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117章

作者:三春景 标签: 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儒家想要通过礼教来治理国家已经够理想主义了,而道家其实比儒家更加理想主义,至少从这个方面来说是如此!

“法家则不同,法家认为礼不足以约束人了,或者说天下失礼!所以要行法才可以!对于一个人的功劳要奖赏,对于一个人违法乱纪要惩罚,所有人都在‘法’的限制内,于是天下太平!这样的法家怎么可能不轻视‘礼’呢!”

公孙弘对此但笑不语,因为他儒生的身份,他现在最好就是不要发言!和自己这个学生太过对着来不好,而且公孙弘也不觉得她说的有什么错。但要说赞同,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他毕竟是还是一个儒生啊!

桑弘羊就自由的多了,手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好奇道:“所以翁主也赞同法家?”

陈嫣想了想,觉得桑弘羊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回答,于是点点头道:“若只是单单说这个,我偏向法家一些!上古时期民风淳朴,人口也少,道家的道德仁义已经足够。可到了周天子时,疆域辽阔、人口众多,人也不能如上古时一般了,用礼来规范才能保证上下尊卑,保证国家权威。而到如今,礼也不够用了,须得‘法’才能约束。等到日后,连‘法’都不能约束的时候都会有,所以也不必拘泥。”

其实这就是一个时移事易的问题!老子崇尚的是上古时期那种小国寡民、鸡犬相闻的状态,那个时候用仁义道德治国够用了。而孔子主张克己复礼,西周时期的政治状态是他认为最完美的。然而现实是时代在变化,哪有能够从头用到尾的一套施政理念!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解’。

桑弘羊来精神了,问道:“翁主不觉得今后能回归周天子时,甚至尧舜时的天下?”

呃...按照古代君主和读书人们的理想,大概都想过回到西周那种井然有序的局面,致君尧舜更是梦想中的梦想。

后人觉得哭笑不得,但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是真心这样想的咩~

别的问题陈嫣或许会留些余地,但这个不用,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干脆:“不能!”

还补充道:“光阴向前,如同水往低处流,乃是天道,如何能变?如今的人怀念上古尧舜之世,但真要回到那时,恐怕又是不肯的了!尧舜之时水患频繁,大地之上猛兽众多,人与兽争生机!住的是粗陋房屋,连砖瓦都没有......”

说实话,陈嫣一开始说回到尧舜时期大家不肯,桑弘羊和公孙弘都是要反驳的,但随着陈嫣说出后面的话,两人沉默了。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事,大意就是说,上古时期人们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谁愿意回去?

难道人就是为了吃穿住活着?那可是上古先贤时期,只要想到能与先贤一个时代,就觉得心潮澎湃了!

但偏偏桑弘羊和公孙弘都属于聪明又务实的人,他们自然清楚,那些愿意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士人就算了,至少占了天下绝大多数的小民是只为了吃穿住的!如今的生活与上古时期的生活,选择哪一个并不是问题。

主要是此前没人会去认真思考尧舜禹这些贤王在的时候,小民的生活状况到底比现今如何。按照大家一贯的想法,那肯定是比现在要来的好啊!那时候是禅让制,每一任领袖都是贤明而朴素的!

他们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想着其他人,自己也没有什么享受。若是现在的帝王能够这样,天下人该过上多好的日子啊!

由此就理所当然地觉得那时民众的日子比如今好过!

然而,只要肯去想想就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上古先民的日子受限于时代,能好到哪里去?正如陈嫣所说的,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大地上人烟稀少,估计就和现在的南方差不多,还有相当不适宜人生存的瘴气和猛兽......

明白陈嫣的意思,就连偏好法家的桑弘羊也只能干笑了。毕竟,哪怕是法家,也是憧憬着上古贤王时期的。

干笑一两声,勉强从这种过于富有冲击性的发言里挣扎出来。桑弘羊打断道:“所以翁主觉得人性会愈来愈恶?”

桑弘羊从小随老师读书,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出格的人了。出格到了什么地步?出格到了他需要隐藏自己的想法,至少面对老师的时候得收敛着来。在老师那里,他可以是一个有些调皮、有些聪明、有些机灵主意的少年,但绝不会是离经叛道者!

说到底,他的聪明不是假的,他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更好、更适应地活在这个世界。

到了陈嫣这里,倒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了,根本不用担心别人因为他的话而‘侧目’,因为在陈嫣的发言对比下,其他人的发言都可以算在接受范围之内了,甚至会显得朴素老成,233333......

