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72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董玘玩笑道:“没想到,徐兄非但才华出众,在这方面也是行家,这可撑得真稳。”

  众人也纷纷点头。可刚刚夸过,打脸随即就来。到了停船靠岸,月池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板下船时,船身忽然晃动,不知何处飞来一个石子,正中她的额头,她被打得剧痛,身子一歪就栽进了冰凉刺骨的河里。

  两端的水浪朝她压来,飞快冲进她的口鼻之中,她呛了一两口水,肺部像被细密的寒针扎着一样。她听到了船上惊慌的叫声:“李兄!快救人啊!”

  身上的羊绒鹤氅遇水变得沉重不已,可她却不能冒险将其脱下,这个时候上岸,当然是裹得层数越多越好。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浮上来,她对正在飞快脱外袍准备下水的谢丕道:“谢兄,拉我一把!”

  众人见状都大松一口气,穆孔晖突然回过神来:“对了,李兄也是水乡人呐,当然会水了。”

  他们又嚷道:“快拿竹蒿来!”

  徐缙急急把长竹竿拖过来,月池拉着竹竿,挣扎着爬上来。她第一时间不是道谢,而是立刻卷起谢丕丢在地上的羽毛缎斗篷,把自己裹住。只这一会儿,她已经是面白如纸,嘴唇乌青,咳得撕心裂肺。

  谢丕看得心惊,还把自己的袍子往她身上裹,董玘忙解下自己的斗篷:“谢兄,用我的吧。”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把斗篷递给月池,月池情知不是客气的时候,忙道谢接过两件,就要挣扎着起身。时春就在这个时候赶来了。

  她去见了和尚请教超度亡灵的费用,最后只买了两本佛经……她在心底嘀咕道,她们穷苦人家,还是找一间小庙。接着,她折返回来竹林之中,秋日恬淡的日光透过参差的竹叶射在她的脸上,她正昏昏欲睡间,就听到惊呼:“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时春陡然惊醒,她的心咯噔一跳,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往河边奔去,她身手灵活,气力也较一般人大,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看到了虚弱的月池。

  她一时剑眉倒立:“怎么会这样!你怎么样?”

  月池摆摆手:“先回去再说。”

  谢丕道:“李贤弟,要不找师傅借一间禅房,沐浴更衣后再回去。”

  月池摇摇头:“多谢谢兄,这里太危险,还是先打道回府。”

  谢丕一震:“你是说……不是意外?”

  月池撩开头发,露出发际的淤青:“有人害我。”

  众人一时又惊又怒,谢丕道:“贤弟,你先回去,此处交给我们,我现在就把寺封了,看谁跑得脱!”

  月池道:“多谢了。”

  话音刚落,她就觉身子一轻,时春居然把她背起来了,她回头道:“还磨磨唧唧作甚,再不回去,若发了热,可如何是好。”

  贞筠正在家中弹琴,她早年为着此物,不知挨了父亲和女先生多少打,可总不解其中三味,明明是鼓琴,却和弹棉花没什么两样。可这么些年,看得书越多,反而有了些灵心慧性。陆游曾教导其子:“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弹琴也是如此,若腹无诗书,不解曲中真意,不过是在拨弦罢了,又怎能与古之大家发生共鸣呢?

  她此刻所奏的乃是《梅花三弄》,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梅花正因己身的洁净,方不惧瘴疠污浊,风刀霜剑。她不由想到自己和月池的身世,心绪越发激荡,所奏之曲越发有裂石流云之响。正值高潮时,圆妞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奶奶,不好了,老爷掉进水里了!”

  贞筠心一颤,古琴发出一声闷响,她的手指立时现出血痕,可她却顾不得了,一把抓住圆妞:“怎么回事,她在哪儿!”

  月池头重脚轻地进门来,贞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去烧水,一面唤人去熬姜汤。在泡进浴桶之后,月池才觉渐渐活转过来。她正准备起身之际,时春拎着开水桶大步流星地进来:“你怎么起来了,我们熬了草药,你快再泡泡,去除寒……”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池,两个木桶砰的一声砸到在地,药汤淌了一屋子。

  她指着月池,哆哆嗦嗦道:“你、你、你……”

  月池坐回浴桶:“你没看错,快关门!”

  时春这才如梦初醒,她刚刚转过身去,就见贞筠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道:“怎么样了,缓和过来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快……”

  她的一串话卡在喉头,怒斥道:“时春,你是干什么吃得,让你来往桶里加水,谁让你往地上倒了!”

  时春一把按住她:“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贞筠道:“废话,我和她是正头夫妻,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时春:“……”

  问,比李越落水还震撼人心的是什么?答,李越是女人。

  时春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满朝文武难不成都是瞎子不是。对了,原来、原来。”

  贞筠啐了她一口:“你和她朝夕相处都没看出来,那些大老爷们又怎么想得出来。你原来什么?”

