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20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贞筠想起这次的事端,她紧紧咬住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启见状,反而不忍苛责,他拂袖而去,只留贞筠一人在房中以泪洗面。她紧紧地抱着大福,眼泪沁入了狗狗光滑的皮毛,大福偏过头,用粗糙的舌头一下一下舔她的脸,它听见了女主人叫另一个主人的名字:“阿越,阿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

  大福黑溜溜的眼珠一转,从贞筠的怀里挣脱出去,跑到门口,开始到处找月池。它也很久没见她了,它真的很想她……狗狗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想她是不是回来了,它只会一遍一遍地找,永远学不乖。贞筠望着它的背影,终于捂住嘴痛哭出声。

  武定侯府中,郭聪在府里骂天怨地,废了这么些功夫,因为一个蠢货嘴上没把门的,结果就折了一个言官和一个武官了结了。李越这个王八蛋还在九边作威作福!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难办了。瑞和郡主迟迟按兵不动,让郭聪意识到,老太婆已经疯到要和李越联手了,绝对要赶在他们出手之前,将李越打下马去!

  郭聪眼珠一转,急急叫来了自己的长子郭永。他道:“老太婆是要在断气前给咱们爷俩一刀了。你总不想在老子死后,混成个尺板斗食吧。”

  郭永咬牙道:“那死婆子怎么还不死,爹,要不咱们干脆……”

  他做一个砍头的动作,郭聪摆摆手:“太冒险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速去三官、宣府和大同,要求他们加紧上奏弹劾李越,最好能弄一群苦主上京告御状。”

  郭永一口应下,即刻就动身了。勋贵这边紧锣密鼓预备着下一次袭击,而另一厢,藏春园中,瑞和郡主也正与曳夫人议事。郡主没好气道:“那个不争气的还是不肯去?”

  曳夫人垂手立在郡主面前,叹道:“姑母恕罪,良儿年纪尚小……”

  郡主啐道:“呸,骨头软就是骨头软,即便到了八十岁,还是个没根骨的东西。你我一把年纪还在此操劳,是为了谁?这样的大好时机,他竟是心怯了。早知烂泥扶不上墙,老身就不该管这档子事。”

  曳夫人何尝不是恨铁不成钢,郭良为了不去九边,竟然以死相逼,根本不顾全家几代人多年的谋划。她哭求道:“姑母即便再看不上他,也该想想您死去的侄儿啊。”

  郡主叹道:“争了这么些年,到底不好功亏一篑。我若是个男子,哪里还容得郭聪放肆这么些年,偏偏老天爷无眼,教我做个女身,还得费劲去扶烂泥。幸好勋儿还有几分聪慧……”勋儿是指郭勋,郭良的嫡子。

  郡主一语未尽,突然顿住。曳夫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只听她喃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曳夫人听得暗自心惊,她近前期期艾艾开口:“姑母,您这是……”

  郡主霍然抬头,她今日头上戴着假髻,乌油油得,光可鉴人,鬓边的点翠步摇颤动。她的眼睛湛湛发亮,目光仿佛要透进人的心底,她紧紧拽住曳夫人的手:“李越说得是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说,要是良儿因着替万岁办事,而遭郭聪戕害,会怎么样?”

  曳夫人瞳孔一缩:“这……这怎么能行。他毕竟是夫君唯一的血脉……”

  郡主喝道:“胡说,不是还有勋儿吗?”

  曳夫人已然六神无主:“可,可是,他是咱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郡主道:“那又怎么样。他对你我,敬畏多过爱重。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隔一层。以他的才智,夺爵守爵都太勉强了,还不如来一个殊死一搏,将郭聪彻底打落。他一没,郭聪一没,轮也该轮到勋儿了。”

  曳夫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她道:“姑母,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这孩子虽不争气,到底是……”

  郡主眸光一闪:“不到最后关头,我当然也不会舍得送他下幽冥。就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曳夫人点点头,她道:“姑母放心,侄媳这就去劝他。”

  瑞和郡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望着曳夫人的背影,思绪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母亲永嘉公主在临死之前,都拉着她的手道:“爵位……拿回……你欠……

  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咽气了,死不瞑目。而即便她这时候不说,瑞和郡主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当娘的就是这么偏心,丢了爵位,母亲不怪自己的儿子体弱无能,反而将一部分埋怨转移到了女儿身上。

