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141章

作者:芒鞋女 标签: 爽文 穿越重生

第176章

  雪花随风飘扬,稀稀落落的洒在两人肩头,不时有摊贩上前询问他们要不要伞。

  寒风刺骨,人心却是暖的。

  不知不觉间,人与人相处不再剑拔弩张争吵不休,关系和睦,相处融洽。

  人的精气神明显不同了,薛葵阳来过喜乐街,满街充斥着淡淡发霉的味道,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近乎咆哮的讨价还价,还有行人来去匆匆漠然的背影,极其喧嚣浮躁,他来过两次就不太想来了,今日来也是有事找谭盛礼,刚踏进喜乐街以为自己走错路了呢,脏乱的街道干干净净的,积雪堆在两侧,摊贩们沿街整齐的摆摊,井井有条,看得人赏心悦目。

  注意到他坐着轮椅,人们主动侧身避让,礼貌谦和,眼底没有任何轻视同情,穿过人群,他看到好些与他同样身有残疾的人,他们容光焕发笑容满面,任谁看着都不像有疾的人。

  他想起藏书阁里谭盛礼的话,“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天下大定也。”

  他以为那是在书里,此时却觉得自己看到了。

  和谭盛礼说起时薛葵阳还感慨,“黄发垂髫并怡然自得,过街时,我竟有种忽入桃花源的感觉。”在京数十载,薛葵阳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进喜乐街后,身心莫名轻松许多,他开门见山道,“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谭盛礼疑惑,只听薛葵阳说,“年少时也曾向往如那李太白四处游历,写遍大好河山的冲动,奈何心有牵绊不敢洒脱而去,待有那份闲情逸致时已腿脚不便无力行走了……”冬试后,薛葵阳天天都在思考这件事,到他这个岁数,再不出去看看就只能老死京城了,如果没认识谭盛礼,他觉得死或许是种解脱,现在却觉得能活着总是好的,起码能做些有益的事儿。

  “就是我这副身体恐会给你添麻烦。”

  “哪儿的话。”谭盛礼道,“能有薛兄作伴是谭某福气,谭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薛葵阳高兴,“那就说定了。”

  “嗯。”

  谭振兴在旁边候着添茶倒水,听闻这话差点没摔了手里的茶壶,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来京城不就是继承祖宗遗训振兴家业的吗?眼看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谭盛礼竟要离开,顾不得薛葵阳在场,他颤抖地放下茶壶,噗通声跪了下去。

  “父亲,儿子知错了啊。”

  谭盛礼:“……”

  任何时候,认错速度没人比得过谭振兴,谭盛礼颇为无奈,“先起来吧,这事我准备年后再和你们说的,你既是知道了,父亲就与你说说吧。”谭盛礼不想做官,当年决定考科举是受赵铁生感染,再者,为人父母当以身作则,谭辰清满嘴仁义道德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他不拿出点本事怎么让几个孩子心服口服。

  好在几个性子被他掰正了,扶谭振兴站起,“你姑婆为了咱连命都没了,有生之年总该去祭拜祭拜的。”

  谭振兴这会已红了眼眶,声音微哽,“那儿子与你同去吧。”父母在不远游,如今父母要远游,为人子总该伺候左右,他是长子,更要给弟弟妹妹做好表率。

  “你已入翰林,就该尽心为朝廷效力,父亲身边有你恒表弟和乞儿弟弟呢。”谭盛礼拍拍他的肩,“莫哭了,你薛伯伯还在呢。”

  声音温柔,非但没安慰到谭振兴,反而让谭振兴哭得更凶了,几声后就嚎啕大哭,谭盛礼:“……”

  薛葵阳哭笑不得,见谭振兴哭得肝肠寸断,不禁想到家里几个孩子,一时也有些伤感,但他们即使舍不得自己恐也不会像谭振兴这般大哭不止,谭振兴倒是性情中人,不过也是谭盛礼纵容的吧,多少人在谭振兴的年纪还能靠在父亲肩膀肆无忌惮的哭呢?

