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246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她终于冷静了下来,赶忙召来了所有侍卫。岂料,侍卫们却拒绝了她的要求。

  领头的侍卫总管伍凡道:“老爷三令五申,我等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夫人,怎可擅离职守。”

  贞筠蹙眉道:“我在这深宅大院,能出什么事。救人如救火,这才是最重要的!”

  伍凡老神常在:“夫人莫慌,此地也有官军值守,怎会没有救援之人呢?”

  宋巧姣奇道:“双屿近在咫尺,只怕是早已喂饱了的。纵有官军,难道还能指望?”

  礼叔也道:“是啊,是啊,我们二爷也是如是想,这才决定自己冒险的。”

  伍凡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既多了市舶司太监和巡海参政,总该有些变化吧。”

  贞筠这才回过神,她瞥了礼叔一眼:“也好。那你们差两个人去看看,如有需要,及时求援也就是了。”

  伍凡躬身应是。贞筠心事重重地回到清风池馆。她一落座就劈头盖脸问道:“谢丕的打算,你们早就知情?”

  伍凡低头道:“我等奉命照料夫人,总不能做聋子瞎子。”

  贞筠满心不解,他们明明知道,却依然放任自流:“他这样的作为,是想为世家脱罪,难道阿越也想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吗?”

  伍凡笑道:“万岁圣烛明照,老爷深谋远虑,他们的心思,我们这些凡人岂能猜透。夫人,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养好身子,静候佳音。”

  贞筠冷哼一声:“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怎么安心。你们一个时辰回来报一次战况吧,总之,不能叫人没了!”

  伍凡应道:“是,您放心,谢郎中肩负重任,绝不至于折戟于此。”

  双屿港中,两方人马已然战到了一处。于佛郎机人来说,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天。谁能想到,过去和他们做生意的老熟人,上船后竟会突然拔刀相向。这群洋人一大早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杀进了老窝,急急忙忙准备反击,一拿火枪却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手下的黑番和华裔奴隶原来也有人反水,早早就用水打湿了火药。没了炮弹,又只能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接舷战。

  而这群与他们作战的大明士卒,却不像过去那样敷衍了事,竟真是拿出吃奶的劲头来砍人,而且专门逮着红眉绿眼的杀。这样的阵仗,叫佛郎机人是既震惊,又茫然。还有海盗认出了谢家的管事,大喊道:“谢!我们不是一块喝酒吃肉的朋友吗?”

  那个管事脸都绿了:“是你妈的朋友!你丫的眼瞎了吧!”

  这厢打得热火朝天,远处佛保等人,拿着千里镜也瞧得热血沸腾。

  黄豫早已按捺不住:“咱们该出手了吧,再等下去,都没几颗头留给我们了。”

  佛保笑道:“他们拼命,是被逼着要表明立场,你又没尸位素餐,急个什么劲儿。”

  黄豫被刺得一哆嗦,他赔笑道:“卑职只是想,为国效命……”

  佛保道:“再等等吧,没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黄豫应道:“是。”

  他环顾四周,又问道:“这样的大事,怎不见严参政与徐参政?”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黄豫支支吾吾道:“是不关卑职的事,卑职也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

  佛保道:“今日能捡便宜的地方,又不止海上一处。他们俩,当然是去捡别处的大便宜了。”

第383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如今,倭寇已除,豪族已削,家族已保,忠孝之义,得以两全。

  王家二爷王守俭, 望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听着耳畔的喊杀震天,只觉神湛骨寒。他一个一心向道之人, 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声哀嚎过后, 又有匪徒在他们身前被杀,温热的血像喷泉一样射出来, 王守俭下意识想躲,可平日里养尊处优太过,早就不似年轻人那般灵敏。污血溅到了他的黑靴和下摆,留下暗色的斑点。他嫌恶地大叫一声,脸都皱成了一团。

  龚家族长被他吓了一跳:“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过死人么。”

  王守俭的胡须都在哆嗦:“本来就没见过!我可是良家子弟,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

  龚家族长虽听不清他后面的嘟囔,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他冷哼一声:“良家子弟?良家子弟会到这儿来?”

  王守俭一窒, 又不是他乐意来的。他看向谢丕。这个谢家子着一身布衣,戴着斗笠,伫立在风雨中,静默如一座孤峰。这么看着竟有几分大哥的气韵,王守俭腹诽道,最受不了他们这种人了。

  他道:“谢丕,你好歹是个探花, 过犹不及这句话,你听过吧。”

  谢丕看向他, 王守俭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你让我们四家出人,我们都一一听从了, 是既出人又出船。这还不够吗, 为何还非要我们在这里!”