陈嫣也不想再深入这个问题了,便从善如流道:“倒不是认为人性愈来愈恶,只不过觉得世人是越来越了解自身了。”

上古时候人们只要活着就用掉全部的力气和精神,哪有时间去考虑别的!而时代变迁,人们开始发现‘自身’!原本只是活着就够了,现在能够‘活着’了才发现这是不能满足的,每个人都想活得更好!

所以才说人的欲求是没有止境的嘛!

“人性本恶?”随着陈嫣的解释,桑弘羊忽然道。

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到底哪一个是正确的,其实从来都有争议,因为这实在是太对立了!甚至这不是一个学派与另一个学派的斗争,学派内部也有可能出现分歧!再加上无论哪一种观点都可以找到足够的支撑,真要讨论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啊!

陈嫣说人只是越来越了解自己了,到桑弘羊这里,补充上人性本恶,其实也就是依旧在问是不是‘人愈来愈恶’!

这么理解其实也不是不能够,陈嫣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每个人想法不一,我大概不是这样想的,但也不是那样想的,我们求同存异罢——就如同儒道法三家常有不同,但又何必说服对方呢?”

话题在狂奔了十万八千里后竟然被陈嫣奇迹一样圆了回来!就连一旁保持了沉默的公孙弘也觉得讶异了。

桑弘羊更是梗了一下,半晌才嘟囔道:“翁主是这般想的?可是世上哪一家的学者不想说服别家学者?”

所以才有了一场场辩论,所以才有了学派之间的许多斗争。大家争先恐后地让自己声音大一些、更大一些,就是为了让自家的信念一统天下!这种诉求简直就像本能一样强烈。

陈嫣笑了起来:“这世上有一件最难最难的事情,难过愚公移山,难过精卫填海!那就是将一个人的念头放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孔子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若是别人说了一大堆,就为了改变你心中的信念,你会愿意吗?既然是这样,何必如此!”,新m.. .. ,,,

第71章击鼓(8)

陈嫣一句‘这世上有一件最难最难的事情,难过愚公移山, 难过精卫填海!那就是将一个人的念头放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固然是暂时让桑弘羊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天课业结束也没有再放出什么大招, 搞出什么又要引起大讨论的话题。

但这也就是一时的罢了。

因为桑弘羊最后还是反应过来了,陈嫣这句话本身是没错的,道理也深,直指人心。但放在今天这个话题上其实是有些避重就轻了的!

话题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只是儒道法三家对于‘礼’的不同态度, 而是这三家总有不同的观点, 让人无所适从...这个问题陈嫣其实并没有真的深入去谈。

“这个啊...”放课之后被桑弘羊拦住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意外——桑弘羊是真的很敏锐的那种,也很会抓重点!即使一时被绕进去了, 很快也能跳出来。而且随着越来越熟悉, 彼此之间的生疏渐渐消除之后,他并不是那种会一直端着的人。

他属于好奇心很重的那种动物,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没有办法的就算了,要是有办法的话, 总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我们出去说罢!”陈嫣面对桑弘羊的时候比面对公孙弘的时候要更放得开,也更敢说!不只是因为桑弘羊是个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公孙弘是个儒生!

不管内心对儒家的忠诚度有多高, 公孙弘到底还是一个儒生,基本的立场和态度还是要有的。陈嫣打点擦边球, 又或者说的‘中规中矩’的时候, 公孙弘还能够假装听不到。可她一旦点明了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 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作为儒生的公孙弘是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的。

桑弘羊则不同,他虽然拜了个儒门老师,但他本身心向法家——而心向法家的同时,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又不是法家的人。再加上年纪小,未定心性,陈嫣在他面前说话就不必顾忌什么了。

就算有什么话不合他的心意了,也不可能上升为原则性问题,场面始终不会过于难看。

两人穿过庄园宅院中彼此相连的游廊,除了仆佣奴婢在后面跟着,就只有他们两个了,陈嫣终于不再有所顾忌。

“吾不愿老师上课时说这个。”陈嫣微微一笑。

桑弘羊怔了怔,阳光下又跑出了发髻的碎发依旧胡乱支愣着,泛着微微的光。‘哦’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点点头...说过的,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不像陈嫣的‘敏锐’,其实不能算是敏锐,那只不过是成年人的经验而已!桑弘羊是真的能凭直觉做出选择的那种人。

陈嫣是真的不愿意在上课的时候说的太深,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这个时代讨论不出来,或者讨论出来了也毫无作用的!她专门针对‘礼’这一个方面去说,未尝没有避重就轻地意思。

“那么儒道法三家,果然背道而驰么?”桑弘羊貌似问了个傻问题,因为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的确是这样。正如桑弘羊之前所说的‘礼’的区别,这三家显学,各处都体现着核心思想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