  时春脱口而出:“原来皇上不是断袖啊。”

  月池:“……”

  时春追问道:“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月池默了默:“并不是,他只是,毫无节操,荤素不忌而已。”

  待月池换上衣服,坐在床上时,时春还如在梦中一样,她一面拿着小暖炉替月池烘干头发,一面问道:“你真名叫什么,家是哪儿的人,你怎么想到到这儿来得。”

  月池听她连珠弹炮的问题不由失笑,贞筠杏眼圆睁:“别打扰她休息,待会儿出来我跟你说。”

  她取出两个梅花香饼来放入手炉中,盖好递给月池:“先抱着,待会儿我再拿个汤婆子进来。大夫说了,今晚得发一身大汗。”

  月池也实在困倦不堪,点头应了。贞筠又替她笼好被子,拉上帐子,点了一炉安神香,这才和时春一道退了出去。到了贞筠房中,她方疾言遽色道:“咱们虽也处了些日子,可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也是上了官府文书的良妾,若是走漏了消息,你可也在九族之列!”

第141章 为云为雨徒虚语

  当然是要了他的狗命!

  时春闻言不由大怒, 她虽不似贞筠是个暴炭脾气,但也是性烈如火。她当即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们江湖儿女最讲究的就是义气,我岂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来!”

  她当即就要跪下对天发誓, 贞筠这才拦住她:“行了, 我不过白嘱咐一句。我们这样的情况,本就需要再三小心。我也是, 为了全家人考虑。来吧,坐下我与你细说。”

  时春别别扭扭地坐下,面上寒霜犹在,直到听贞筠开口从龙凤店说月池的身世时,这才听入了迷。

  贞筠道:“……我们本想回苏州老家去, 可碰上这么个主上,实是走不脱。没办法, 只能留在这里呆着这么些年。”

  时春道:“那若是想走,这次装病便可请求回家修养,再来一个死遁,不就成了。”

  贞筠扑哧一声笑出来:“早年我也这样想过,可却迟迟没有开口。你道是为何?”

  时春道:“为何?”

  贞筠幽幽一叹:“她那样的人,又岂是甘于人下的庸碌之辈。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明白, 即便有风险,即便要吃不少苦, 可她还是愿意在这里。毕竟受制于人,不如治于人。”

  时春垂首不语,忽而道:“她熬了数年就做到了四品御史, 若我继续勤学苦练, 有机会做将军吗?”

  话一出口, 时春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很是大言不惭,又是当着素来和自己针尖对麦芒的贞筠面前。她小麦色的脸颊上难得浮现淡淡的红晕。谁知,贞筠却在一愣后道:“虽说你的天资比阿越,那的确是有差距,但勤能补拙,勉强、也还是可以的。”

  时春愕然,她抬头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贞筠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她起身道:“看什么看,我就说说,你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人,若是有了出息,说不定还能帮阿越点忙。只是可不要光说不练。”

  时春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贞筠胡乱点了点出去了,她刚刚出了门子,就听到时春在屋里又蹦又跳。她一时失笑,随即又觉黯然,李越有梦想,时春也有梦想,可她、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拿着汤婆子,推开月池的房门,绕过里间的红木屏风,就见月池已经热得把被子掀开了。她杏眼圆睁,即刻冲上前把被子给她压好:“你怎么还踢被子呢?”

  她把汤婆子塞到月池脚下,无意间触到她的肌肤,这才发现,人已经在发热了。贞筠气急:“总要把那黑心烂肺,杀千刀的东西,找出来打死!”

  她叫道:“时春,快去帮忙熬药!”

  她自己又去用温热的帕子来替月池降温。两人折腾到天明,才把月池的温度将将降下来。刚刚坐着小憩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来了。时春最先惊醒,她愕然道:“是皇上!”

  贞筠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幸好月池睡觉从来都是穿三层,昨晚有病在身,更是裹得严严实实。只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贞筠忙道:“算了,去开吧,他总不会掀被子吧。”

  时春点点头,刚刚走到前院,就见朱厚照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刘瑾正在给他拍身上的灰,身后一溜身着便服的侍卫,有两个肩膀上还有脚印。

  时春:“……”堂堂大明天子,居然翻墙???

  时春正要磕头行礼,朱厚照不耐烦道:“行了,一边走,一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春历练这么些日子,虽没有把深宫大院,庙堂之上里的勾心斗角学个十成十,可到底不似当年那么耿直。她道:“回禀万岁,昨日是老爷在翰林院中的几位同僚邀他去游湖,可在游罢下船时,忽有一石子正对着他的额头打来,将他生生打下船去,掉进了河里。说来也是太稀奇了,为何不早不晚,就在他下船时,就有一个石子打过来,而且打得还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头顶。若是打得再重些,直接把人打晕,只怕就不会只烧几天那么容易了。”

  朱厚照已然是面沉如水,他喝道:“这么大的事,为何昨日不来报朕?葛林呢,他这个院判不想干就赶快辞官,居然来得比朕还慢!”

