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未婚夫射杀之后 第59章

作者:风储黛 标签: 穿越重生

  卫绾也不知殿下在皇帝面前怎能保持他一贯的硬气,在说完这句之后,便脚步一丝不苟地潇然而去的。

  老皇帝在身后哽咽了,双眼浑浊地盯着那离去的不再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唇舌无意识一碰:“策儿……”

  卫绾随着黑雾飘出了广明宫。

  殿下他果然只是硬撑而已,回了东宫,整个人便失去了主心骨,倒了下来。

  东宫的婢女全部都在照料着他,昼夜不能离开,他这一睡却是三日。

  这三日之中,没有任何废立储君的消息,卫邕在朝臣的联名血书下,被皇帝“顺应民心”地放了出去,卫氏一门无虞。

  再苏醒时,便只剩下回光返照的那么一点迹象了,夏殊则倚着胡床,望着殿外榴火,开得盛如烈焰,比夕照谷漫山延绵的桃花更风华灼灼,可他掌中只有一抔桃花,被风干了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干花。

  他垂下了目光,对身后的韫玉道:“孤是真的克妻么?”

  民间所言,完全是玩笑话。他那两任未婚妻,是被薛家的人害死,他分明自己也知道!

  卫绾从高胪那里听来之后,义愤填膺,心想自己当初怎么竟也跟着迷信呢。

  可这句话,就因为是假的,从殿下嘴里说出来,意义却无比沉重,压得卫绾几乎喘不过气。

  韫玉眼眶微红,她一贯冷漠,满脸写着事不关己,那还是卫绾第一次见她,有如此的动容之色。

  夏殊则道:“孤死之后,必定是楚王即位,孤深知他气量狭小,恐怕不能容人,你带着孤的令符,到各处去将势力解散,命他们从今以后,或为大魏之脊梁,或甘于庸碌平凡,选择在他们,只是有一条,不可向新君寻衅,魏人不可再自相残杀。”

  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但还时断时续的,韫玉俯身跪地,不住地哽咽着。

  而那个手捧桃花的男子,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仿佛睡去,剪影安详得犹如一幅古画,被裱入了斑驳雕花的窗棂里,凝刻成卫绾心中难以磨灭的永恒。

  *

  梦醒了。

  不必月娘提醒,她也知道自己这梦做得太长了,睡的时日不会短。

  她醒来,还未下床,月娘便见盥洗的水盆放在了木架上,低声道:“姑娘,洛阳翻天了!”

  卫绾拿着毛巾的手忽然顿住,她的身体僵直了,猛然抬起了头。

  月娘自是知道她担忧的什么,忙道:“三郎和殿下都还安好。”

  卫绾点了点头,胡乱将脸颊擦拭了一番,将毛巾掷入水盆。又想到,月娘敢大声地说一句翻天了,那便是真的天翻地覆了,相信这芝兰院的守备已经被撤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娘伺候她穿衣,道:“是燕王,带着人里应外合,杀入了洛阳,闯入了宫闱,生擒了楚王和薛夫人,薛家一干人等,都被下了大牢。那薛夫人的哥哥,才得意了不过几日啊,转眼便吃了牢饭了,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燕王?”

  卫绾疑惑地想着,这其中,怎么会有燕王的掺和?

  月娘说道:“这其中自然也有殿下的助力,否则燕王又岂能轻易地拿下洛阳的驻军。”说到这儿,她又有些气不平地道,“还有郎主。”

  殿下、燕王、父亲,这三个人秉性各异,立场也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同心戮力的,看来薛氏平日里的得罪的人太多了,四面树敌,岂有始终高枕无忧的。

  只是,他们攻城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月娘,我睡了多久?”

  月娘担忧不已,手掌捧着她的脸颊,指头全部伸出来,在卫绾面前晃了晃。

  五日了?卫绾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时常百草拎着裙摆,风一阵儿似的刮了进来,“姑娘姑娘,殿下回来了,他带着三郎一起入城了。”

  卫绾的手指好容易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一只瓷杯,可怜那瓷杯,还没等卧稳,便被卫绾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什么?”