  “倒是我唐突了。”要不是他起头,谭盛礼也不会据实以告,薛葵阳过意不去。

  可想而知,因为谭盛礼年后就要走,整个谭家都笼罩在离别的愁绪中,连大丫头姐妹两都不知哭了多少回,伤心时父女三人抱头痛哭,哭声震破天际,不知道的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呢,其他人挨着劝,轮到乞儿时,谭振兴没个好脸,“又不是你和父亲分离,你自是体会不到我们的心情了。”

  大丫头难得点头,“是啊,祖父说了会带着你的,呜呜呜。”

  二丫头:“祖父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哟。”

  这些年来,父女难得同仇敌忾,一旦将乞儿和唐恒视为破坏他们全家团聚的敌人后,父女三人常常凑堆数落乞儿和唐恒的坏话,感情急剧升温,以致于往后多年,谭振兴遇到伤心事就会找两个女儿发牢骚,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姐妹两能体会他心里的苦。

  不过那是后话了。

  眼下得想想怎么留住谭盛礼。

  夜黑风高时,谭振兴叩响了谭佩珠的房门。

  “小妹,你想想法子啊。”此去唐家路途遥远,父亲毕竟不年轻了,出个意外怎么办,谭振兴这些天急得额头冒出了许多痘痘,“恒表弟不是什么好人,父亲心善,遭他算计了怎么办?”而且唐家是商户,为人奸诈狡猾,谭盛礼此去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好歹如何是好啊。

  谭佩珠这会睡眼惺忪,嗓子还有些哑,“父亲为咱操劳了这么些年,如今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随他去吧。”

  屋里的光不甚明亮,谭佩珠表情讳莫如深。

  “那怎么行,父亲年事已高,如果……”如果死在外边怎么办,谭振兴说什么都不肯,“小妹,你想想办法,让父亲带上我吧。”他会挑水会砍柴还会洗衣服煮饭,照顾谭盛礼起居完全不是问题。

  “大哥,父亲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他离家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谭振学成亲,谭盛礼总要在场的,谭佩珠劝谭振兴,“父亲志向远大,做儿女该鼎力支持,大哥,咱不能拖父亲后腿……”

  谭振兴哽住,“可……”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何患无处而吾之心属连。”

  谭振兴仍觉得难过,他发誓功成名就要好好孝顺父亲安养晚年,让他不用再为自己担心,每天弄弄花草看看书,过几年清闲的日子,不曾想……

  “小妹,大哥是不是很没出息。”连做个孝子都做不到,谭振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呜呜呜哭了起来。

  谭佩珠不忍心看他难受,说道,“大哥,你是我们兄妹里最孝顺的,虽然父亲经常打你但对你很满意了。”否则父亲不会放心让谭振兴留在京里的,谭振兴只是爱哭了点,秉性良善,待人真诚,品德难得可贵,谭佩珠说,“父亲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人处事更要稳重些。”

  这话晚上父亲也和他说过,谭振兴心里不是滋味,不死心道,“小妹,真的没办法了吗?”

  谭佩珠想了想,没有答话。

  办法是有的,但她不想那么做,那样的人,不该为子女牵绊而放下心中志向,她仍是那句,“让父亲做他喜欢的事去吧。”

  分别在即,谭振兴整日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最末还是谭振业带他去酒楼打牙祭才将人安抚住了,谭振学好奇不已,问谭振业说了什么。

  “大哥心思单纯,只要告诉他父亲走后家里大小事都他说了算,即便做错事也不敢有人斥责他半句……这不,心情立马就好了。”

  谭振学:“……”大哥果然还是大哥啊。

  初六,谭盛礼入宫向皇上辞去国子监祭酒的职务,初七谭家挤满了人,全是国子监的学生,人人手里捧着根木棍,屈膝跪在院子里,求谭盛礼揍他们,定是他们做得不好让谭盛礼失望了,否则他怎么会辞去祭酒职务。

