以小妹的聪慧,即便在后宫都能活得风生水起,何况是杨家呢?”

  谭振兴不就怕杨尚书是户部尚书太过精明给谭佩珠使绊子吗,他也不想想,哪有公公给儿媳妇使绊子的,谭振兴想多了。

  “那廖谦那边怎么办?”

  “大哥承诺他了吗?”

  谭振兴摇头,他又不傻,关乎谭佩珠婚事,他哪做得了主啊,谭振业说,“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

  “父亲那边……”谭盛礼在准备谭生隐下聘的事了。

  谭振业道,“父亲离京在即,小妹的亲事就由大哥来办吧。”

  “我?”谭振兴心生怀疑,“我行吗?”

  “最近这些事大哥不就办得很好?”谭振业拍拍他的肩,“别怕,还有我呢。”

  谭振业说的事情是翰林院同僚送他妾室的事儿,明目张胆的约他出去就往他怀里塞人,吓得谭振兴身形僵硬,反应过来不惜与他们翻脸,他和汪氏相识于微,汪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跟其他人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啊,何况谭家没有纳妾的习俗,他是兄长,开了这个先例无异于给弟弟做不好的示范,这种事他不能做。

  想到此,谭振兴自信油然而生,“好。”

  等谭生隐的亲事尘埃落定谭盛礼就动身启程了,离开前他进宫见了面皇上,本来要先送谭佩玉她们回绵州的,逢冉诚要回绵州把妻儿接来,郑鹭娘想去绵州,她们结伴回绵州,谭盛礼则和薛葵阳往北去了,北边是游牧民族,民风未开化,在那里,谭盛礼他们遇到了那个秀才。

  “谭老爷,你不会又是来找住的帐子吧,巧了,我带你们去?”

  谭盛礼笑着答应,自此,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就在他们离开京城不久,皇上下令在京城往西南的州府县城大兴私塾,束脩根据各地物价来划分,镇最低,县城次之,府郡稍高,但比起现有私塾束脩低得多,普通人家欢呼不已,联想谭老爷不久前来过,百姓们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朝廷办私塾,现有的私塾就空置了,出于对私塾夫子的尊敬,朝廷花钱将私塾买下,而夫子若是愿意,可以进朝廷办的私塾教书,也算为朝廷办事了。

  消息传开,举国沸腾。

  等谭盛礼和薛葵阳他们离开北边南下,府郡的私塾办得绘声绘色,田野里少有几岁孩童没入学的,他回了惠明村,途中碰到了望父归客栈回来的老人,他佝偻着背,修缮院子周围的篱笆,旁边是撒种子的妇人,还有捧着书大声读的孩子,他没有停下来打招呼,马车驶过时,隐隐听到孩子的声音,“娘,我刚刚好像看到谭老爷了。”

  妇人抬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笑着说,“可能吧。”

  谭家祖籍在安乐镇,没准是他回来也说不准。

  惠明村和以前没什么变化,真要说有,就是山脚的学堂,书声琅琅,洪亮有声,半山腰掩映在树木中的宅子旧了些,薛葵阳没来过惠明村,见此山清水秀,喜欢不已,“难怪谭老爷愿长住此地不肯入仕,此乃人间仙境也。”

  谭盛礼笑笑,“走吧,引荐赵兄给你认识。”

  赵铁生考中秀才后,在十里八村很有声望,本以为考上秀才能改善家里条件,但赵家仍不算富裕,赵铁生收的束脩不多,胜在学生多才不至于往里赔钱,共有四间学堂,学生们双手搭在桌上,脊背笔直,整齐的读着书,在他们面前的讲台旁,竖着两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赵铁生拿着戒尺,沿着书桌转了,余光瞥到窗外的人,刚开始没往心里去,直至扫到谭盛礼脸庞,手里的书差点滑在地上,学生们困惑的抬头,就看平日严苛的夫子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谭……谭老爷……”

  谭盛礼回村是大事,不多时,村里的百姓们都来了,马车进村时他们以为是东家来检查田地的情况,谭盛礼当年把田地卖了后,人家看在谭盛礼的份上对他们颇为照顾,年年都会来此查看询问情况。

  “谭老爷,真的是你呢,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真的能见到你。”

  赵铁生丢了戒尺,激动地握住谭盛礼的手,这些年来,谭盛礼每年都会给村里送书,学堂的书已经很多了,赵铁生指着书架给谭盛礼看,“孩子们很珍惜。”

  人多,赵铁生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剩下的就被其他人抢去了,谭辰风还是村长,唤长子去请杀猪匠来杀猪款待他们,谭盛礼好笑,“哪儿用得着铺张,随意吃点就行。”

  这天,他们像在北边时赏月把酒言欢,薛葵阳兴起,做了两首诗给村里人,谭辰风说要请人去村头离个石碑,把诗刻上去,村民们热情,酒到半夜都不见停,薛葵阳有些喝高了,见谭盛礼从祠堂出来,举起快见底的酒杯,“能认识你是这辈子的幸事。”

  “薛兄喝高了。”

  “不高。”

  唐恒扶着他,“我扶你回屋吧,乞儿来帮忙。”年纪大喝酒没个节制,明天就知道厉害了。

  乞儿躺在凉席上,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想到爹娘在天上看到今天的自己是欣慰的吧,还有老夫子,他至今仍能想起他慈眉善目的模样,“谭老爷,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唐恒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残月:“……”醉鬼,都是醉鬼!