  常百草见状还以为不对,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殿下独自入宫去了,三郎,三郎他……”

  “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

  门槛处骤然一跃而入一个修长的身影,卫不疑现在个子正抽条,数月不见便又猛地一窜,卫绾被骇了一跳,见到真是卫不疑,才惊喜不已,“阿兄!你伤好了?”

  卫不疑被薛氏重伤,卫绾牵挂了这么久,没想到一见面又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岂能不喜。

  卫不疑笑道:“是啊好了。”说罢他滴溜溜转了几圈,怕卫绾不信,皱了个眉头,将下巴一缩,便当即给卫绾表演了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落地。

  卫绾受到惊吓的心才终于平复,她抚了抚胸口,道:“殿下一个人入宫去做甚么?”

  “听说皇帝不行了。”卫不疑对那纵容薛氏养虎为患的老皇帝刮目相看,没有好脸色,说着还摇了摇头,道,“奉主公之命,我是来接你走的。阿绾,你真是瘦了不少,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从今以后,咱们便在家里好好养着,把身子养回来。”

  在家里……养着。

  卫绾一怔,心仿若沉入了隆冬冰冷的湖底。

第78章

  夏日,广明宫的烛火通常于酉时中便要点燃,这会儿已经亮了,烛影幽深,光滑可鉴的地面如鬼爪狰狞而舞,燕王取了一封密信,看罢之后,嘴角含笑地将东西放了下来。

  “太子来了?”

  他正襟危坐,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夏殊则。

  “皇兄。”

  夏殊则容色清冷,俊美如仙,远远地立着,如玉树般旷逸冰莹。燕王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他这个弟弟实在是生得好看,远远一瞥,便令人心动。

  “陛下被安置在凤坤宫,你要去见他么?来人,崔明德,安排太子殿下去见陛下!”

  随着燕王含笑地唤了一声,崔明德便弓腰踮脚而来。

  夏殊则神色淡漠地瞅了他一眼。

  崔明德被看得心中突突。

  夏殊则没说什么。

  凤坤宫三字,于他心中泛起了一道漪澜。

  皇帝正卧在榻上,双目紧闭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翠翘,打磨得光滑的翠翘,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黯淡地躺在皇帝掌心。

  宫门打开时,走来一道孑然而修拔的身影,皇帝还以为是那不肖子回来了,心中大骇,直至看清楚,那映着幽暗的烛火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是夏殊则,心中的紧张完全地退去,反倒涌上来另一种不安,带着隐隐羞愧的不安。

  “策儿。”

  他挣扎着起身,唤了一句,顿时老泪纵横。

  夏殊则定定地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满头华发,再无以往意气风发的皇帝。他记得幼年时,父亲的双臂是何等有力,能将楚王一把举过头顶,他们笑着,父慈子孝,其余的几个兄弟见了,羡慕有之,不平有之,可谁也没有说出口。身为男儿,眷恋那么点不该肖想的骨肉亲情如同一种罪过,如出生于皇室,则更是痴心妄想。

  他很早很早之前,便没有再想过了。

  夏殊则蹲跪了下来,皇帝伸出手臂去,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殊则沉默地反掌,要退去,皇帝却不放。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皇帝手掌卧着的那支翠翘,盯了片刻,想起在母后的肖像里似曾见过,他蹙着眉,任由皇帝握住,不再动了。

  皇帝道:“策儿,你还是肯来见朕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垂目失笑,“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为了你的乳名,朕跟你的母后还吵了一回,闹得阖宫上下战战兢兢,无人不晓,可是谁知道,她生你时难产,坏了身子,此后……朕,唉,也罢也罢,朕不想回想这事,朕因着它这么多年对你一直有失偏颇,朕心里明白。”

  夏殊则的唇已抿成了一线。他静静地折腰,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咳嗽。

  皇帝道:“好好保重自个儿身子,你从小便有大病小病,缠绵不断,朕让你自幼习武,本也是为了养好身子,免得日后受不少罪。”