  谢丕道:“事关重大, 自需诸位亲自督战。”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湾中,这一方水域早已被染成赤色:“一旦我方力有不逮,正好及时增援。”

  王守俭道:“我们在家中,不是更好策应吗?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家族长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愣头青。

  徐家族长顾念姻亲的关系,又因这接二连三的事端畏惧不已,倒还愿意出来打圆场:“谢世侄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这分甘之事,自是诸位都在场为好。”

  此言一出,龚孙两家之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精光。他们愿意出人,起因的确是由于谢丕的威胁,可之所以愿意贵脚踏贱地,更多却是想分赃。

  和佛朗机人联合走私,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洋夷手里的火器做军事保障,可相应的也被迫要让出大量的利润给外人。这些蛮夷,既贪婪又歹毒,有一点不称心,就立刻反咬他们一口。徐家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中央苦苦相逼,洋夷又不足与谋,世家豪族们面临这样的境况,当然也会想办法应对。谢丕的到来,给他们架起了一辆梯子。与其在夹缝里求存,不如赌一把驱虎吞狼。第一步,先帮助中央,一起剿灭佛朗机人,洗白自己。第二步,联合地方军队,乘机夺取大量的火器和人马。第三步,等到中央放松警惕后,他们再乘势而起。他们完全可以韬光养晦几年,地方官僚需要养寇自重,江南望族需要借寇敛财,这又是双赢之策,还是少了佛朗机人来分一杯羹。等到朝廷发现不对时,早就已经晚了。他们把如意算盘打得这般响,以至于身处尸山血海,都能泰然自若。

  然而,这五大豪族的私兵毕竟不是正规军,平日里看家护院还成,一碰到这种大阵仗,还是有些后劲不足。他们先前形势大好,是因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可待倭寇回过神来,这些身经百战的匪徒立刻露出了狰狞的嘴脸。他们眼见自己的人马处于下风,即便又叫了一波增援,仍有不能力敌之感。

  徐家族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不好,不可硬撑,还是向官府求援吧!”

  此言一出,其他四人马上跟着附和。

  孙家族长道:“谢世侄,今日这一战,我们孙家可谓是倾巢出动,足以彰显诚心了吧。但是倭贼穷凶极恶,总不能让儿郎们都拿命去填。还是依徐老的话,速速向指挥使司求援为佳。”

  在场之人都做心急如焚状帮腔。

  谢丕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你确信,指挥使司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吗?”

  龚家族长大手一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们都在,他陈震要是还想在这浙江地面上混下去,就不敢做得太离谱。

  谢丕仍有迟疑:“可此地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如真有心救援,为何迟迟不至。”

  王守俭呸道:“这群人,就是吃白饭的。还以为那个什么严嵩来了,会添点乱,谁曾想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无心的一句话,倒听得孙家族长心中泛起微澜。他道:“为官之道,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丕垂下眼帘:“水深至此,谁不想明哲保身呢。好吧,叫官府的人来做个见证也好。”

  他陡然松口,众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喜。就连孙家族长也顾不得迟疑,急急叫人去报信。年轻人,还是嫩了些。等到陈震来了,该怎么着,就由不得他了。

  之后,他们就在贴身护卫的保护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入海口,翘首以盼援军的到来。

  官船很快就到了,甚至比他们想象得都还要快。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火红的太阳如一只硕大的独目,静静凝视着下方。官船排列成一条线,有条不紊地进入双屿港。日光散落在白帆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鼓鼓的风帆驱动着船只,如离弦的利箭,直射双方交锋的最前线。

  倭寇很快就发现了新的敌人,他们在咒骂之后派出了两艘船堵在双屿南边的狭窄通道处。这群狡猾的海盗比谁都清楚,如果放任官船进港,他们就再无胜算。

  而官船的应对,是迎难而上。比快帆更快的是火枪。神枪手高举火绳枪,瞄准倭船,开始远距离狙击,这些人经过长久的训练,几乎是枪枪弹无虚发,一击立毙。倭船在如此密集的火药打击下,只能暂避锋芒。而这一退就再没有还手的机会。因为一旦通过了狭窄的通道,到了深水区,舰炮就能发挥威力。舰炮一轰,霎时间地动山摇。一艘倭船被生生打穿,缓缓沉入港底,船上的人前仆后继地跳水逃命。

  就这样,有了援军的加入,有了火器的加持,战局很快逆转。倭寇本就是亡命之徒,眼见形势不利于己方,当然是逃命要紧。海盗们的战术说来也简单,只要能跑得比同伙快,就有一线生机。

  于是,岸边观战之人就看到,倭寇如疯了一样,拼命想穿过双屿北部的通道,逃到外海去。徐家族长见状,叫嚷道:“快追啊!不能叫他们跑了!”

  可惜的是,还是有船抢先奔了出去。这在这些豪族家长眼中,无疑跑走了一座金山。他们忍不住叹气。

  谢丕的神色已冷硬得如岩石:“不必叹,该留的一个都跑不了。”

  王守俭切了一声:“人都走了,到了外海,你难道还指望指挥使司去追?”

  话音未落,港外就传来隆隆的炮响,如一声霹雳,突然炸响。正准备往外逃的倭寇如同见了鬼一般,一时面无人色。而其他的豪族成员亦是惊诧不已。孙家族长简直不敢置信:“双屿外还有埋伏,这怎么可能?”