  他们在惠明村逗留了几日,然后绕去了岭南,黄山野岭间建起了很多木屋,木屋旁边是梯田山地,还有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药田,岭南这块山共有好几个村子,村长是朝廷选的,年纪老少不等,来这边安家后,他们多数都成了亲,这点出乎谭盛礼意料,乞丐里男子更多,哪儿来的这么多女子。

  “不是咱们抢的,是朝廷从外边带回来的,有些人家重男轻女……”还有青楼从良的女子,村长解释,“咱们听谭老爷的话,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谭盛礼:“你们做得很好。”

  勤奋的人,到哪儿都不会饿死,谭盛礼把搜集来的草药集给他们,让他们若是去山里见着就挖回来,卖也行,种也行,岭南的地势利于草药瓜果,若能以此营生,多年后条件就好了。

  离开岭南,谭盛礼他们又去了南境,到那边是夏天,遇到干旱,好几个镇上的人为水源打架,官府沟通无果,派人镇压,南境民风彪悍,百姓们不惧官府,几次下来,两败俱伤,谭盛礼他们到时正是最严峻的时候。

  官府知道他极有声望,迫不及待的上前求助。

  县下边共有六个镇,天气炎热,田地干裂成缝,庄稼收成不好,县令已经上报朝廷,就等朝廷指示了。

  舟车劳顿,谭盛礼身心疲惫,这几年四处奔波,身体大不如从前,没来得及喝口水,外边衙役来报说村民们又打起来了。

  县令跺脚,“怎么又打起来了?”还嫌受伤的人不够多是不是?力气都花在打架上,等秋收时怎么办?

  谭盛礼追着县令出去,唐恒陪着他,唐恒鞍前马后习惯了,提醒谭盛礼,“表舅,待会你得站远些,别不小心伤到你了。”

  打架的是群妇人,还有老人,有的人要将水引向自己村子,有的人不肯,打得不可开交,唐恒明显闻到了血腥味,县令上前劝架也挨了几棍子。

  这是一处天然湖泊,受旱情影响,水位低了很多,谭盛礼喊破喉咙也没人听他的,还是唐恒声音,怒吼了一声,打架的妇人们这才停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的事儿,因为接着她们闹得更厉害了。

  唐恒:“……”他尽力了。

  多说无用,谭盛礼去检查截流的水源,共有好几道沟渠,但水流出的只有两道,县下六个镇,哪儿够啊,旁边甚至有挑着桶来挑水的。

  等她们打够了,谭盛礼问他们是哪个村的,让县令将村长请来,水源问题重大,各村互相体谅相互协作比较好。

  “我们村长受伤了,来不了!”

  “我们村长也是。”

  “我们村也是。”

  谭盛礼:“……”

  接下来几日,谭盛礼带着唐恒每个村每个村拜访,因他是外来人,说的话并不管用,百姓们只要水,除了水其他免谈。

  连续半个月,谭盛礼天天早出晚归,累得脱了一层皮,还是随着廖谦的到来才让这事有了转机,廖谦曾祖父在当地很受爱戴,即便很多年过去,廖谦曾祖父都已不在了,但听说廖谦是廖家人,仍然愿意听他安排。

  廖谦已经过了殿试,特意请求皇上派他来此,他想完成曾祖父未完成的事儿。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有廖谦安抚人心,谭盛礼和薛葵阳想办法引水,又过半个月才将事情解决了,但庄稼还是受了影响。

  等到秋收时就明显感觉到了,朝廷虽免了税,但还是有吃不饱饭的人家,谭盛礼又去地里查看土壤,农作物,因地制宜……

  在南境逗留了近两年,初来时没人听他说话,后来天天有人拿着农作物来找他,他离开南境时,南境的农业水利明显改善很多。

  上辈子学生就曾问过他,他虽写了很多东西,到底不如亲自到南境看得清楚。

  劳累太久,他身体已经不太行了,薛葵阳也累得脱力,问谭盛礼要不要回京调养身体,便是回绵州也行,谭盛礼的身体他心里有数,“去东境吧。”

  遗志是很伟大神秘的事儿,谭家子孙后代受谭盛礼临终前嘱托,代代努力读书考科举,廖家受祖上感染,毕生致力于民生。

  这辈子再让他留下什么遗志,大抵就是国泰民安了吧。

  谭盛礼他们在南境调养了些时日,但身子骨终究比不得以前硬朗,硬是撑到东境,在东境待了两年回京后去世的。

  那时,几个孩子们守在床侧泣不成声,谭盛礼半点不觉得难过,相反,脑子格外清醒,他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单独留下说话,谭振兴悲痛欲绝,几度晕厥,“父亲,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哪。”