  “策儿,朕嘴上不说,心里不想,但总是惦记着你的,怪朕过去被薛氏的伪善温情迷惑,看不清了……你当朕老眼昏花了行么?朕实在是想听你唤一声‘父皇’,有十多年了,你再没叫过朕‘父皇’。朕昨日梦到了,心里不知多高兴,醒来只有你母后这间空屋子,一个人也没有留下,那时悔恨得拿头撞上了床木,撞了个大包,晕了半日,你来了,这会儿才稍稍好些。”

  夏殊则沉默地凝视着他,没有一个字。

  皇帝等了片刻,失落不已。

  “策儿,你回来便好,朕立即下诏,即刻将皇位传给你,来人,来人哪……”

  皇帝朝外唤道。

  像是拼着,在油尽灯枯之前,要赶紧立完遗诏。

  但没有人应话,夏殊则的手臂忽然紧紧托住了他的胳膊,蹙眉低声道:“别唤了。”

  皇帝愣愣地看着。

  他低声道:“我坐不了这个皇位,也并不恋栈。”

  皇帝怔愣着,“这是,这是何意?你是朕最出色的的孩子,你坐不了谁又能坐得?”皇帝脑中嗡嗡的,忽又想起这几日的风声动静,“老大回来了?”

  “是。”

  夏殊则应道。

  皇帝咬牙,“老大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东西,当年便敢背着朕结党营私,还给朕投蒙汗药,实在狼心狗肺,朕悔没有杀他!”

  夏殊则沉默了许久。

  皇帝气得胸直起伏,不断地喘着粗气,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夏殊则将他的身子扶正,替他盖上了薄毯。

  皇帝这会儿身子不行了,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着冷,自知也没几个时辰了,趁着还有说话的力气,只想着一口气说完。“策儿,你怪朕对你狠心么?”

  这充满了恐惧的低三下四的口吻,何尝像是皇帝能说出口的。

  夏殊则道:“不怪。”他抬起了眸,漆黑如子夜的双眼,几乎洞穿了皇帝虚弱的内心,“只怪过你对皇姐太过狠心。”

  “朕……朕后悔啊……”皇帝泪水纵横,“清芷那时也还那么小,朕却让她远嫁匈奴,那些吃人吮血的豺狼,那样待朕唯一的女儿,朕也实在后悔!你恨朕是应当,是应当的。”

  夏殊则的手掌压在他的胸口,似无意识地抚了一下,末了,他垂眸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恍如听错,挣扎地侧过身,惊喜交迸地瞪大了眼睛。

  “好,好,朕不枉了……也算不枉了……”

  皇帝想笑,又笑不出,担忧夏殊则的安危,忙道:“朕怕燕王对你不利,你且记着要防着他,他心术不正。”他担忧这个嫡子过于妇人之仁,虚弱地支起了眼睛,勉力说下去,“这些年,朕和薛氏那贱人坏了你名声,你原本是朕的几个儿子里最仁慈的那个,朕从不怕你输给匈奴和羌人,但朕怕你斗不过你几个手足兄弟,当防则防吧,日后谨慎行事。”

  皇帝说一句,喘一口:“这个江山,只有交给你才最为稳妥,朕不管你同燕王之间有什么过节,有什么情谊,或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你都记着,这个江山,父皇只想把它交给你,只有你能在皇位上坐得稳妥。”

  他颤抖的双手,将自己明黄发旧的龙袍撩开,露出里头的一片衣角,夏殊则皱眉,这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皇帝伸出了指头,给他看,虚弱而骄傲地笑道:“朕也无事,拿你母亲这根簪子把指头一根根划破了,立了一个衣带诏,你拿着,日后或有用处。等会儿,等朕闭眼了,你将这片衣带诏撕下来,揣怀里带出宫去。哪怕暂时不能与老大抗衡,日后,日后总有机会,朕总是信你的。”

  他无力地伸手,在夏殊则的脑后轻轻地碰了一下,这是夏殊则孩提时,父亲对他最亲昵的举动了。

  他低声道:“儿臣并不需要。”

  “留着。”皇帝道,“不论用不用得上,都是父皇的绝笔了,你就当父皇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