  生平第一次,他们渴望活得有个人样,不让人失望。

  “祭酒,我们错了,请你责罚……”

  谭盛礼忍俊不禁,国子监掌管刑罚的是熊监丞,他扶他们站起,“好端端的责罚你们作甚,这两次的功课你们完成得很好,连皇上也夸你们年轻有为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弯腰替他们掸了掸膝盖的雪,谭盛礼继续道,“我常说学问高不如品行好,诸位知荣辱懂怜弱,好好钻研学问,这天下百姓还得靠你们。”

  “学生们才疏学浅,还请祭酒悉心教导。”

  “几位先生学问精深,你们认真听学必会有所受益。”谭盛礼道,“京城文风鼎盛,文人众多,百姓们耳濡目染也愿意送孩子读书,但在有些贫困偏远的地方,几个村才有一个读书人……”教化百姓是很难的过程,廖逊祖父去南境多年助百姓兴农耕水利,说那儿的读书人寥寥无几,希望有天读书人遍天下。

  他教的学生到死不忘他的教诲,有幸重生,他想去南境看看,继续学生未完成的事儿。

  没错,祭拜唐恒祖母后,他会去南境。

  对于这点,唐恒非常排斥,他祖母过世多年,哪儿用得着谭盛礼兴师动众的祭拜啊,他怀疑谭盛礼别有用心,打着祭拜的名义送他走,追根究底,还是担心他分了谭家家产想送他走。

  不行,不能遂谭盛礼的意。

  唐恒左思右想,还是得找冉诚商量,他给冉诚写信,要冉诚见面详谈。

  眼下只能想办法拖住谭盛礼,唐恒想了想,决定怂恿谭振兴出面,效仿谭振业,他也请谭振兴下馆子,银钱不够,特意找人借了点,准备好酒好肉的招待谭振兴。

  谁知,谭家兄弟都来了,连卢状也在。

  唐恒:“……”

第177章

  唐恒那点心思见不得人,哪儿敢人前算计谭振兴,不说谭振兴会不会上当,单谭振业就不是好糊弄的,事已至此,不得不装出副高兴的模样招呼他们。

  为了方便谈话,他特意要了间包房。

  “恒表弟太客气了,又不是外人,哪儿用得着单独请咱下馆子啊。”谭振兴嘴上嗔怪唐恒,但望着楼下几桌大鱼大肉的眼睛亮得渗人,甚至馋得直咽口水。

  唐恒:“……”嫌谭振兴丢脸,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疾步走向楼上包房,热络劲儿看在谭振兴眼里有几分楼下掌柜谄媚的影子,他不禁觉得愧疚。

  吝啬如唐恒竟请他下馆子,谭振兴直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太想来的,还是谭振业劝他,离京在即,唐恒想找机会答谢他们多日以来的照顾,不给面子似乎说不过去,想想也是,毕竟是表兄弟,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啊,这不,他就把谭振学他们都叫上了,饭桌上联络联络感情以告慰姑婆的在天之灵。

  现在想想,得亏自己来了,否则多让唐恒难过啊,他小声和谭振业说,“恒表弟身上没什么钱财,这顿就咱请吧。”他给唐恒践行,哪儿能让唐恒掏钱呢?

