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 第59章

作者:许乘月 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越重生

  他身上的官袍都没来得及换,平日仪容规整到恨不得吹毛求疵,此刻鬓边却有几缕乱发垂散,显然是散值后直接策马从城中狂奔过来的。

  云知意远远抛过去一对冰冷白眼。

  随后下马车的顾子璇双脚才落地,抬眼也瞧见了霍奉卿,立刻就乐了。

  昨日下午云知意与霍奉卿吵到摔门而出的事,顾子璇当然也听说了。

  她虽不知这两人为什么事吵,但看着云知意对霍奉卿的冷漠嫌弃,心中无端生出一种“霍奉卿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

  大家同窗多年,顾子璇见惯了霍奉卿傲气孤高的架势,却没见过他低眉顺目服软的模样,实在有点……大快人心。

  有顾子璇在,霍奉卿本就乱成一团麻的满腹衷肠顿时又打了几个结,所有的话全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吞不下去。

  顾子璇笑嘻嘻挽着云知意的胳臂,边走起哄:“哟,知意你快看,这谁啊?”

  迈过门槛,与霍奉卿擦身而过的瞬间,云知意余光淡淡扫过他,朱唇轻启:“一锅狗肉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第五十七章

  无端端沦为“一锅狗肉汤”,霍奉卿也没敢问为什么,只是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云知意的衣袖。“能谈谈吗?”

  “不能!半个字都不想听你废话!”云知意甩了甩手臂,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我完全不想搭理你”的讯息。

  她这人平常也不算太别扭的性子,此时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出点古怪的小女儿心思来。

  明明先前散值时还特地留在府衙等了片刻,想着若霍奉卿来解释,她发一通脾气以后,便好好听他说。

  可此刻这人真到了她面前吧,她也不懂自己脑中哪根筋没搭对,憋着一股气就想与他为难。

  见她冷漠抗拒的姿态非常坚决,霍奉卿只得退而求其次:“我只说……”

  “走开。不管你要说什么,我半个字都不想听,现在看到你就来气。”云知意打断他。

  霍奉卿轻咳一声,道:“那,我给你个东西就走。好不好?”

  云知意更火大了。这火气半是对霍奉卿,也半是对自己。

  此刻的她反常到让自己都觉陌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人家要解释,她来气说不想听;人家这会儿不解释了,她更来气。

  这真不像她。

  怀着点恼羞成怒的小心思,云知意用冷淡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身上的官袍:“撒手,然后滚蛋。别以为穿着官袍我就不敢让人打你。”

  “殴打同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若真逼急了,云大小姐也不是做不出来。

  虽说顾子璇先前还在幸灾乐祸地架秧子起哄,但她为人向来很有分寸。

  眼见这两人好像真要闹起来,她赶忙打圆场:“知意,你忘了我也是州府官员吗?我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殴打同僚,不然被风纪官知道了,要被牵连挨顿训斥的。”

  话音未落,她已快步跑下台阶。

  她在门里影壁处背对大门站定后,笑嘻嘻扭过头来,以单手捂在眼上,但又搞怪地张开手指,透过指缝无辜眨眼:“我好了,看不见也听不清,你们自便啊。”

  说完转回头,仿佛在面壁,只留给他俩一个充满促狭意味的背影。

  她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云知意愣了片刻才回魂,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噗嗤轻笑,低声嘟囔:“耍什么宝。”

  被顾子璇这么一打岔,云知意再也摆不出方才那种虚张声势的骄横架势,只能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霍奉卿。

  她之所以生气,说到底还是因为霍奉卿昨日那种守口如瓶的顽抗态度。

  其实她咄咄逼人地追着霍奉卿要一个解释,事后想想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若是换个旁的人,比如田岳或别的谁,大家各在其位,公务上因诉求与所谋不同而产生冲突,对方确实没义务向她解释什么,她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沉默而发脾气。

  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因为霍奉卿在她心里并不是普通同僚,她没法子全然公私分明,所以才会委屈、气愤。

  她想,若霍奉卿再提一次“谈谈”的要求,她便顺着台阶下,好生听听他解释。

  那个“联合办学”的方案对学政司来说显然是弊大于利,若霍奉卿有必须推动这个方案的理由,她听完他的详细解释,或许能设法补救一二。

  霍奉卿淡垂眼帘,低声道:“伸手,给你个东西。”

  云知意闻言蹙眉,目光往下,看了看他空空的两手:“你想搞什么鬼?”

  “伸手就是了。你信我。”霍奉卿小声催促。

  “哦。”云知意狐疑打量他片刻,徐缓摊开掌心,递到他面前。

  盛夏的夕阳如熔金泼洒在天地间,云大小姐那从来不沾阳春水的柔嫩掌心被覆上莹莹一层薄金光晕。

  霍奉卿抬起左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成剑形,指尖轻轻立在那柔嫩掌心的正中。

  云知意愣住了,不懂这是在干什么。满脑子疑问之下,也忘了将手收回,只是茫然看着他。“什么意思?”

  霍奉卿一径垂眸,并不与她对视,只是在她话尾余音未散之际,倏地屈指叩下。

  骨节分明的两根长指在她掌心里“跪”得直挺挺。

  这是什么花招?!云知意瞪大发懵的两眼,又好气又好笑。

  在山间虫鸣蝉嘶的热闹中,霍奉卿浅轻的嗓音低低软软:“我知错了。”

  大约是顾忌着不远处的顾子璇,他将音量压得很小,近乎气声。就像一根沾水的羽毛,小心翼翼挠着云知意的耳廓。

  霎时间,云知意两耳发热,心尖猝不及防一阵悸动。

  她有些狼狈地眨眨眼,赶忙从那古怪的魔障中回过神来:“那你说,联合办学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你就别问了,好不好?”霍奉卿飞快觑她一眼,“我是来认错的。你原谅我么?”