  连他们都是被谢丕临时上门逼迫,不得不仓促参战。陈震那伙人岂能未卜先知,提前在双屿港外埋伏呢?

  龚家族长到底城府深,他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他看向谢丕:“是你!是你提前知会的。可你怎么能说动指挥使司的人?”地方官僚和当地豪族唇齿相依,互为依靠,陈震绝不敢背弃他们。

  谢丕只瞥了他一眼:“是谁告诉你们,来得是指挥使司的人?”

  徐家族长一时面如土色:“不是指挥使司,那是哪儿的人马?”

  他们很快就知道是谁了。佛保立在船头,这位第一次亲临战场的宦官,一直用巾帕掩住口鼻,面露嫌恶之色。

  黄豫护持在他附近,道:“这儿太危险了,公公不若回船舱去,这儿交给卑职就好。”

  佛保斜睨了他一眼,道:“交给你?”

  黄豫拍着胸脯保证:“对,卑职定率领弟兄们,将这些贼匪杀个片甲不留。”

  双屿港地势十分特殊,只有南北两个狭窄的通道,虽然港内和外海的水深高达几十米,但通往外海的通道水却很浅,最浅的地方只有九米深。只要沉下几艘船,双屿港就会变成双屿湖,里头的倭船就会被装进口袋里,再也别想出去。官军因为一早就得到消息,早有准备,很快就把持住了南北两个交通要道。没了火器的海盗,还被人瓮中捉鳖,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妥妥的必胜之局,这要是都打不好,岂不是白瞎了他们家祖上的福荫。黄豫已是摩拳擦掌,立志要博一个封疆。

  岂料,佛保轻声细语道:“贼匪当然是要片甲不留的,不过……其他的也要处理干净呀。”

  其他?什么其他?黄豫还未回过神,就听他下令道:“都去吧。”

  他身边的锦衣卫如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们高高举起了刀,那刀下之人还一脸茫然:“等等!我是余姚徐家的,是自己人……”

  他的辩驳很快就卡在喉中,血从动脉里喷涌而出。如这般倒下去的人,还有很多。这俨然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不论倭寇,还是豪族,都要赶尽杀绝。

  黄豫面上的谄媚之色凝固了,他惊恐地看向佛保:“公公,这些都是当地仕宦之家的人,他们家中有不少人还在朝中为官,官职还都不小……”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佛保嗤笑一声:“官职不小?他们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吗?”

  黄豫此刻已顾不得谨小慎微:“天再大,咱们也得在地里活啊!”

  佛保忍不住发笑:“亏你还是黄伟的儿子,就只有这么点志气。凌云梯都已到了你面前,你还只想在泥里滚吗?”

  黄豫又并非三岁小孩,这样画饼,还唬不住他。他道:“公公和干爹都是神仙人物,可我们不一样!卑职手下这么些将官,他们总得在这儿讨生活,还请公公大发慈悲,至少给他们留条活路呐。”

  佛保面上的笑意褪去:“还记得你手下的人,倒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他拍了拍黄豫的脸:“看在你这几分良心的份上,咱家就再教你一个乖。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坚持到底。首鼠两端的人,才死得最快。你以为你现在收手,那边的人会感激你少宰了一点吗?”

  黄豫看向岸边,他已然僵成了一块木头。他到此时才明白,自他听从佛保之言调兵时,就已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中央以官位相诱,将他们绑到了战船上,要使他们与江南豪族彻底决裂。

  佛保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好怕的,‘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听闻你们常羡慕随皇爷北伐的将官加官进爵之荣,怎么机会到了眼前,反而还做小儿女态。地头蛇而已,难道还敌得过天龙?”

  黄豫的眼珠乱转,他问道:“卑职想请公公给句实在话,严嵩和徐赞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佛保这时才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他轻描淡写道:“都到了这会儿,何必多言呢。”

  果真如此……黄豫直到此刻才下定了决心,他即刻下令:“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他的这道命令,才真正为这场屠杀注入了兴奋剂。来这儿的多是雇佣军,本就是为钱卖命,重赏之下,谁还认识这头是谁。

  岸边观战的豪族族长,已由最开始的悲愤哀嚎,到此时的心如死灰。徐家族长瘫坐在地上,浑浊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没了,都没了……”

  王守俭则既愤怒又庆幸:“幸好,幸好我们来的人不多……不然都中了你这奸贼的诡计了!”

  谢丕道:“你放心,有新建伯在,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龚家族长闻言已是目眦欲裂,他指着谢丕骂道:“好一个阁老公子,好一个探花郎!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根本不是想带着我们表明立场,你只是想借倭寇和我们这么多人的命,来保住你们谢氏一家而已!”

  孙家族长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样的举动,也配称得上是读书人吗?”

  谢丕缓缓阖上眼,再目视他们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们勾结倭寇,大量走私,借我父亲的声名,来使朝廷投鼠忌器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一切所得,都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