  自她得了郡主位后,母亲一有不忿,就斥责于她,口口声声都说,她这个郡主之位,是踩在哥哥全家身上才换来的。在母亲眼中,她的婚事,她的未来,都应该为夺爵效力。可她不甘心,她偏要嫁一个自己看中的人,即便他身份不高,可胜在英俊、听话、体贴。

  在哥哥的大力支持下,她的婚事还是如她所愿,可她也因此和母亲闹僵了几十年,直到母亲病重,她们的关系才回暖。可不论她怎么照顾母亲,都只能换来一句:“你要好好照顾长房……”

  因着这段往事,她对长房,如今是有怜、有爱,也有怨。郡主靠在软枕上,纱帐在风中轻舞,她喃喃道:“反正为了爵位,谁都可以牺牲不是吗?人总归是要死,干嘛不让无用之人,死得有用一些呢?娘,你说是吧……”

第222章 诸公有意除钩党

  只有孬种,才什么都不行。

  宣府东岳庙中, 锦衣卫旗校秦竺正战战兢兢地望着上座的月池。月池头戴重檐幅巾,身着白绫道袍,面色不辨喜怒, 她再次确认道:“朱总兵是一个人都不愿多给了?”

  秦竺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月池身为巡按御史, 不能直接插手兵马调动,她要练兵, 必须要得到宣府总兵朱振的许可,否则各大卫所、乃至万全都司,都有理由不听从她的调命。可如今,除了派遣给月池的两千人马,朱振是一个人都不愿多给了。

  刘瑾在一旁讥讽道:“上有勋贵, 下有世将,哪一个朱振都得罪不起。你在京里已经被骂得浑身流脓了, 谁还敢帮你的忙?”

  月池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刘公公被看得浑身发毛,他扭了扭眉毛,清了清嗓子道:“那群人要来也没用,混杂其中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一刀。还好先帝爷仁善,允许内臣调动兵马,这一部分人, 咱家倒是还能给你弄来,但是数目不多, 人在平日也是干活为主……”

  张彩接口道:“一群杂役,只怕武艺平平,关键还是要募兵。据下官前些日子打探, 宣府军士六万余人, 一半都是募兵。朝廷名义上给得是一人三两银子并免除徭役, 但实际每人只能拿到一两。您只要一人实给二两,想必还是有人愿意响应。”

  时春道:“不是还有那些劳改者吗,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也可充做兵源。而且宫中的战袍送到了一批,也能当作吸引别人的福利。”

  月池点了点头,她道:“人能征募,马和驴就只能从这些豪强家中夺来。但战马长期被他们当家牲使唤,也需草料和兽医看顾。”

  张彩一一记下,他道:“草料可以向百姓购买,兽医此地也不少,都可以征集。只是,这些说来都是要银子。依下官看,是否可以先停止分发给卫所士卒的月粮?”

  在察觉到月池的眼神后,他立刻改口道:“如今米贵钱贱,不如全部折算成钱,给钱就是……”

  月池还没有说什么,刘瑾就打断道:“那怎么成,那些个大头兵是没读过书,可并不代表人家就任你糊弄,你把人家当傻子,人家又怎么会真心拥护。我下午还要去卫所分发呢。你这样搪塞,把我的面子放在何处。”

  张彩死死盯着他,他当然明白刘瑾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他硬声道:“刘太监既然如此说,何不把自己这些日子搜刮的东西都拿出来。”

  刘瑾本以为张彩是和他是一条道上的人,大家都是要借李越之死,回京咸鱼翻身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还半途反水,他强笑道:“尚质莫不是睡糊涂了,咱家哪里来得银钱,不是全部都送回京去了。咱们如今是同舟共济,我哪里还会有小心思。”

  张彩哼道:“狡兔还尚有三窟,更何况是你刘督主。”

  刘瑾气急,他正待反驳时,月池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摆摆手对旗校道:“你们尽快出个章程来,议成之后就速速去办。”

  旗校们齐齐应是,麻溜地退了下去。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磨练,旗校们的办事能力倒是有了很大的提高。正堂中,很快就剩下五个人。

  月池看着刘瑾道:“我们要办事,这些有名有姓的武将是指望不上,文官中也只有直属六部的人,方能叫得动。所以,还得从小吏入手。这些才是宣府官场的根。”

  张彩恍然大悟,官员看似权重,可办事也要靠底下人,这些小吏在这儿不知多少年,早已是地头蛇,油滑得紧,上次李越召集乡绅垂询时,这些小吏都敢从中作梗打秋风,一方面见其猖狂,一方面也可窥见其钻营的本事。

  月池对刘瑾道:“我不管你是送钱也好,要挟也罢,演兵的地头、草靶等物什,你要让他们想法子准备好。”

  刘公公一时瞠目结舌:“什么,我?我怎么能成!”