  云知意皮笑肉不笑地勾唇,在他发愣的瞬间猛地抬起左手,一巴掌拍上“跪”在自己掌心的那手。

  该解释的都没解释,我一头雾水满肚子气,原谅个鬼!狗子你还是下锅去吧。

  ——

  当顾子璇挽着云知意的手走到抄手游廊的尽头,见云知意神情莫测,便小声笑道:“霍奉卿找你做什么的?”

  “作死的。”云知意目视前方,冷声哼笑。

  顾子璇闷笑:“姐妹,天干物燥,心火别那么旺啊。”

  “心火够旺才好炖狗,”云知意目露凶光,勾唇道,“他就是在逼我将他扒皮下锅。”

  其实,霍奉卿既能来低眉顺目地当面认错,她就不打算与他置气了。

  眼下她更在乎的,是那个倒灶的“联合办学”究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非做不可。

  她最在意的这一点,霍奉卿却偏偏避而不谈,真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既霍奉卿不肯松口解释,她一时也捋不出个头绪,自也无章法应对,更不便向顾子璇多说,只能先静观其变。

  邺城已多日无雨,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此时虽是黄昏,暑气却旺燥不减,稍稍多走几步路就浑身冒热汗。

  婢女小梅妥帖笑道:“沐房早就备好热水的,顾大人来者是客,便先请吧。”

  宅中众人并未预料到云知意今日会带顾子璇回来,沐房预备的热水眼下只够一个人先用。

  小梅早年是云知意祖母跟前的人,这种小事不需格外吩咐,她也知道该“以客为先”才不丢主人脸面。

  “那我就不客气了,”顾子璇轻轻扯了扯身上官袍,又对云知意道,“借我一身衣衫成么?”

  她的个头只比云知意低个两三指宽,虽因自小坚持习武而不如云知意身形纤柔,但借穿衣衫还是没问题的。

  “别说借,显得我多小气似的,”云知意笑笑,抛开满心的疑虑与烦闷,“走,我带你去挑一套新的,送你。”

  春末云知意还随沈竞维在外奔走时,京中云府给她送来了一批京中时兴的布料。

  待她一回到邺城,管事湫娘便让府中裁缝比着她的身量做了许多崭新夏衫备着。

  可惜她紧接着就领官职上任,平日里上值当然要穿官袍,也就只能白白放着了。

  ——

  趁着顾子璇沐浴的空档,云知意直奔鸽房,对文书道:“你替我给宿子约发个讯,让他设法探探松原、临川以及允州的动静,看这几个地方着手推进均田革新的情形如何,越详细越好。”

  文书应诺,执笔开始书写。

  去年开春,宿子约替云知意去槐陵督完修缮小通桥后,又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人进槐陵城常驻,盯梢槐县府各路人马。

  宿子约这人做事很能举一反三,云知意本只叫他盯槐陵,他却一鼓作气,先后在原州、松原、临川、允州的好些个重要城镇都有动作。

  经过这一年多的苦心经营,宿子约手上那个遍及北境四州郡的消息网已初见雏形,甚至开始尝试做贩卖消息的营生了。

  当然,宿家对云氏一向忠心耿耿,宿子约的消息网自是毫无保留为云知意所用。

  有了宿子约这个助力,云知意不但像上一世那样顺利完成差事,还能滴水不漏地稳步推进,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

  ——

  小梅按云知意的吩咐,将酒菜摆在后山的揽月亭里。

  待顾子璇与云知意先后沐浴更衣完毕,天色已黑。夜幕下有零星几只萤火虫,流光点点。

  两人在揽月亭里铺好的地席上临风把酒,姿态闲逸,漫无边际地想起一句说一句,言来语往间气氛随意又亲昵。

  顾子璇近来因为婚事被父母“关切”到不胜其烦,一说就来气,忍不住大口大口灌自己酒。

  今日开封的酒是“半江红”,后劲颇大。顾子璇喝得又急又多,半个时辰后就晕乎乎两眼发直了。

  她陡然安静下来,云知意失了说话的对象,便也沉默地出神。

  不知是否因为微醺之故,她脑中诸事驳杂,一时想着均田革新,一时又想着霍奉卿他们到底要对学政司干什么,一时又想到疑似被田岭打了的陈琇……

  思绪混乱飘散到九重天外,对时间的流逝竟就全无察觉了。

  待到小梅进亭中来时,她被惊动回神,这才发现外头飘起了小雨。

  此刻顾子璇已经醉到无话,捧着脸直愣愣看着外头发呆,对小梅的到来并无多大反应。

  小梅笑觑了她一眼,虽知她大约是听不见的,但还是谨慎地弯腰凑到云知意耳畔,小声禀报:“大小姐,霍大人在门口……”

  先前顾子璇自己灌自己时,云知意并没有陪着她疯,故而此刻只是微醺而已。

  听到小梅这话,云知意疑惑瞠目:“他不是早走了么?!”

  “没走的,”小梅道,“山间道上的暗卫说,霍大人先时只是到了半山便停下,天黑后独自进了旁边的小林子,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跟着就又反身上来了。”

  云知意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他牵着马站在大门外发呆,也没叫门房通秉,大家都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得让我来问大小姐您的意思,”小梅有些为难,“这会儿城门早已下钥,他定是回不去的。又飘起雨了,您看……”

  云知意撑着矮桌站起来,被酒浸透的嗓音略有点沙哑:“不管他。你叫人来将子璇带去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