  谭振业不曾言语,但轻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唐恒掏钱。

  谭振兴哑然,想到汪氏怀着身孕,小弟小妹的亲事没着落,家里用钱的地还多着,他没有坚持,就是看唐恒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柔得腻水的眼神差点没让唐恒恶心到吐,不过请他吃顿饭,犯不着摆出一副姑娘看到心上人的表情来吧,实在没法直视谭振兴,他坐到了谭振学旁边,另外一侧是卢状……此刻快被谭振兴盯出个窟窿来的人。

  卢状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得罪谭振兴了,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那道恨不得将他凌迟的视线,他是在巷子里碰到谭振兴的,想问问他明年乡试的打算,没说完就被谭振兴打断了,说唐恒在酒楼等着,有什么事到酒楼再说,进门时还好好的,莫名奇妙就瞪他。

  卢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偏偏还不敢问,别芝麻大点事就因他多嘴而被谭振兴记恨挨揍就惨了,因此,任谭振兴怎么瞪,他只装傻充愣。

  谭振兴不喜卢状是觉着多个人唐恒就会多花钱,也是他思虑不周让唐恒破费了,看着摆满桌的鱼肉,谭振兴过意不去,待酒上来,他亲自给唐恒满上向其赔罪,为表歉意,他先干为敬。

  等唐恒端起酒杯抿了小口放下时,谭振兴又举起满酒的酒杯,“再来。”

  唐恒:“……”

  他毫不怀疑谭振兴想喝垮他。不等他举杯,谭振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恒表弟,我们再来。”

  唐恒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刚刚念及人多,他添了好几个菜,这会菜刚上桌,谭振兴不吃肉竟拉着自己喝酒,其心昭然若揭啊。

  “大表哥,吃肉吧。”唐恒给他夹肉,强颜欢笑地说,“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谭振兴嘿嘿嘿笑着,握着酒壶的手舍不得挪开,“这酒好喝,恒表弟,你喝啊。”谭振兴早想喝酒了,翰林院那群同僚们天天都会去酒肆小酌两杯,诗兴大发时再肆意提笔挥墨,洒脱狂放,连龚苏安形容其都说‘若醉于唐则无李太白诗仙之号也’,那群同僚喝醉了比李太白还甚,何等嚣张啊。

  要知道,他们不如自己才华横溢呢!

  谭振兴都不敢想象自己醉酒后会留下怎样的惊世旷作,不是没有人邀请他去酒肆,但酒肆开销不小,谭家又不是富裕人家,哪儿能由着他乱挥霍啊,无论谁邀请他他都说有事,几次后同僚们就不喊他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请客,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了。

  倒酒时,他抵了抵谭振业胳膊,哑着声说,“待会我诗兴大发你帮我记着我作了哪些诗啊。”保不齐再过几百年,他也是大名鼎鼎的诗仙……

  抱着和李太白一较高下的心思,他索性抓起酒壶豪放的往嘴里灌。

  用力过猛,酒壶的酒溢出了许多,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唐恒:“……”他后悔不经冉诚同意就擅作主张请谭振兴吃饭了,这壶酒不便宜,再喝两壶他就得把衣服鞋子抵在这儿了……然而,想什么来什么,放下酒壶谭振兴就喊人,“再来两壶酒。”

  唐恒:“……”

  真真是大错特错,他怎么就寄希望谭振兴能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呢,唐恒悔得肠子都青了,身上的银两是问那秀才借的,要给利的。

  唐恒快哭了,“大……表哥,怎么不吃肉啊。”你不是最喜欢吃肉的吗?

  呜呜呜……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哭声,唐恒慌张的掖了掖眼角,坚决不肯承认声音是自己发出的,谁知,还真不是他,谭振兴抱着谭振业胳膊,伤伤心心的哭,“呜呜呜,我不孝啊。”

  谭振兴酒量不好,喝醉就爱乱说话,上次在状元楼多喝几杯差点把老底掀了,多亏有谭佩珠才没闹出笑话,这次没有谭佩珠,谭振兴犹如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父亲这把年纪还四处奔波,为人子怎么能无动于衷留在城里享福啊,呜呜呜……”

  “我对不起妻儿啊,明明瞧不起那忘恩负义的男人,可当他们说送我妾室我心里仍欢喜非常,呜呜呜,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哪……”

  “我明明嫉妒龚苏安左右逢源,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我是个伪君子,呜呜呜,愧对父亲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