  时春还没来记得开口,刘瑾就眼珠一转道:“爷,昨日李家想必忙得是晕头转向,一时顾不上禀报也再情理之中,只是聚瑟寺这样热闹的地方,出了这样大的事,宫里居然半点消息都不闻,就有些稀奇了。”

  朱厚照道:“王岳……”

  朱厚照心急如焚,不出一会儿就入了正房,贞筠跪在屏风后行礼。她本想自己在这里,朱厚照再怎么样也不会直接闯进来,谁知还是低估了这位小爷的混不吝程度,他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就这般大剌剌进来了,却把贞筠闹了个不好意思。

  闹得动静这样大,月池岂有不醒之理。她开口想说话,谁知脱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朱厚照吓了一跳,忙替她拍背,又给她递了一杯水来,月池略润了润唇,就摆摆手。她躺回被褥里,只听朱厚照道:“你放心,不论是谁,朕都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月池微微抬眼,声音沙哑不已:“那就有劳万岁,派出东厂。相信以诸位大铛的本事,定会水落石出。”

  朱厚照一愣,只这一句,他就明白了月池的意思。朝中几大势力,明面上与李越仇恨最大的,就是张家。这张氏族人因牢狱几日游和大额罚款后,早已夹起尾巴做人。他们也没有本事,让东厂为他们隐瞒不报。而勋贵因定国公府之事心生忌惮,又为了谋武举武学之利,绝不会挑在此时动皇上的宠臣。

  那就只剩下文官和宦官,这两方虽与李越无仇,却可能会把他当枪使。前者为了让李越和勋贵结仇,引得朱厚照心中天平倾斜,后者则是为了挑拨离间,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弄清楚是谁,也轻而易举,只要东厂去一查,若查出是文官,还能减轻他们身上的几分嫌疑,可若查出是勋贵,那就摆明东厂自个儿也清白不了。而昨日东厂的装聋作哑,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朱厚照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月池点点头,她阖上眼。她心中的猜测远不止如此,可因着赌约之故,她不会把文官的把柄送到朱厚照手上,还是自个儿清理门户就是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次是被文官和太监联手暗算了。

  就在几人相对无言时,葛林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了,气都还没喘匀,就要开始磕头行礼。

  朱厚照道:“免了免了,快来看看。”

  时春忙扶起葛太医,葛林好一番望闻问切后,叹道:“如今已然风寒入肺,老夫先开三拗汤以疏风宣肺,止咳平喘,此外还要再吃固本培元的汤药,好生在家静养数月,不要受凉了。”

  月池答谢道:“有劳您了。”

  朱厚照跟着葛林来到外间,取过葛林的药方子看了看:“这些可够了,不会有甚遗弊吧?”

  葛林欲言又止,但当着朱厚照的面,又不敢欺君:“启禀万岁,李御史的状况您也知道,先天元气不足,后天又未好生将养。深秋落水,即便是血气充盈之人都会大病一场,更何况李御史本就有不足之症,这次微臣会尽量调养得当,但此后春分秋分之后,若再受寒也易犯咳疾。”

  朱厚照一时面色铁青,半晌方道:“明儿起你就不用去太医院了,就在此处住下,随时看护。往后也是如此,若李越有疾,你便住在他家来,等他痊愈后,方可归家。太医院库房中的药物,任你取用,若仍有不足,尽管来告诉朕。”

  葛林一时目瞪口呆,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既然做到了院判也是极识时务之人,只得点头应下。

  朱厚照又道:“朕也知你辛劳,若治好了他,朕重重有赏。”

  葛林忙道:“此乃臣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朱厚照这才点点头,待回正房后,月池已然睡过去了。贞筠只见他静静立在床边好一会儿,才起驾回宫。贞筠不由长舒一口气,只觉脖子都弯酸了。

  月池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方醒,贞筠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醒过来,忙道:“刚刚把药热好了,你快来喝了。”

  月池晕晕乎乎被她扶起来,把药尽数咽下去才被苦味激醒。她漱了漱口道:“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贞筠道:“这都申时了。皇上早走了。厨下熬得有小米粥,你可要吃一些。”

  月池摇摇头:“没什么胃口,让我起来坐一会儿。”

  贞筠忙按住她:“这可不成,你还是老老实实躺几天吧。”

  她犹豫片刻又道:“算了,谢丕上门来探你了,你可要见他?”

  月池一愣:“谢兄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快请他进来。”

  贞筠呸道:“姑奶奶没把他打出去,已是格外宽宏了,还请进来。”

  她嘴上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谢丕叫进来。谢丕此时已然等了三个多时辰了,连午饭都没吃,不过心中也不敢有抱怨,一听李越醒转,赶忙进来。他就比朱厚照要守礼得多了,站在屏风外再三致歉。

  月池还未开口,贞筠就喝道:“少说这些空话,我且问你,你不是封了聚瑟寺吗,可查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