  “你已经是五品官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谭盛礼的病日积月累起的,南境那次只是个引子,谭盛礼说,“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

  他虽不在京城,但几个孩子表现如何都有人写信告知,他告诫谭振兴,“遇到事情多思考,多反省,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谭振兴抹了一把泪,哽咽出声,“是。”

  “卢状那孩子,时机成

  熟让他考科举吧。”这些年,卢状认为自己可以出师了,要报名参加科举,谭振兴觉得他德行不好,还得继续磨练,两年前让其去东境游历,卢状爱说大话,以为有谭振兴这个老师就万事无忧,结果差点被人算计入赘做了人家女婿,自此后,卢状收敛多了。

  “是。”

  “让振学进来吧。”

  谭振学教太子功课教得好,对他谭盛礼没什么不放心的,提醒他与人相处,像谭振业多长个心眼,好好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接着是谭振业,对他谭盛礼叮嘱的话很多,等谭佩玉进屋时,谭盛礼有些口干,谭佩玉服侍他喝水,“佩珠过得很好,你别担心我。”

  她嫁进杨家,有夫君照顾,哥哥们帮衬,过得不错,谭盛礼喝了两口水,嘴唇湿润起来,说,“你是小女儿,父亲多有疏忽,你嫁人父亲也没回来……”这门亲事是谭振兴做主定下的,杨严谨的品行无话可说,就是杨尚书几名妾室有些闹心,他说,“受了委屈就与你哥哥们说。”

  谭佩珠眼睛通红,到这时,她很想大着胆子唤他一声祖宗,他这辈子为她们的付出她都懂,她的父亲道貌岸然,学识浅薄,别说没有治国之才,自己都胸无点墨怎么可能为人师呢,在祖宗拎起木棍揍大哥,撵他去砍柴时谭佩珠就觉察到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她知道那人不是她父亲。

  最初她担心占了父亲身体的是恶鬼,心里怕得不行,渐渐地,发现其品行高洁,学富五车,待她和长姐真心好,她也不管那是不是恶鬼了……

  什么时候猜到他是那位祖宗呢,大抵是他不厌其烦地教她们为人处事的道理,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人,脑子里突然就将其和祖宗练习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片刻,沙着声道,“佩珠不委屈。”

  “那便好,让他们进来吧。”

  唐恒跪在最后边,谭盛礼没有单独留他说话,这些年他跟着谭盛礼走遍大江南北,有些话已经不用特意叮嘱了,但他还是充满希望地看了一眼,就看谭盛礼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唐恒忙跪着上前,看谭盛礼笑着说,“给你的,还有乞儿的。”

  乞儿留在东境没有回来,说想为百姓造更好的屋子,东境临海,风大,每次大风百姓们只能找地方躲,长此以往不是法子,乞儿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房屋结构。

  “表……表舅……”

  “是家产。”谭盛礼笑着,慢慢垂下手,闭上了眼,唐恒攥紧信封,抱着谭盛礼双手痛哭出声,这些年他已经不肖想这份家产了,表舅给他的远比家产更富足,突然,一道力量袭来,他被挤到了旁边,谭振兴呲着牙,泪眼婆娑道,“这时候还想霸占着父亲。”

  唐恒:“……”

  谭盛礼的后事依照他生前意思办得很简单,但上门吊唁的人很多,停丧期间,谭家门庭若市,到出丧时,人们不远千里而来,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他这一生没有做过官,但握瑜怀瑾,厚德载物,是天下读书人

  的楷模,是天下百姓的表率,值得所有人敬重。

  据说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人们听闻谭老爷死讯,带着家人去山上,朝着京城方向磕头跪拜。

  有的人,哪怕见过一面,这辈子永远会被其高尚的品德折服。

  不知不觉,又到清明时候了,祠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个七八岁大的男孩。

  男孩唇红齿白,眉眼清秀,到供桌边时,轻轻放下手里盛肉的盘子,望着面前的牌位说,“祖父,吃肉吧,小霁孝顺你的。”

  说话间,他抽出供桌下的蒲团,慢慢跪下,摇头晃脑起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男孩背的是《论语》,背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突然睁开眼,双手撑地,磕头道,“小霁是来向祖父告状的,父亲昨日又打我了,母亲让我别生气,父亲是太思念祖父的缘故,祖父啊,你能否托梦给父亲让他别打我了……我是男子汉,也是要脸面的……你不知道,我哭起来吓得隔壁小儿都不敢哭了……哎……”

  “我问过如兰表哥,他说大姑父从不打他,问过清和堂弟,二叔也不打他,连最不听话的乐儿堂弟都没挨过打,为什么就我挨打呀,是我功课不认真吗?二叔明明说我极有天赋。是我不听话吗?三叔说没有比我更听话的了。是我不孝顺吗?父亲都承认我比他小时候强。可他为什么还是爱打我呢?”

  男孩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院子里传来粗犷的喊声,“小霁,小霁,是不是又躲哪儿偷懒了,给老子出来。”

  男孩转身,回了句,“我和祖父说悄悄话呢。”

  院子里到处找儿子的谭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