  月池轻笑一声:“你怎么不成。桃子不是那么好摘的,我让你去卫所招揽军心,得一个好名声,可不是白给的。刘公公,咱们是在合作,你得拿出诚意来。”

  刘瑾一时咬牙不语。张彩又跟着道:“这部分即便交给刘太监,可咱们还是缺钱。一旦募兵、养兵,钱就同流水一般往外花。”

  月池道:“无妨,只有兵募起来,能抢得不就更多了吗?再说了,瑞和郡主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张彩手中的笔顿住,他的神色难掩复杂道:“你再这么下去,开罪得人会越来越多。”

  月池失笑道:“说得好像,如今收手,他们就会放过我一样。”

  唐伯虎在一旁听得心里都凉透了,他问道:“你练兵,也是为了边塞安定,他们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能这样害你。就不能上奏弹劾他们吗?”

  月池道:“师父,我已经弹劾了,我的奏本已经在往通政司送了。只是,即便如此,朝廷能帮得忙也有限。”

  张彩解释道:“唐先生,涉及切身利益,即便圣旨下,这些人也有敷衍的办法。”

  唐伯虎咬牙问道:“那这么着,胜的机率有多大?”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唐才子绞劲脑汁地想办法:“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如果将领得当,说不定也能以少胜多呢?此地可有什么高人?”

  月池想到此就是一声长叹,最厉害的高人如今还在都察院监的班房里蹲着呢。如今,她手里能信得,就只有……时春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如同火烧屁股似得跳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我?”

  月池道:“就是你。”

  张彩皱起了眉头,刘瑾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唐伯虎期期艾艾道:“时春虽好,可毕竟没有经验,不若另寻他人……”

  时春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不行的。”

  月池柔声道:“你行的。你不是一直想率兵打仗吗?”

  时春心急火燎道:“我那,我那是说以后!我现在……我就是卖艺人家出身,只会两手武艺,读过两本兵书,上次就是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搞了个半死不活。我这种人,我怎么能呢?我不行的,我肯定会搞砸。”

  月池道:“你怎么不能。此地的世袭将官资料你也是都看过了,多是些酒囊饭袋,连鲁字和鱼字都分辨不清,更别提读过什么兵书。你有武艺,谙兵法,有击伤鞑靼小王子的功绩在,更有领兵做将的仁心和责任心。你比那些坐视不理,只知道窝里斗的王八蛋要配多了。”

  刘瑾瞪大眼睛:“嘿,你还是个二甲传胪,怎么也说粗话!”

  月池侧身道:“朝廷多得是不干人事的人,我说两句粗话怎么了。”

  她继续对时春道:“你看人家老刘,虽然出身也不高,但胜在有胆有识,勇于抓住机会,到了任何时刻,都不自暴自弃,反而迎难而上。你也可以的。”

  时春的心在狂跳,刘瑾在一旁露出在梦里的眼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越,你真是在说我吗?”

  张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他道:“可她是女子,此地人人皆知,有的人怕是不会心服。还是找一个经验丰富之人,让她去做副手。”

  月池道:“这里是九边,不像京里那么拘束多。军队里,靠得也是拳头大。女人又如何,在这世上,立不世之功业,得不朽之名声,男人可以,女人可以,太监也同样可以。只有孬种,才什么都不行,也只有目光短浅之人,才会因此对人才弃置不用。”

  时春的心中翻江倒海,她紧紧攥着拳头,定定地望着月池:“你真的信我?”

  “当然。”月池想了想道:“我就像,你信我那样信你。”

  时春听到庭院中的风呼呼而过,叶上的积水滴忽然坠落,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寥廓的天穹,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好。”

  宣府近日又掀起了大风浪。大家伙都传遍了,李御史连抄数家,将财产全部折合分给将士们。他带着人在卫所里依着花名册点卯,照着名单给月粮,据说是有家小的给八斗粮,独门独户的给四斗,老弱病残的给三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多少军户穷得揭不开锅,甚至去卖儿卖女,能靠这些粮来救一命。

  李御史还效仿京军,将军屯分给小旗,鼓励大家自行耕种。不过,屯军还是心生疑虑,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愿意劳作。九边的情况,与京军不同。京军虽然也被私役,辛辛苦苦一年,换不到一袋粮,但他们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很多人想逃也逃不走,所以只能咬牙苦干。

  可在九边,屯军们苦不堪言,就能撂挑子走人,反正官府抓人也难抓。这就导致,这里的屯田成片成片地荒下去。管屯的官员明知缘由如何,还是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名册找人家要,直接扣了军士的月粮,逃亡的人当然也是越来越多。

  茶摊上的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可李青天,李父母不是那种人呐。他看到大家都不干活后,就来问大家。有的胆子大的就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种关子,他都卖了太多次了,路人都要受不了了。他们纷纷道:“甭猜了,你就不能爽爽快快说嘛。”

  “就是。听着急人!”

  “赶快说,赶快说。”

  就连茶摊老板也说:“再这样下去,就不送你茶水了啊。”

  说书人忙道:“哎哎哎,这可不成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我说不就是了……李父母直接把私役军士的官儿都给抓了。”

  有人不信:“那哪儿抓得完。咱们这儿哪有不私役的。”

  说书人摆摆手道:“抓了大头,地下的小鱼小虾哪里还敢作声。”

  有人还问:“以前也有抓大头的,那个刘尚书,不也抓了,可他走了,人还不是一样放出来。唉,折腾这些,其实用处不大。”

  说书人道:“这可不一样。这些人抓进去之后,居然不知死活逃狱。结果被李御史在中途发现,那可不全被现宰了,都杀光了啊!听说,血都把地都染红了,这,他们总不能从阎王殿里还爬出来找事吧。”

  一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巡按察院中,刘达也是又惊又怒,他指着月池的手都在发抖:“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你就全杀了?!”

  月池一脸正色:“谁叫他们逃狱呢?根据大明律,凡越狱者,当地官员可以即刻斩杀,非但无过,反而有赏。我职责所在,怎能不动手。”

  刘达嚷道:“他们都是上头有人的人,吃饱了撑得才去逃狱!分明是你,分明是你,你是巡按御史,对于职官,你只能和按察司一道取问,不能直接处置,必须奏闻请旨处罚。你为了斩草除根,你担心夜长梦多,所以,你干脆来了一个诬陷逃狱!”

  月池微微一笑:“刘御史,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有证据吗?”

第223章 甲乙推求恐到君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刘达的脑子里像塞了几十只麻雀, 叽叽喳喳地乱窜。他指着月池,半晌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他半是无奈, 半是愤懑道:“你也是都察院出来的人, 难道不知,这世上再没有比证据和真相最容易伪造的东西了吗?你太愚蠢了。”

  月池都听得一愣, 她语中难掩讥诮:“这话要是刘太监和邓太监所说,我只会觉理所当然。可是你,你是一府的文官之首,是饱读诗书的圣人门徒,这是你该说得话吗?”

  刘达的脸腾得一下就烧了, 就像熟透了的桑葚,红中泛紫。他与朱振的良心都没有完全坏透, 他们既不能像官中奸邪那样恬不知耻地中饱私囊,也不能像官中义士那样甘以全家的性命去争一个公理公道,他们都是官中常人,在超凡和堕落中反复摇摆,一时坦然,一时痛苦。刘达最讨厌的,就是月池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毫不顾忌绑架别人的人。

  他大骂道:“李越,你够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是天子近臣,有皇后姨姐,大九卿都是你的老师, 小九卿都是你的知交。这世上多得是人, 没有你这样的好命!谁当官不是想为民除害, 造福一方。可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像你这样肆意妄为,就是全家没命,还屁事都做不成!妈的,官场黑暗靠一两点萤火,就是以卵击石,就是去撞上去找死。你让我去斗,我凭什么去和皇族,和勋贵,和我那一堆堆的上峰斗。你能耐,你怎么不回京去把那起子人一锅端了呢!你老逼我做甚呐?”